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咖啡馆那扇镶嵌着黄铜把手的厚重木门,暖意和浓郁的烘焙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伦敦傍晚的微凉。空气里浮动着咖啡豆的焦香、奶泡的甜润,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肉桂气息。
叶生辰说的这家店,内部是复古的深色木质结构,墙上挂着老唱片封面和泛黄的城市摄影,昏黄的壁灯在桌面投下温暖的光晕,低沉的爵士钢琴曲如同背景里流淌的河水,舒缓地包裹着每一个角落。
“这里的热可可,”叶生辰引着她走向靠窗的一个安静卡座,声音在柔和的背景乐里显得格外清晰,“据说是用厄瓜多尔可可豆手工磨的,上面会堆满像云朵一样的棉花糖。”他示意苏映清坐下,自己才在她对面落座,姿态松弛。
“听起来就很罪恶。”苏映清小声说,脱下薄外套搭在椅背上,目光忍不住被窗外开始次第亮起的街灯吸引。玻璃窗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只留下流动的光影和模糊的人形,像一幅动态的印象派画作。卡座的空间不大,两人膝盖的距离在桌下显得微妙。
很快,两杯招牌热可可送了上来。巨大的白色马克杯里,深褐色的液体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雪白蓬松的棉花糖,像一座微型的雪山,正缓缓下沉融化。叶生辰那杯旁边,还放着他带来的音乐书店纸袋。
“试试?”他推了一杯到苏映清面前,自己端起杯子,热气氤氲了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他吹了吹,小心地啜饮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就在他放下杯子的瞬间,他的眉心几不可查地快速蹙拢了一下,非常细微,快得像错觉,随即又舒展开,恢复成温和的模样。
“好喝。”他评价道,语气如常。
苏映清学着他的样子吹开棉花糖,喝了一口。温热的、带着浓郁可可香和一丝丝苦味的液体滑入喉咙,甜度恰到好处,棉花糖在舌尖融化,留下绵密的幸福感。暖意从胃里升腾起来,驱散了之前在家中的冰冷滞重。“嗯,真的很好。”她由衷地说,感觉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许。
叶生辰这才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个薄薄信封,里面装着他光影中的侧影。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指腹珍惜地摩挲着信封的边缘,目光落在苏映清脸上,带着认真。
“照片,我看到了。在店里收到时就看了。”他的声音比背景的爵士钢琴更清晰,“光影很美。还有……逆光勾勒出来的那点轮廓。”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词,“很安静。像是在喧嚣里突然按下的暂停键。你抓住了那种感觉。”
苏映清的心跳骤然加快,握着温热的杯壁,指尖微微用力。她没想到他能如此精准地描述出她按下快门时那一刻的感受——唱片店里的背景音,门外街市的嘈杂,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那瞬间的光影和他低头的专注,是她想定格的宁静核心。“我……只是觉得那个角度,光和影的分割很特别。”她低声解释,脸颊有些发烫。
“不是角度的问题,”叶生辰摇摇头,目光温和而专注,“是感觉。你的照片,有种……沉静的力量。”他拿起信封,终于小心地抽出里面的照片,在桌面暖黄的灯光下仔细端详。
照片上的他模糊不清,只是一个被光影切割的侧影,却因为他的凝视而仿佛有了温度。“这让我想起那天在唱片店,其实挺吵的,但当你举起相机,周围的声音好像就自动退远了。”他笑了笑,抬眼看向她,“很神奇。谢谢你,映清。”
“映清”两个字被他自然地叫出来,带着一种熟稔的温柔,让苏映清的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她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热可可,试图用甜腻的温度压下那阵悸动。“你喜欢就好。”
“所以,”叶生辰将照片珍重地放回信封,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像是打着一个无形的节拍,目光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为了配得上苏摄影师这么有感觉的‘出道背景音乐’,《茉莉雨》那几个转调,真是让我好一顿琢磨。”他做了个夸张的无奈表情,“手指头都快打结了。”
话题自然地转向了那首联结他们的歌。苏映清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很难吗?”
