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延转头看向阿黄，阿黄傻傻地坐在地上，见他看过来了还咧开狗嘴“汪”了两声，大尾巴直摇。一副做了好事求夸奖的模样。
阿黄是巡山犬，对主人比一般的狗更忠诚，许延自从把它买来，阿黄从没有让他失望。这还是第一次，许延的猎物跑了，阿黄却没有通知他。
“所以，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许延喃喃自语。狐狸狡猾，这只白狐更甚，从她自己能把绳子挣脱许延就看出来了，这是一只聪明的狐狸，野性十足，极难驯养，强行关起来还会闹绝食。若是普通的护林员，狐狸跑了就跑了，也不会费心思去找。可偏偏她碰到的是许延。
“闻。”许延指着狐狸的窝对阿黄下指令，阿黄转着圈左闻右嗅，很快抬头冲着西南方向“汪汪”叫唤起来，
许延抽了一根烟咬在嘴里，看着狐狸离开的方向眯了眯眼睛。
白幼青被叉住了。那把钢叉离她的脑袋就差一点点，她就要从狐狸变成皮草了。
叉她的是一户农人，以为白幼青要来偷鸡，二话不说就把她叉起来一顿痛骂。白幼青听不懂这边的方言，但她从农人的表情中能看出来，骂的很脏。估计这户人家经常遭到野兽的毒手，对这类动物深恶痛绝。
白幼青被挂在叉子上，爪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嘴里发出“呜呜”的咕噜声，表示自己是大大滴良民，绝对不可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农人眼尖，瞅见狐狸圆鼓鼓的肚皮，把白幼青提起来左右看了看，手一伸，从她的嘴角拈出来一块肉沫。他大叫一声，气得当场要把白幼青摔死。
白幼青吓得都傻了，浑身僵硬得像一块板，脑袋空白一片，愣是忘记了反抗。
农人就要把白幼青摔地上时，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大伯，这只狐狸是我的，请你放开她。”一道低沉的男声淡淡响起。
农人转头，发现是许延。他在这山里生活许久，早年间经常受到野兽袭击，许延来了以后，野兽过来的频率大大降低，所以平日里农人对这个年轻的护林员很是尊重。
可是眼下，农人却攥紧狐狸不撒手，满怀怒意地指着她告状，“她偷了我的鸡，还吃掉了！我少了整整七只，那可是我准备拿去集市换钱的！”山里人生活不易，庄稼收成少，一年到头也就靠饲养家禽换点钱用，那几只老母鸡农人养了很久，用谷物饲养的圆圆胖胖，自家人都没舍得吃，就准备拿到集市卖钱，哪成想被这狐狸白占了便宜。
许延看了狐狸一眼，狐狸耷拉着耳朵，毛都没了光泽，一副被吓傻的模样。许延心中冷笑，现在知道怕了。
白幼青还指望许延把她救回去，哪成想许延听完后，只淡淡说了句，“是么？那这狐狸确实可恶。”白幼青小小的脑袋顿时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农人一听见许延这么说，就知道他不管了，便再一次把狐狸提起来，就要往地上摔。白幼青吓得乱扑腾，四条爪子紧紧抱住自己的大尾巴，圆溜溜的大眼睛睁开，娇小的身体抖得不行。
“那几只鸡多少钱，我赔给你。”
白幼青抱着尾巴瑟瑟发抖，农人则是没听清，以为自己听错了。许延又重复了一遍，农人这才反应过来，可他不要钱，他只想给死去的母鸡们报仇。
许延瞥了狐狸一眼，见她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摇晃。她不想跑的时候，还是挺乖的。许延抽出钱夹，一边点钱一边淡声提醒农人，“这是二级，你摔了她你也要进去的。”
农人手一抖。许延把钱递过来，这笔钱足以重新买几十只小鸡崽养了，农人挣扎了一会，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许延接过狐狸，见她蜷缩着身体窝在自己怀里，皮毛之下，瘦弱的身体一直在颤抖，他的指尖隔着皮肉，摸到一层薄薄的体温。
许延面无表情地抬头。他不会可怜她的。
农人没有再纠缠，许延带着狐狸离开，回到家的时候，阿黄凑过来，看见许延怀里抱着狐狸，两眼放光就要上来舔一口。
你干的好事。”许延把狗踢开。他还记得这傻狗把狐狸放跑的事，养了它那么久，关键时刻居然投靠了一只狐狸。许延心里很不爽，更让他不爽的，是这只蠢狐狸。
