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河村,头一桩大事便是找姜娘子做冬衣、冬被。
第二日狐狸便兴冲冲地扛着棉花和布料,敲响了姜娘子家的门。
是张伯开的门,见了狐狸,笑呵呵地打招呼:“是衣衣啊,这么早就来了?”
“张伯好!”狐狸高高兴兴地打一声招呼,接着便进了院子,正屋的门开着,芮娘和姜娘子还在吃早饭。
一见狐狸,芮娘便笑着邀她坐下:“衣衣,坐下来再吃点,我娘一大早蒸的包子。”
狐狸也不客气,张伯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掂了掂:“孩子小,力奇倒大,这些东西真不轻。”
“放到芮儿屋子里,等会儿在姑娘屋里缝。”姜娘子嘱咐。
一桌子热腾腾的早饭,尽管狐狸吃过了,也不妨碍再吃两口。
芮娘问:“要喝碗粥吗?”
狐狸摇摇头,吃着包子道:“不了,有茶吗?口渴。”
“有,我把我的茶给你倒一些。”姜娘子提过一边冒热气的茶壶,倒在茶碗中递过来,“这是决明子、陈皮一块煮的,对脾胃好。”
狐狸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畅快地出一口气。
吃罢早饭,狐狸和芮娘进了房间,棉花都是弹过的,拿出来松松便可填充。
这是头一遭狐狸进芮娘的屋子,只见整整齐齐,一进门,迎面一扇窗子透着白亮的光。
左手边上,严严实实依着墙角摆放衣柜,靠墙一个木头做的床,和狐狸那个简陋的竹床不一样,这是正经的架子床,罩着一层天蓝的床帐,还挂着几个香囊。
右侧依次摆着梳妆台、洗脸架,一个小竹柜子。
狐狸带来的东西就靠床放着。
芮娘拉着狐狸在床边上坐下,狐狸好奇地伸出手抚摸垂挂而下的香囊,凑到跟前仔细嗅了嗅:“这是决明子。”
狐狸再换一个:“这里面是菊花,对不对?”
“都对,衣衣说的不错。”
狐狸扭头来看,床上干干净净,床褥子平整无一丝褶皱,一条柔软厚实的蛋青色冬被叠放整齐,枕头安静地躺在被子上,上面还绣着一株兰花。
芮娘将布料从棉花袋子中拿出来,“衣衣,我们先把布料铺开。”
狐狸挑的杏花色面料,淡淡的粉色很是雅致,二人配合着在床上铺开,正是一床冬被缝制的尺寸;姜娘子很快进来了,她拿着针线,芮娘自觉让开位置。
其实狐狸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姜娘子手巧,三两下铺好棉花,均匀平整,又盖上面料,穿针引线、缝制上下,狐狸只见姜娘子的手灵活地带着丝线上下腾飞,不多时,一床被子便成了。
狐狸看得呆了,她俯下身子,眯着眼睛从被子上找寻棉线的痕迹,可也不知姜娘子这是什么绝活,愣是没瞧见针眼在何处。
仔细辨认,才看几点颜色较深的棉线藏在被面上。
姜娘子笑了一声:“衣衣,在瞧什么呢?”
狐狸猛地攥住姜娘子的手,这双手柔软有力,指甲圆润,她道:“看娘子的手怎么这么厉害。”
这句话逗得姜娘子哈哈大笑,她摊平了手,任由狐狸翻看,“看出什么门道了?”
今日要缝两床被子,再缝被子的时候狐狸蹲在姜娘子身边,一双眼紧紧盯着,一处都不放过。
还需得做一身冬衣,狐狸站起身来,芮娘从桌上的绣筐里拿出软尺,“衣衣,你且站好。”
狐狸站起身来,伸开两臂,任由芮娘在她身上比划着测出尺寸长短,姜娘子笑着拍一拍狐狸的肩膀:“这会就别看怎么做衣裳了,时候可长着呢,快跟芮儿出去玩吧,做好了我给你送去。”
姜娘子说的不错,做冬衣绝非一天两天的功夫,何况狐狸得做两身方能换洗。
出了门,芮娘笑着道:“衣衣,你的冬鞋谁给你做?”
“林婆婆。”狐狸望一望远处那座安静的小院子。
“我准备去阿苓家,你去不去?”
“不去了,我去看看婆婆。”狐狸和芮娘一同走过一小段路,随后她便跑向了林婆婆家的院子。
院门没关严实,专门留了一条缝,狐狸一推便开了,已经是半上午的时候,天冷是冷,可是太阳照常升地高高的,松白阳光耀眼。
一推门,便见林婆婆正坐在石桌边上,小虎趴在绣筐边上,懒懒地甩着尾巴。
“婆婆,我来啦!”狐狸说。
“衣衣来了,快坐,饿不饿?”老人抬起脸来,露出一个和善慈祥的笑容,赶忙推一推手边的放着的点心。
狐狸道:“不了,婆婆,我还在芮娘家吃了饭呢,姜娘子做的包子可好吃了。”
“秋心很会蒸包子,她早上也让芮儿来送了。”林婆婆说着,手上摸索着纳鞋底子。
狐狸歪头来看,林婆婆给她做的鞋底子已经成了一半,还在用力缝制紧实,每缝一次,林婆婆都要用力将棉线拉出来,发出嚓嚓的声响。
老人发皱的手依旧有力,狐狸看着看着,忽然问:“婆婆,你是不是还能看见一些?”