“嗯…主要是情绪转换那里,从低徊到后面那个小小的上扬,”叶生辰比划了一下,“需要很细腻的控制力。不过,”他话音一转,声音低沉了些许,目光落在杯中缓缓旋转的棉花糖上,“练着练着,倒觉得这首歌的意境……有点意思。”
“意境?”苏映清好奇地追问。
叶生辰端起杯子,却没有立刻喝。他似乎在斟酌词句,暖黄的灯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雨打湿了茉莉,白色花瓣落了地’……美好又易逝的感觉。”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诉说,“‘等不到结局,只能刻在心底’……好像总在提醒人,要珍惜眼前的光亮。”他说完,才喝了一口可可。
就在这时,叶生辰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拿过旁边的音乐书店纸袋。“对了,今天去书店,看到这个。”他从纸袋里拿出一本不算太厚的精装书,封面是黑白色调,一个极富张力的人体动态剪影,书名是优雅的烫银字体:《光之炼金术——瞬间的捕捉与永恒》。副标题写着:二十世纪经典街拍摄影作品集。
“看到里面有几张处理光影的手法,”他轻轻将书推到苏映清面前,语气随意,眼神却带着真诚的暖意,“和你那张照片给我的感觉,有某种奇妙的相似。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苏映清怔住了。她看着那本崭新的摄影集,封面触感细腻。这份礼物完全出乎意料。不是因为贵重,而是这份心意——他记住了她的爱好,并且在看到可能触动她的东西时,想到了她。
股暖流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悸动涌上心头,瞬间冲淡了刚才因那个小动作而产生的阴霾。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书,指尖拂过封面上的剪影。“谢谢……我很喜欢。”她抬起头,撞进他含着温和笑意的眼底,一时忘了后面的话该说什么。
“不用客气,”叶生辰笑了笑,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放松,“希望它能给你带来新的灵感。就像……”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放在桌角的帆布包上,那里隐约露出速写本的一角,“你的照片给我带来的感觉一样。”
咖啡馆里的时光在爵士乐的流淌中变得粘稠而温暖。他们的话题渐渐散开,像水面的涟漪。苏映清聊起CSVPA令人眼花缭乱的课程和速写本上新试的群青颜料,叶生辰则说起UCL繁重的课业和他那个热爱足球又八卦的弟弟叶生熠。他提到下周可能有个关于人工智能伦理的小组展示,语气带着学生特有的烦恼和一丝认真。
“你呢?周末有什么计划?”叶生辰很自然地问道。
“和瑜昕姐约了去南岸的一个废弃码头写生。”苏映清回答,“她说那里光线和结构特别适合画工业风的速写。”
“瑜昕姐?”叶生辰没有太理解,“我竟然没有听你提起过。”“是我认识的一位学姐,非常热情,有她在……应该不会无聊。”苏映清甜甜的笑道。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苏映清放在帆布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她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张瑜昕。
张瑜昕:「图片」(一个夸张的“暗中观察”表情包)
张瑜昕:怎么样怎么样?!照片送到了吗?热可可好喝吗?氛围如何?【坏笑】【坏笑】叶模特有没有被我们苏大摄影师的作品惊艳到说不出话?快!实!时!转!播!
一连串的文字带着张瑜昕特有的亢奋感几乎要跳出屏幕。苏映清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手忙脚乱地想按灭屏幕,却差点把手机掉进还剩半杯的热可可里。
“怎么了?”叶生辰看着她瞬间通红的脸颊和慌乱的样子,眼中笑意加深,明知故问。
“没什么!”苏映清飞快地把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像藏起一个烫手山芋,“瑜昕姐她……就喜欢开玩笑。”她端起杯子,想把脸藏进氤氲的热气后面。
叶生辰低低地笑出声,那笑声在爵士乐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悦耳。“看来我们的‘交片’过程,已经被热心观众全程关注了。”他调侃道,看着苏映清窘迫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像落满了细碎的星光。
……
维多利亚式的住宅,即使在夜晚也洋溢着温暖的生气。叶生辰推开家门,一阵混合着茉莉花香和刚出炉面包甜香的气息便温柔地包裹上来。
“回来啦?”母亲林晴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沾着面粉的刮刀,笑容温婉,“和朋友喝咖啡开心吗?脸色看着有点白,外面起风了?快进来,厨房有刚烤好的杏仁饼干,还有温着的参鸡汤,喝一碗驱驱寒?”
