1.
许臣昀许县令的家里闹鬼了,
每次从衙门回家,总会发现家里有些的东西换了个位置,亦或者是瓷器什么的莫名其妙地碎了。
起初许臣昀还以为是遭贼了,但仔细检查了几次发现家里也没有丢什么东西。
后来许臣昀觉得是自己的记性不大好,或许物件的位置是自己挪的,只是自己忘了。
但似乎又不对,偶尔走夜路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背后凉飕飕的,
有那么几次,半夜鬼压床压的许臣昀喘不过气来,满身的汗湿……
许县令是不信鬼神之说的,
若是世间真有神明,又怎会听不见善男信女的祈愿,又怎会有这样多的不公与苦难。
若世间真有鬼怪冤魂,便早该来索牢狱中那些无恶不作的死囚犯的命了。
但这段时日的遭遇却使他将信将疑了几分。
俗话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许县令自觉行得正坐得端,应当是没什么事的,若有事早就该有事了。
但这也不妨碍他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睡得着还好,一睡不着半夜里就听见床底下低低的泣音,
说不怕是假的,许县令心跳骤快得几乎都要过去了,他从床榻上“飞”下来,连鞋袜都来不及穿。
从墙上取下他的七弦琴充作武器举在前方,
声音里有几分颤抖:“阁下有什么冤屈,大可以告诉本官,本官会为你做主。”
只是在许县令从塌上起来的那一刻,床底下的动静也没了。
传入许县令耳中的只有屋外的蝉鸣和晚风吹过竹林窸窣的声响。
窗外的月纱铺满了整个院子,似是千年的瓷器折射出的清冷的流光。
许县令的心绪稍有平复,他想:这样的日子赏月也不错。
其实赏月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许县令并不敢去看床底,更不敢再睡在那张床上了。
2.
翌日,晨光熹微,
许县令盥漱过后便去了当地香火最旺的寺庙敬香拜佛,又请了道观里的道长上门作法驱邪。
道长说许县令家中风水极佳,许县令属阳,且一身正气,不应当是会被邪祟侵扰的体质,他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最终给了许县令几个驱鬼的法器。
许臣昀拿着手中的桃木剑符纸之类的将信将疑,今日这一遭花去了他半年的奉银,若是有用也便罢了,若是无用那当真是要难受上好一阵子。
而结果似是有用的,虽然许臣昀偶尔还会感觉到从脊椎往上蔓延到天灵盖的那彻骨的寒意,但更多的事情却是没有发生了。
直至中元节那天,许臣昀从衙门回家后备了香烛纸钱果品酒菜去西山扫墓祭祖,为显诚意,许臣昀并未坐车骑马。
来去的路程稍远,回来的路上,一轮皓月照亮了整个人间。
站在家门口,竟能听见屋内传来深幽的琴音,是自己房中挂着的那张桐木七弦琴。
许臣昀的心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琴音戛然而止,而在眼前的是熟悉的琴案与那张琴就这样摆在院中……
许臣昀不自觉地屏息,那种感觉又来了,风拂过他的衣袂发梢,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寒意。
“阁下有什么冤屈,大可以告诉本官,本官会为你做主。”又是同样的言语,许臣昀大着胆子道,“阁下跟着我这样久的时日,并无加害之心,那些法器对阁下也并无作用,既如此,何不现身呢?”
许臣昀就这样站在月色下并不动作,似是同那只所谓的“鬼”僵持着。
这样久的时日,这只鬼都不去投胎,想来是有冤屈,作为一个清廉正直的县令,许臣昀觉得自己有必要放下心中的恐惧,继而又道:“你出来罢,我并不怕你。”
之后,许臣昀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柔软而冰冷的怀抱里,
怀中的鬼逐渐显形有了实体:“阿昀,我好想你。”
3.
许臣昀的指尖发颤,却不是怕的。
这声音那样的久远而又熟悉,却又仿若昨日。
许臣昀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片刻过后他缓缓地回抱住怀中冰冷的躯体,胸中的酸涩漫延到了眼眶,声音哑的紧,他说:“你回来了?”
