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只是想死,不是想残废。”
朱焰已经完全记不得那孩童长相,只记得那日对方逆着刺目阳光,面容模糊成暗色剪影。但当初那一掌确实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想起来还感觉左肩隐隐作痛。在那之前,从来没人敢这样打过他。
“我打死你不就行了!”那孩童天真烂漫地笑着,声音将刚修好的小花花瓣震得又簌簌落下。
“啊?”少年山神怔愣片刻,不过马上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像也不是不行。神律不禁斗法,你打死我,既不算我自戕,次焰山又会诞生新的山神,我也得以解脱于未来千万年煎熬。”
孩童已经摩拳擦掌卷着疾风扑来:“不过我干打你多没意思,而且你这小孩脸长得还怪好看的,你就这么坐着我也下不去手。”朱焰被他揪着衣襟提起,“你起来跟我对打吧!我只要能赢,你就能得偿所愿了!”
“你真的能打死我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两道身影倏然缠作赤金流光,所过之处古木摧折,山石崩裂如雨。幸而次焰山孤悬九州之外,任他们搅得云海翻涌日月倒悬,也无人窥见这场荒唐厮杀。
“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我怕我会把你打死。你走吧!”第三日破晓时分,朱焰抹着唇边的裂口,转身欲走,山门处忽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唤。
“山主!山主您在哪啊!”
“山主!瑶娘马上要生了!那兔崽子根本就没来接人!他们骗咱们呢!”
“山主!山主!”
朱焰驻足望着林间晃动的灯笼,叹了口气,准备往山里走去。
那孩童扒着断树狼狈爬起,发间还粘着半片枫叶:“喂!小子!你别灰心!我家藏着件上古神器,你等我取来,三天后,三天后你还来这,我肯定能打死你!”
三天后,孩童拿着一只长长的淬毒骨鞭守在山巅。直到月缺又圆,霜雪染白眉睫,始终没等到那紫衣少年。
同样在三天后,孩童苦苦等待那人,正站在狐族部落不远处的山洞里,盯着掌心蜷缩的毛团发怔。湿漉漉的小狐狸裹着血污,才刚刚睁开眼,红玉似的眼珠蒙着一层水雾。却用绒毛裹着尖利的爪子,轻轻碰了碰他裂开的唇角,眼中满是怜意,连耳尖都恹恹耷拉着。
作为一个山神,那些敬畏的、恐惧的、贪婪的目光他见得多了,却从未有人为他露出这般神情。
小兽忽然仰起头,温热鼻息拂过他下颌,探出了柔软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朱焰嘴角边那道快要的愈合伤口。
那一瞬间,朱焰不想死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连朱焰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这些少年时的荒唐事,也忘记了,情缘何而起。
“"原来那黑小子是你啊。”
“你把老子忘了个干净,老子可是日夜惦记着怎么杀了你呢!”青蛇摆了摆尾巴,鳞片刮擦声如百鬼夜哭,“不过如今看来......”
朱焰眼前这条青蛇渐渐化成了幻影,未尽之语随身影一同化作青烟,唯有余音绕梁:
“朱焰,既如一梦,便入一梦罢。”
而此时,一墙之隔的胡小七,正缩在床上抱着被子打滚。因为他是阴气入体,所以每到初一,阴气最盛的时候,也是他最难熬的时候。
阴气顺着脊骨向下钻,疼得他额角青筋暴起,被角被咬出深深齿痕,尽量压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咽咽的声音。然而这声音却仿佛在朱焰耳边一般,一边跟青蛇说话,一边强压着隔壁传来的声响,在自己这具肉身内的冲撞劲头。
直到夸父最后一句话落下,朱焰腰间的药石环佩遽然撞在门框,撞碎了月华清辉,散落一室兰草芬芳。
“你......你怎么来了......”浸在冷汗中的胡小七猛然抬头,看着那道披着月色破门而入的身影。朱焰素白中衣被夜风掀起,露出肌肉分明的胸膛。
“下官...来为将军祛邪。”沙哑尾音缠着滚烫吐息,烛火下,那人与白日里那温雅模样大不相同。
“等、等一下!你别!别在这!”胡小七扯着蓝缎被衾缩进床角,尾音泄出颤意,眼前人步步逼近如见修罗,“别在我床上,我不想......”小七的眼前忽而闪过日后夜夜对着这张床榻,就会忆起今宵的荒唐场面。
“好,那去下官房中。”说着,朱焰就弯腰将胡小七环住。
“不行,我...我动不了,我浑身都疼。”胡小七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惨白,下唇被自己咬出血来,“现在已经发作起来,今晚是来不及了......”
“是我来迟了。”朱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心疼,缓缓俯下身子,将他脸上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拢起。手指顺着颌边,轻柔地摩挲着他沾染着津液与血水的唇瓣,将那嘴角一道长长的血迹擦干。
“嘴角都破了,别再咬了。”
剧痛撕扯着胡小七的理智,待他回神时已咬住递到唇边的手指。
一时间,黯淡月光透过茜纱窗棂笼罩的卧室里,只听得两个人的呼吸声。
一个急促。
一个低沉。
胡小七蜷缩在朱焰怀中,刚刚万蚁蚀骨,万针穿心的疼痛感渐渐不再那么剧烈。甚至在朱焰轻抚他的眉心,将他皱起来的眉头舒展后,那些熟悉的痛感,逐渐化成了一种酥酥麻麻的触感。
而朱焰的手指尖也被渐渐放开了尖利的束缚,取而代之的,是被一股湿润而又温暖的感觉包裹着,伴随着一声近乎沙哑的轻语:“明晚......明晚,我去你那里。”
朱焰揽起他虚软的腰部,头埋进颈窝贪婪地深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在他耳边轻声呢喃:“那今夜呢?”