“还好,妈,不冷。”叶生辰换上柔软的拖鞋,将装着吉他谱的纸袋放在玄关柜上,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刻意忽略了关于脸色的询问。客厅里传来激烈的游戏音效和叶生熠的大呼小叫。
“哥!你终于回来了!”叶生熠闻声从客厅沙发上一跃而起,游戏手柄都扔在了一边,像只大型犬一样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充满八卦之光,“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那个拍照超厉害的苏学姐?约会顺利吗?她真人是不是比照片还好看?”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兴奋得手舞足蹈。
叶生辰笑着用手抵住弟弟热情过头的脑袋,把他推开一点:“什么约会,就是朋友喝个东西聊聊天。去去去,玩你的游戏去,别瞎打听。”
“切!小气鬼!”叶生熠做了个鬼脸,不满地嘟囔,“肯定有情况!妈,你看哥!藏着掖着!”
林晴端着一小碗热气腾腾的参鸡汤从厨房出来,放在餐厅桌上,嗔怪地看了小儿子一眼:“生熠,别闹你哥。生辰,快来趁热喝点汤。”她的目光在叶生辰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但并未追问。
“好,谢谢妈。”叶生辰应着,走到餐桌边坐下。汤碗的温度透过瓷壁传递到掌心,很舒服。他拿起勺子,慢慢地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淡淡的参味和鸡肉的鲜甜滑入喉咙,确实驱散了些许疲惫。
“聊得还投机?”林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件未织完的米白色毛衣,语气随意地问。
“嗯,”叶生辰又喝了一口汤,暖意顺着食道蔓延下去,似乎也缓解了胃里那点隐约的、熟悉的沉坠感,“聊了摄影,聊了音乐。她送了张照片给我,拍得很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愉悦。
“那就好。”林晴点点头,手指灵活地挑动着毛线针,“年轻人多交朋友是好事。有空请人家来家里坐坐?妈烤点心招待。”
“再说吧。”叶生辰笑了笑,没有立刻答应。楼上传来父亲叶振庭下楼的脚步声。
“回来了?”叶振庭的声音洪亮,手里拿着份报纸,走到餐厅看了看,“嗯,脸色还行。UCL那个AI伦理的课题,思路理清了没?别熬太晚。”他的关心带着知识分子的直接和对儿子能力的信任。
“差不多了爸,框架搭好了,明天再细化一下。”叶生辰回答。
“那就好。”叶振庭点点头,给自己倒了杯水,又踱步回客厅看新闻去了。
家庭的温暖和琐碎的关切像一层柔软的毛毯,将叶生辰包裹。他喝完最后一口汤,胃里暖融融的,那点不适似乎也被暂时压了下去。“妈,汤很好喝。我有点困了,先上去休息了。”
“嗯,去吧。早点睡。”林晴叮嘱道。
叶生熠还在客厅嚷嚷着游戏,叶生辰没再理会弟弟的抗议,径直上了楼。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属于他个人的空间安静下来。书桌上还摊着UCL的课题资料和笔记。他走到窗边,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一盏暖黄色台灯。
灯光下,他拿出苏映清拍的那张照片。唱片店的光影,将他定格在一个模糊而温柔的瞬间。她的视角,让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自己的侧影,一丝极淡的笑意浮现在嘴角。
他将照片小心地放在桌面上。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从墙角拿起那把木吉他。他抱着吉他,坐进窗边的单人沙发里,没有开谱架。窗外的夜色温柔,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
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茉莉雨》的前奏在静谧的房间里流淌开来,比下午在咖啡馆时流畅了许多,带着一种私密的、低回婉转的倾诉感。他低声哼唱:
“雨打湿了茉莉,白色花瓣落了地……”
“故事没有结局,香气散在风里……”
“等不到天明,回忆变成潮汐……”
“不死之身,是自欺,还是相信?”
唱到“不死之身”时,他的声音几不可查地低沉下去,手指在琴弦上划过一串清冷的泛音,如同叹息。歌声停下,房间里只剩下吉他的余韵在空气里微微震颤。
之后他重新拿起那张照片,在台灯温暖的光晕下静静地看着。
光影中的侧影温柔而模糊。窗外的灯火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明明灭灭。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温暖眷恋与沉重现实的疲惫感,如同夜色般无声地弥漫开来,浸透了这方小小的、只属于他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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