“为什么不早点出现?”许臣昀问他。
“我怕吓到你。”怀中的鬼抬头,一张脸俊朗得要命,但也苍白得要命。
他还是十余岁的模样,而自己却已是而立之年,许臣昀抬手试着碰了碰他的脸颊:“怎么会呢?林翊,我也很想你。”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了胸口,只觉得心口绵绵密密地泛着疼。
许臣昀松开了怀抱主动牵起林翊的手往屋内走去,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塌边聊着夜话,像往常一样,但又不一样。
“十二年过去了,你怎么没去投胎呢?”许臣昀问他。
林翊低垂着头,睫毛轻颤:“没办法。”
“为什么没办法?”许臣昀心一紧又问。
“我的尸身在漠北,没有人埋葬,被野物啃食到残缺,然后腐烂发臭,变作一具枯骨。
我是孤魂野鬼,不得安息。”林翊的双手捏着身上的布料回答。
整只鬼散发着无尽的哀伤。
听他这么说,许臣昀的眼眶渐红不知言语。
指甲嵌进了肉里的痛感使他清醒了几分,他说:“当年尸身没能够回来,我和爹娘也只能立个衣冠冢。
怎么会没有人埋呢?怎么会呢?”
许臣昀絮絮叨叨地重复着。
是啊,怎么会呢?十余年前北羌侵略我国疆土,为守山河无恙,数十万将士出征,林翊亦在其中。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那个时候似乎天空和大地都是被鲜血染就的红,活下来的那批人挖个大坑把死了的人埋进去埋在一起。
仗还没打完,没办法顾及到所有。
不止我一个,许多孤魂野鬼都回不了家也投不了胎。”林翊解释道。
有时候连将军的尸身都没办法运回故土,更何况是士卒。
心口窒息地泛着疼,许臣昀忍不住将林翊抱进了怀里抚着他稍显单薄的背脊:“没事了,没事了,回家了,只是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呢?”
“是你看不见我。”林翊解释,“最近我才有了实体。”
分明没有眼泪,许臣昀却清楚林翊哭了,哭的很压抑,他说:“我对不起爹娘,害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也对不起你,答应你的事没能做到……”
世事无常而已,又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呢?
你分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许臣昀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试图将自己身上的温度给他一些,哑着嗓子否认道:“林翊,没有对不起。”
当时一定疼极了吧?明明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4.
其实他们啊,应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比这还要再亲密上一些。
两家是世交更是邻居,
许臣昀的爹娘离世的早,林家爹娘也便养了两个孩子。
农户人家,日子过得苦了些,比不得那些富家子弟,该上的学却还是该上,上完学了再回家来帮忙。
要说爹娘偏心,也应当是偏心许臣昀,或许不是亲生的,怕许臣昀会多想,样样都是先紧着许臣昀的。
至于林翊,林翊怎么会在意这些?
反正哥哥的就是他的,日日缠着哥哥胡闹便是了。
两个人就差了几个月,林翊也不喊哥哥,就跟着爹娘喊阿昀。
家门口种了一棵枣树,
“香落衣巾靡靡中,花垂碧涧不流冬。”
人间四月,鹅黄色的枣花密密地缀在枝头繁茂,带着淡淡清香。
许臣昀平日里无事便喜欢坐在窗前念书,他是喜欢枣花的,形状颜色不及牡丹万一,却能结出甘美的果子。
这时候林翊也不去扰他,爹娘说阿昀喜欢念书也有天分,日后是要考取功名出人头地的,他念书的时候就别去打扰他。
“那我呢?那我呢?”林翊兴致冲冲地问了句。
阿娘的食指戳了一下林翊的额头,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你要是愿意上进,爹娘也高兴啊。
只是你这么贪玩,怎么赶得上阿昀哦。”
林翊哼了一声,目光朝天表达着自己的不悦。
“也不是一定要念书才能出人头地的,阿翊想做什么呢?”阿娘又问。
“我要做将军!”林翊想,做将军多威风啊,手持长枪身穿盔甲骑在马上,还能号令手下的小卒。
到时候所有人都要羡慕我呢。
年少时总以为自己长大以后想做什么样的事便都可以实现的。
“那我们家阿翊可真厉害呀。”阿娘温温柔柔地说着。
世事如何无关紧要,做爹娘的总要保护自家年幼孩子的理想。
5.