他好吃好喝供着她，把她从偷猎者手里救出来，还给她清理伤口，狐狸一般不都挺聪明的吗，可这狐狸自从被他捡回来，不是闹绝食，就是策反他的狗。真够能耐的！
许延发了火，冷着脸把狐狸扔回她的窝里，毫不客气地把笼子锁上。他还要去镇上拿抗生素，没空搭理这只狐狸。
白幼青躺回自己的小窝，许延把壁炉的火灭了，屋内异常寒冷，窗户没关紧，风呼呼吹进来，白幼青躺在没有遮挡的笼子里，蜷缩得更紧了。
许延收拾好东西从里屋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狐狸瑟瑟发抖趴成一团的模样。狐狸体温偏高，过冬前都会囤积脂肪来应对漫长的寒冬，冬季来临的时候，它们偶尔出来捕猎，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洞穴里。
这只狐狸却很瘦，身上没多少脂肪，估计是出来找东西吃的时候被人类抓住。
许延看了她一会，很快收回目光。物竞天择，自然界的规则就是弱者出局，这只狐狸早晚都要放归野外，他不能干扰太多。
白幼青被风吹得越来越热，她感觉自己似乎发烧了，明明是冷风，她却觉得凉爽，甚至想要吹得更多。许延出门的时候，她还看着他离开，许延表情肃冷，像是一座难以融化的冰川。
她迷迷糊糊闭上眼睛，风呼啸着往屋内奔涌，等她彻底失去意识昏睡过去的时候。
窗户吱呀一声，被人关上了。
风停了。
白幼青醒来的时候，发觉四周在摇晃，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刚翻了个身，结果差点滚下去。
白幼青吓得一激灵，这才发现自己在车上，她转头，对上许延瞥过来的淡漠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那么蠢？这都能掉下去。
白幼青朝里翻了个身，不想理他。正当她想重新进入梦乡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大事不妙！许延把她找回来，不就为了给她送去救助中心嘛。NO！她不要！
一想到救助中心那比公司格子间还要拥挤的环境，白幼青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人生本就够悲催的了，狐生也要这么倒霉？她急得团团转，爪子不老实地在座椅上抓来蹭去，要是许延一怒之下把她扔外面就好了。
许延只是瞥了她一眼，继续淡定地开着车。
山上距离城镇有一段距离，山路颠簸，许延开的又快，白幼青很快就晕了，躺在一堆被她狐爪抓出来的棉絮里不省人事，脑袋也烧得晕乎乎的。期间许延停了一次，掰开她的狐嘴给她灌了几口水，白幼青没忍住差点吐他一身，许延黑着脸把她扔到后座上，再也没管她。
白幼青烧得难受，头又晕，更糟的是后腿的伤口似乎发炎了，一动就疼。这下她想跑都跑不了了，等许延给她扔那里，要不了多久，白幼青就得去见她太奶，说不定她这副模样，太奶还不认她呢。白幼青越想越悲催，也就没注意到，许延透过后视镜看向她的沉默的眼神。
许延心想，那个人死后，他一定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
车子开进城镇里，一路向南，停在了救助站的门口。开门的时候，白幼青想跑，许延冷着脸给她抓回来，“再跑我就把你扔给那只蠢狗。”许延指的是救助站门口的大黑犬，体格是阿黄的两倍，坐着的时候快有半个人高，肌肉强横牙齿尖利，一口就能把白幼青吞进去。
白幼青不敢动弹了，眼睁睁看着许延下车后把车门锁上，她扒着窗户朝外看，发现许延在跟一个工作人员交谈，过了一会，那人提着一个笼子过来，许延将车门打开，把白幼青抱了出去。
白幼青不想走，死死抱住许延的胳膊冲他“呜呜”地小声叫唤。许延低头看她，狐狸眼睛水淋淋的，耳朵全部向后趴倒，表情害怕极了。可许延的左手几乎快疼到没有知觉，倘若昨晚她再咬深一点，许延左手的神经说不定都会被她咬断。这是一只危险的极有野性的狐狸。
他不能留她。
“确定送过来吗？”工作人员问他。白幼青紧张地看向许延，小心脏揪得紧紧的。
许延没说话。
白幼青心脏跳得最厉害的时候，许延突兀地笑了一下，末了，他亲手把她放进了笼子里。