“是呐,婆婆还能看见一点呢,”林婆婆转过头来,朝着狐狸,狐狸不觉坐直了身子。
老人的手在空中微微比划,“今天太阳好,婆婆能看见衣衣在这里,小虎在桌子上趴着,他是不是还在摇尾巴呢?”
“是。”狐狸回答,瞥向这胖胖的猫,小虎的尾巴摇来摇去,听见林婆婆的话,站起身来蹭了蹭老人的手心,又懒懒散散地撞了一下狐狸胳膊,这才又挨着狐狸趴下。
老人的眼珠子有些浑浊,瞳孔不是常人带有神采的黑亮,而是微微发白,狐狸问:“婆婆,婆婆是从小就看不到吗?”
“不是哟,婆婆小时候能看见的,”林婆婆微微笑着回答,她似乎并不在意狐狸问话是否冒犯,反而因为提起年轻的事而话多起来,“婆婆小时候,有一双好眼睛呢!”
“我的眼神好,那会百米外的东西都看得清楚,婆婆爱惜眼睛···谁能想到呢,长到十六,上山采药摔了一跤,醒过来就看不见了。”
狐狸沉默,老人的语气逐渐下落,林婆婆叹了一口气:“那天本不该出门的,阿芜劝过我,是我没听进去······”
阿芜?!
狐狸一愣,这不正是小青蛇念叨过的名字吗?
“婆婆,阿芜是谁?”狐狸赶忙问。
提起阿芜,林婆婆脸上似乎带上几分温柔,她说:“阿芜是我的好友,那时候我刚刚失明,多亏了阿芜陪在我身边,日夜照顾宽慰,否则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阿芜是林婆婆的好友,那她也是个老人了?狐狸的心轻轻跳起来,“婆婆,阿芜现在在哪里呢?”
谁知这句话一出口,林婆婆竟然有点无奈地笑起来,她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化不开的愁绪和失落:“看来没人和衣衣说过阿芜……”
“阿芜全名宋芜,她已经走了十一年了,很少有人再提起阿芜了。”
狐狸一怔,阿芜已经走了?她一时不知怎么说话,小青蛇梦里念念叨叨,可见曾是故交,谁知今日方有一点踪迹,人竟是已经没了。
一时之间心头杂乱,不知何感,难以言表。
“阿芜很好,我这些年从没忘过她,只可惜上年纪了,人也老了,记不清楚她的长相,只是偶尔还能想起她的声音······”林婆婆的眼眶里漫上一层感伤的泪水,发白的眼珠在那一刻好像也生了色彩。
“衣衣别嫌婆婆话多,除了秋心和芮儿常来,清来也来坐坐,也就你还和婆婆说说话了。”老人擦了一把泪水,勉强撑起嘴角。
“她们很少和婆婆说说阿芜,连······”林婆婆的声音颤抖了一下,“连她的丈夫,也不怎么提起,婆婆多想和人说说阿芜,免得忘了她。”
“没事,婆婆,您和我说吧,我也想知道阿芜是什么样的。”狐狸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见林婆婆面有悲愁,便赶忙说。
林婆婆提起阿芜,她脸上总会蒙上一种神采,好像逝去的年华回光返照,重新怜惜了这个垂垂老矣的人,帮她重温往昔那些温暖的日子。
“阿芜家境好,父兄都是读书人,阿芜的娘亲在阿芜很小的时候便教她看书习字,她和我们不大一样,我那会总在山上疯跑,可是阿芜呢,总在家里静静地看书,从早到晚。”
“她房里有个顶大的樟木箱子,放的全是书,阿芜有一盏琉璃灯,你见过没有?点起来的时候房里跟白天似的,阿芜娘怕阿芜看坏了眼睛,攒钱买的这盏灯呢,可好看了······”
老人微微昂着脸,她的眼睛望着天上那轮太阳,刺眼的光芒似乎在她眼中化为和煦的融光,就像那盏琉璃灯,在这种融融光芒里,她仿佛又一次看见了那个窗前的少女。
阿芜静静垂首,不声不响,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如同偶尔的鸟鸣动听,书本上带有樟木淡淡的香气,卷着风飘到窗外。
年少的林茹十次来寻阿芜,八次都会见到这样的景象。
她不敢轻易打扰,总是轻手轻脚的,丝毫的声响都不敢发出来,可每次刚刚站定,阿芜便会微微抬起头,朝她浅浅笑:“小茹,你来了。”
阿芜的笑容像春天刚开的杜鹃花,带着不知名的温柔,林茹记了很多年;她的声音总是这样软,在林茹刚刚醒来,却发现自己坠入一片黑暗时,如此及时地安抚着林茹惊慌的心。
“我眼睛看不见,爹娘原想给我寻个亲,可我眼盲,十里八乡连一家愿意的都没有,阿芜说,我眼盲,她照顾我,”林婆婆自言自语,述说着那些年的故事,“她嫁给了同村的杜家,生了一个衡哥,还让衡哥认我当干娘。”
“一个眼瞎的干娘能有什么用?她走前,衡哥发了誓,会把我当亲娘一样对待,给我养老···”林婆婆有点难言地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斯人已逝,她连阿芜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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