林翊也不是说念书没有天分,只是自幼性子活泼些,喜欢胡闹。
而许臣昀的话,或许是家中遭逢变故,也因此早慧成熟稳重上一些。
该上的学还是得上,该下地或是上山帮忙还是得帮。
只是有一日,林翊在学堂里和同学打了起来,
寻常人家念得起学堂的哪个不是家中的珍宝,重不得轻不得的,就指望他们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又哪有林翊的蛮力呢?
只是单方面的挨揍罢了。
后来,是许臣昀拦着又请来了夫子,这场闹剧才算是平息下去。
林翊挨了许多下的戒尺,林家父母也赔了银两对方的父母才算是不计较。
夜里,家中的气氛紧张,
许臣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毕竟这么些钱是一家人辛辛苦苦存了许久的,是要给两个孩子继续念书的,更何况先动手打人的那个总是不对。
家中里窗户破了个洞,偶尔吹进来一阵风,暖色的烛光摇曳着,也显得不那么温暖了。
“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人?为娘是这样教你的?”娘亲气急了,却也没有动手,只是红了眼眶想问出原因,然后教导一二而已。
林翊跪在二老面前,低垂着头坚持着说了句:“他该打。”
“即便他做错了什么,也轮不到你动手。
这么些年的书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父亲气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个抬手却又忍住了。
“他说阿昀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说他……”后面的话太难听,林翊看了许臣昀一眼,终究没能说出口。
抬着头红着眼眶和父母辩驳,显然是委屈极了。
之后陷入了长久静默,
林翊的言语一字一句地凿在许臣昀的心上,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回想,此生难忘。
“罢了罢了,下次万不可这么莽撞了。”父亲叹了一口气将林翊搀扶了起来。
有时候狗咬你一口你总要忍下来,不是窝囊,是世道如此,总要学会隐忍,这么一桩小事忍不下来,以后又怎么对着那些乡绅富贾卑躬屈膝,甚至于连他们的奴才也得逢迎讨好。
家中的条件拮据,两个孩子是睡在一间房中的,
借着从朦胧的月光,许臣昀给林翊上药,指腹摩挲过林翊的掌心,眼下皆是心疼与不忍,看着疼的龇牙咧嘴的林翊带着稍许无奈:“这么怕疼,你还敢和人打架。
这样的言语有许多,听听就过去了,也折损不了什么。”
“我忍不了。”林翊瞪了许臣昀一眼,不满地哼哼。
“狗咬你一口,难道你还要咬回去?”许臣昀抬手指节屈起敲了敲林翊的额头。
没用多大力,但这并不妨碍林翊一惊一乍。
“阿昀,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你了。
他们欺负我可以,但我见不得别人让你受委屈。”林翊稚嫩的言语却那样的认真。
“我知道,我也最喜欢你了。”喜欢到一见你心情就会变好,也没办法让你受一星半点的委屈,见你受伤心疼得要命。
两个人就这样平躺在床上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说夫子的不好,说昨天捉的那只“威武大将军”,说山上的野菜与地里的稻谷……
聊到明月高悬,说到沉沉睡去。
6.
许臣昀十五六岁的时候,已是十里八乡久负盛名的才子。
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有些员外老爷总差媒人上门说亲,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并且还会负责许臣昀日后乡试会试甚至于殿试的差旅费用。
不过都被许臣昀以功名未成不敢谈儿女情长,耽误了小姐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又是一年上元节,
是街市上难得没有宵禁的日子,
街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彻夜的灯火通明,护城河上承载着无数青年男女愿望的河灯,商贩们卖的元宵和各色的灯笼,以及那升腾而起化作点点星子的孔明灯和在夜空中绽放的火树银花。
才子佳人们在最高的酒楼中举办了诗会,
受邀者自然有许臣昀林翊二人。
林翊坐在高处观景,花火与繁星相拥,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叫卖的商贩自是热闹非凡,瞧见一对青年男女并肩而行,发乎情止乎礼,却是情意绵绵眼送秋波。
林翊心下微动,不自觉地看向许臣昀。
许臣昀发间簪着一支桃木簪子,穿着的是月白的长衫,无多余缀饰,整个人素净的很,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风雅的气质,旁人学也学不来。
他站在那端着酒盏,面颊微微泛着红,似醉非醉,自是醉玉颓山之色。
整个人沾染着酒气,像是刚从欲色中打捞上来,眼底有几分慵懒却又带着少年人方有的自信,饮一盏酒执笔在宣纸上写下方才想出来的诗。
整个人的身形略微不稳,却是纸落云烟,写下两句后随意将笔扔在了宣纸上,墨色晕染开来,像他这个人一样。
许臣昀抬眼,眼底尽是肆意之色,唇瓣张合念的是方才写下的那两句诗。
偶然间四目相对,林翊却觉得他今日的一举一动都在勾引着自己,不该有的欲念疯长,林翊的心乱了。
后来轮到林翊作诗,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不知所言,最后写下了一首淫词艳曲。
此次诗会,林翊自然是排在最末。
7.