白幼青被工作人员带走了，她透过笼子紧紧地看着他，期待他哪怕有一点点的犹豫。可许延只是转身，背影孤绝，走回车里关上了车门。
白幼青低下了头。不管过去，还是现在，许延永远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
她转过了身，不再有期待，因此也就没看见，许延死死掐住掌心的手。
送走狐狸后，许延去往诊所拿事先约好的抗生素，可到了地方他却没有下车。而是坐在车里，很久很久，直到太阳下山。他沉默地坐着，一语不发，阿黄被关在了家里，身边空空荡荡，他突然很想找人说话，哪怕只是跟一只什么都听不懂的畜牲，他感觉自己疯了，意识恍惚，跟那只狐狸相处的每一秒，他都仿佛快要喘不过气来。
许延掏出烟盒，一根接一根，抽得很凶。人死的话灵魂会去哪里呢？许延听说过一个说法，人死后七天，灵魂会回到亲人身边看他们最后一眼。许延想到今天的日期，今天正好是她死后的第七天。
许延闭眼，脑海里浮现出他见她的最后一面，一张几乎看不出样貌的支离破碎的脸，他却觉得亲切又熟悉，困在这深山的五年里，他想了她无数个日夜。
肺里火烧一般疼，许延转头咳出一口血来。哥哥死后，他很久没那么凶得抽烟了，五年前他哥哥乘坐的直升机出了事，坠毁在这座山里，尸体下落不明。父亲不喜欢他，而一向看重哥哥，一方面他的确不是亲生，另一方面，哥哥要比他优秀非常多。想到哥哥生前跟他通的最后一次电话，“阿延，喜欢就去追啊。”许延笑了笑，可惜，他让哥哥失望了。白幼青不喜欢他，他知道，总不能强迫人家吧。虽然他真的想过。
得知白幼青被地震压在倒塌的废墟里时，许延开了几十个小时的车没日没夜赶到她所在的城市，用两只手扒了七八个小时，指甲都磨断双手鲜血淋漓，最后被担心他出事的救援人员强行带走。搜救犬找到白幼青的那一刻，看着她再也没有生气的脸，许延肝肠寸断，想要陪着她一起死。他爱了她三年，想了她五年，却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没有保护好她，倘若那时候他态度强硬一点，逼着白幼青跟那个男的分手，把她带离那个冷血的家，是不是白幼青就不会死。
父亲说得对，他就是个祸害，谁跟他扯上关系都不得安生。所以活该他被赶出家门，活该哥哥和幼青都离他而去，活该所有人都厌恶他远离他。
许延精神恍惚，低头关闭汽车的时候，钥匙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却摸到一根红绳。
看见绳子上系的那颗刻着“青”字的檀珠，许延怔愣住。
青······幼青
许延心脏狂跳。
他突然下车，钥匙都没捡一路踉跄着狂奔到救助站，可是站里已经关门了，值班的人外出有事，不管许延怎么疯狂敲门，都没人给他打开。
他哆哆嗦嗦拿出手机，忘了指间还夹着烟，烟头烫到了掌心，他红着眼一个一个打电话找人。
等待电话接通的那几秒漫长得好似他的一生，他想到那个车站前背着书包总是不说话的少女，想到她抿着唇安静抄写课文的侧脸，想到她穿着校服马尾轻轻晃荡，想到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不喜欢他。
就算是鬼魂又怎么样，就算来索他的命又怎么样。
许延不在乎。他只想拥有她，哪怕只是片刻。
等到许延找到人开锁，他狂奔进去，却发现，本该关着狐狸的笼子，再一次空了。
镇子里的某家兽医诊所里，走进来两个人。都是男的，一胖一瘦，其中瘦的那个手指被截掉三根。
“这狗怎么卖啊？”胖子指着白幼青问道。
兽医看了他们一眼，知道这是懂行的。他们这里经常跟救助站合作，野外的动物送过来，客户有相中的会联系买，取货的时候不说真名，只用“猫”“狗”之类代称，救助站发现少了几只，顶多以为跑了，不会多想。
兽医伸出三根手指。胖子惊讶，“三千？三万？”
“三百。”
贫困的山区，野生动物往往就以如此低廉的价格被交易。
胖子点点头，对这个价格极其满意，还没等他把钱拿出来，瘦子就一把上前伸手薅起狐狸，目光阴狠地盯着她。等确定狐狸就是放跑的那只后，他咧开惨白的嘴角阴测地笑，“又落到我手里了，畜牲。”
白幼青迷迷糊糊睁眼，却对上一双怨毒的眼神。
她心肝一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送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