“今夜......就这样吧。这样,好像,好受一点。”
许是药石安神,又许是良缘静心。总之第二日当胡小七被日光刺得眯起眼,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什么?没人来叫我吗?要去上朝的啊!”
本来胡小七醒来后,发现一切并不是梦,还贪心地沉浸在裹着沉水香的身后余温里。然而当他视线挪到镂空花窗外的高悬的日头时,才觉得哪里不太对。
“快快快,来不及了!”他鲤鱼打挺跃下床榻,胡乱抓起一旁的朝服就往身上裹,玉带扣撞得叮当乱响。
朱焰慵懒支着额角,里衣松垮露出锁骨,靠在床头含笑看着他:“将军就算现在去,也已经来不及了吧?人家都已经下朝回家了。”
“那也得去!得去向陛下请罪,我房里的侍女呢?怎的一个人也没进来?”说完,左靴套上右脚,一个没站稳,又跌回云锦堆中。
“见将军睡得沉,便让她们退下了。”朱焰赤足踏过满地凌乱,将人从锦被中拽出。
“你!”胡小七闻言,怒气冲冲抬头瞪了一眼朱焰,“都怪你!本将军这么多年,除了出战在外,从未误过早朝!怎么你一来就......就......”
“哦,那下官今日,是来还是不来呢?”朱焰低着头给他将系错的扣子,一一调整好。指尖上昨夜留下的咬痕还很明显,看得胡小七面色羞红。
“放心吧。下官已经让府里为将军告过假了,就说将军身体不适。陛下也已经传口谕来,特许将军休沐三日,好生养病。”
胡小七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抄起缠枝莲纹枕朝朱焰砸了过去:“那你不早说!”
“下次一定早说。”朱焰顺势倒在床上,里衣滑落半肩,露出白玉瓷般精壮胸膛。
“不会有下次了!”
听见房间内有声音,雕花门吱呀裂开道缝,七八个侍女叠罗汉似的挤在门边,最前头的小丫头举着铜盆的手直抖。
胡小七转头斥道:“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小丫头们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偏生眼睛止不住往榻上瞟,朱焰露出的锁骨上还留着昨夜小七发病时咬下的齿痕。
胡小七顺着她们目光,瞥见朱焰侧躺在床边,领口大开,右手支着下颌斜倚榻边,左手放在弓起的左腿上,如卧身菩萨一般,也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热,忙扭过脸去:“还有你也是!在我床上围窝下蛋呢?还不快把衣服穿好下来。”
朱焰接住袍子并不急着穿上,指尖绕着衣带,看他一脸红晕实在可爱。他在山中时,可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有心调笑道:“下官不会下蛋,将军会吗?”
小丫头们死死咬住下唇偷笑,给胡小七系腰封的手直颤,惹得他更加羞赫,胡乱扯着绣金云纹的宽袍道:“怎么穿这件?走路都不方便。”
大侍女福身回道:“将军今日不必上朝,穿常服轻松一些。”
“取我的银狐毛领箭袖来!马上就要秋猎了,正好这几日难得休沐,我可得好好去山里跑跑马,开开弓!”
“将军要进山吗?”朱焰将外袍披好,便走过来很自然地从侍女手中接过了黑色牛皮镶玉石腰封,环过小七劲瘦腰身,给他牢牢束好,“可否带下官同去?下官正好想进山去采些草药,给将军做几个坠子。”
“你会骑马?”
“下官,不会。”熟悉的问题,熟悉的答案,朱焰已经盘算好,这一次定要将他箍在鞍前跑遍漫山枫林,无论如何也不松手。
胡小七忽地嗤笑,挑眉问道:“不会骑马你怎么跟我去?难道本将军还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山里?”
“啊?”
这回答着实令朱焰有些意外。
胡小七并不睬他,来到百宝柜前,挑了一只红玉玛瑙扳指,戴在手上转了转:“朱太医若是闲来无事,我倒是有安排。将军府里之前那位府医年纪大了,只能照顾我一人。我看你年轻气盛,不如给府上男女老少都把把脉,开点药,有病的治病,没病的防身。福叔,去把大伙都叫到中厅去,正好最近换季,天干物燥,我看感染风寒的不少,让朱太医都给看看。”
说罢,又对着朱焰大手一挥,“朱太医,尽管捡着好的,贵的药开,都挂在将军府账上。”
朱焰望着那人策马远去的背影,简直想将他从马背上拽下来,放在怀里使劲揉搓一番。
暮色将至,朱焰甩了甩写了一天药方已经酸疼的手腕,累得有些呆滞。饶是他能看一眼便知道此人病灶在何处,但仍要装模作样把脉问诊,一天下来口干舌燥,筋疲力尽。
“将军回来了!没看完的明天再来!”
朱焰侧目:“还有明天?!”
福叔笑眯眯呈上一盘新墨:“朱太医,将军临走交代了,他这几日都出去射猎,怕您在府中无趣,给您找点事情做。”
朱焰心中却是大吐苦水:这可真是......物尽其用了。白天看诊,晚上治病。
想到这,朱焰突然灵光一闪,跑回了房中。
这边胡小七出去山中跑了一天,很是畅快,可是一想到昨夜答应了朱焰今晚去他那里,便是连胃口都没有,躺在温泉池子里,胡思乱想了许久,直到自己手脚的皮肤都开始泡得皱巴巴的,才咬着牙,裹着黑绸寝衣去了朱焰的房中。
推门的刹那,却见烛泪滴成红帐,药香裹杂着袅袅青烟扑面缠来。
下一章开始,朱太医就要开始手到病除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阴阳合-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