后来,北羌打来了,陛下颁发了征兵诏书:
三丁抽一,五丁抽二,独子不征。
话是这么说,各个州县却都有基本的人数要求,乡绅富贾官老爷家的男丁自然是因为种种“原因”不抽调,缺的人口便轮到这些贫苦百姓补上了。
极少数的人掌握着极大的权势,而剩下的百姓苦便都往心里咽,他们的诉求又有谁人听呢?
每家每户至少要出一名青壮男丁,有些的即便是家中独子也被拉了去。
更何况是林家的情况,
阿娘抱着林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向来不苟言笑的阿爹竟也红了眼眶。
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或许是太辛苦了,不过是四十余岁的年纪,身形便已有稍许的佝偻,头上黑白的头发交杂,难看得很。
许臣昀又怎么会舍得林翊呢?
这些临时抽调的男丁不过是上战场送死而已。
心下又酸又涩,总之许家就我一口人了,要去也应当我去才是。
许臣昀跪在林家父母面前:“爹,娘,让我去吧。
阿翊年纪比我小,应当留在家中侍奉双亲,替孩儿在爹娘面前尽孝。”
“你不许去。”先反对许臣昀的是林翊,他就这样看着许臣昀,语气急躁地说着,“你不是想做官吗?
不是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吗?
你去做什么?再说了,你一介书生,去了岂不是送死。
我本来就是想上战场,想做将军的,你拦着我去我才是要恨你。”
许臣昀哑然,久未言语。
后来,阿娘私下里找过许臣昀,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是把自己当外人,想报答我们的养育之恩是也不是。
林翊去了我们会心疼,你去了难道我们不会心疼吗?
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又怎么对得起你的爹娘?”
生养之恩大于天,
许臣昀跪下叩首,若如此便只能自己在家中侍奉双亲了,殊不知留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难过的。
可这这天下千万户人家,又何止他们一家……
8.
“阿翊,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是谁家小娘子得了我家阿翊的欢心啊?”
“是你,阿昀。”林翊一头钻进了许臣昀的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肩头低低地啜泣着,“我许是断袖,我喜欢你阿昀,我只会喜欢你了。”
许臣昀轻叹了一口气,刚抬起的手又放下,最终轻拍着林翊的后背安抚他。
怎么会不喜欢呢?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也只有对方了,就算他说话的语气稍有改变,林翊都能听得出他此刻的心情:
“阿翊,我也心悦你的。
喜欢了许久了,久到我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你就钻进了我心里。
只是爹娘对我恩重如山,我这样算得上是恩将仇报,便一直不敢表露出来。”
“不会的,爹娘不会这么想的。”林翊摇头否认。
“还有,你说你心悦我,我很欢喜。”林翊大着胆子在许臣昀的脸颊落下一吻,过速的心跳出卖了他此刻的喜悦与紧张。
毕竟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值得高兴的事呢?
林翊临行前,他们把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都说了一遍。
如果没有这桩事,或许要再过许多年他们才敢表露彼此的心意。
数月一封的家书寄托着无尽的思念,林翊向许臣昀承诺他会回来的,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
这承诺缥缈,不过是求个心安。
如果可以的话,许臣昀宁愿他们从未向彼此表露过心意,做一世的兄弟也无妨,至少他还活着。
那两年,家家户户挂白绫,不是你家便是我家,终于有一日,这白绫也挂到了林家来……
丧事是许臣昀主持的,阿娘哭的昏了过去,整日里水米不进,这样的身子又怎么吃得消?
白发人送黑发人,林翊殉国后,
阿娘一病不起,过了几年阿爹便也离世了。
许臣昀是在林翊殉国那年中的举人,在当地做了一名县丞,从此也算得上是个官老爷了。
为民请命与侍奉双亲并重。
阿爹离世前,总说是他们拖累了自己这么些年,不然自己应当进京赶考,中个进士也未可知,到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平步青云。
许臣昀笑着摇头,一家人又谈什么拖不拖累的。
在得知林翊殉国时,他没哭,
在阿娘逝世时,他没哭,
旁人都说许臣昀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心硬得要命,当初就应该把他送上战场。
只是啊,许臣昀得支撑起这个家,林翊不在了,自己总得在父母膝前尽孝,若是连自己也倒下了那该如何呢?
等到办完了阿爹的丧事,
许臣昀才坐在了林翊的衣冠冢前哭得不成样子:“阿翊,我想你了,你们又怎么舍得留下我一个人?”
而回应他的,也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9.
一寸山河一寸血,
山河故土,寸土不让。
但他们的逝去不会在历史中留下任何的名字,
有时候,你也不知道你捍卫的是国家,守护的是黎民,还是皇城中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天下兴亡,受苦的皆是百姓而已。
你看那纸醉金迷的乡绅富贾王子皇孙,谁又会记得十余年前的那场战役牺牲了多少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寻花问柳,争权夺利才是他们的正事。
也只有同样吃过苦的才会舍不得旁人来吃这份苦。
林翊在许臣昀的怀中告诉他:“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害你的,我也不会害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许臣昀只有不住地安抚着怀中的鬼,等到他心绪稍微平复下来才告诉他,“爹娘去世了。”
“我知道,是我不孝,叫他们伤心了。”林翊挣开了这个怀抱回道。
“你……”许臣昀的心绪也复杂得很,他想问你现在该怎么办呢?还有转世投胎的法子吗?亦或者是……
许臣昀承认,就算有这样的法子,他也舍不得,他日思夜想了十余年的人出现在了眼前,即便林翊已经不是人了,可又怎么舍得?
但是那样,林翊会不得安息的,这又怎么舍得呢?
“我想陪着你,我想在你身边。”林翊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跪坐在了塌上握住了许臣昀的一只手恳求道,“阿昀,你不要赶我走,我没地方去了。”
林翊嘴上不断地说着,整只鬼却离许臣昀越来越近,最后将他圈进了怀里不由分说地咬上了他的唇瓣,以吻封缄。
冰凉的触感使得许臣昀蹙眉,那一颗平静了许久的心却在此刻跳得飞快。
许臣昀闭眸,不由自主地去迎合他的亲吻。
“我不会赶你走的。”许臣昀承诺。
10.
林翊说那个道士修为不高,给的法器都无甚作用,那时候我不是怕了所以不出现的,我是知道你害怕了。
害怕灵异邪祟之物。
许臣昀犹是不放心,便将那些法器一一收了起来扔了出去。
“因为是你,所以怎样我都不会害怕的。”许臣昀解释道。
林翊白日里也能出来一时半刻,但许臣昀总是害怕这样会损伤到他,也不让他出来。
他们像往常一样躺在一张塌上聊着闲话,或是相拥而眠。
不同的是,林翊还是十几岁的样貌,而许臣昀眼角已然有了细纹。
林翊不需要睡觉,他只是想陪着他家阿昀躺着而已。
偶尔亲亲摸摸,犹嫌不够,他想缠着许臣昀做更多的。
衣衫褪尽,许臣昀的指节抚摸上林翊身上的伤痕,不由得自嘲地想到:想来他们的故事也可以收录进聊斋里了。
“疼吗?”许臣昀的声音微颤,他明明是那样怕疼的一个人,怎么就受了这样多的伤,纵使变成鬼了也无法消磨吗?
“阿昀,我好疼啊。”林翊眨了眨眼,试图挤出几滴泪来的时候发现他原来已经不会流泪了。
本来想博取几分同情的林翊看着许臣昀的模样又舍不得了:“没关系的,阿昀,我现在已经不疼了。”
“此生有幸报国,我不后悔的。
我只是后悔没能活着回来。”林翊定定地瞧着许臣昀答道。
许臣昀喉结微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三千青丝散落,许臣昀覆在了林翊的身上低头吻上他的伤痕。
肌肤相触的冰冷触感让许臣昀不自觉地颤栗,却又好像不死不休似的想让这具身体暖和起来。
许臣昀在他身上逞凶的模样,许臣昀在他身下失控求饶的模样……
占有与被占有,林翊都很喜欢,鬼其实是没有那样多的触感的,就算是被粗暴的对待也不会感觉到疼痛。
但许臣昀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温柔,生怕他受到伤害似的。
生前没能够实现的旖念,他想:阿昀终于是我的了。
庭下如积水空明,而屋内一室旖旎。
只是翌日,衙门里的同僚听说许县令生病了请了一日的假……
11.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
直至有一日,龙虎山的道长云游途径此地见许臣昀的府上阴气缭绕,便停留了几日顺带拜谒一下许府。
“许大人府中养了一只厉鬼。”道长开门见山。
许臣昀整个人紧绷了几分,露出几分似真似假的笑来:“不知道长在说什么。”
道长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着:“若是任由他在人间游荡,迟早有一日,会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可能。”
许臣昀愣怔了半晌,便是在道长面前跪了下去:“求道长救他。”
恰在此时,
“你说过,你不会赶我走的。”林翊出现在了厅堂之中,他的声音凄厉,模样也变得可怖了起来,身形向道长掠去伴随着森森的鬼气,“既然你要把我从阿昀身边带走,我就要你的命。”
道长手也抖了一下,他未想过是这样一只厉鬼,慌乱之中掐着决从身上找法器,道长心中怆然:吾命休矣。
只是林翊没能够下手,而被许臣昀制住了,他把林翊抱在怀里哄着:“没有不要你,没有想要赶你走。”
道长坐也不敢坐了,抖着手指着林翊道:“都道许大人清正廉洁,是个为百姓做事的好官,可你知道你养了怎样一只厉鬼。”
“他不是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吗?”许臣昀讶然,他从未怀疑过林翊的说法。
“他是孤魂野鬼,因为地府不收他,不收他的原因却是他是一只因执念所生的恶鬼。”道长哆嗦间替二人算了一卦,随后惊异的目光移向二人,“而他的执念,是你。”
“我不会害人的,阿昀,相信我,别赶我走。”林翊的声音委屈极了,紧紧地抱着许臣昀不撒手。
“时也命也,罢了罢了。”道长一挥袖袍,“等许大人死了,他的执念也便散了,到那时我再来渡化他。”
“只是养这样一只鬼,恐怕会影响许大人的寿数。”道长忍不住担忧道。
“不会的,我不会害阿昀的。”林翊喃喃自语,即便是魂飞魄散他也不会伤害阿昀的。
“无妨,我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我。”许臣昀本想道谢,林翊却死死地抱着他却也无法,最后只能是微微颔首目送着道长离去。
剪不断理还乱,他们的命格本不该是这样的,想到许臣昀身上浓郁的鬼气却未受半分的影响,或许真的是天道默许吧。
12.
又是一年上元节,
他们在河畔放了两盏花灯,
旁人瞧不见林翊的存在,他就这样站在人群中无所顾忌地打量着他的心上人。
许臣昀的酒量似乎好了一些,同才子佳人们饮酒作诗。
他总是喜欢这些事物,却将自己封闭起来太久了。
到了今日才算是肆意,一盏一盏地饮着酒,喝到后来脚步虚浮,眼眸中映着几分水汽,直勾勾地盯着林翊瞧。
他总是喜欢这么勾引自己,林翊想。
“好喝吗?”林翊问他。
“好喝,你要不要尝尝看。”许臣昀答。
旁人不知所以,只当县令大人醉了自说自话,要送他回家。
许臣昀却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坚持着说自己能回去。
鬼也是能吃东西的,当然不是那样吃。
酒不醉人人自醉,
或许他们都醉得厉害:
“阿翊,我带你回家。”
“好,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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