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在这里？”
齐正没好气道：“你不是看到她了吗？”
“哦……我以为那是打了麻药产生的幻觉。”一直以为她还在香港，又怎么会想到她真的会出现在这里呢。
齐正抓着他话里的意思，问他道：“连幻觉里都是她，你就没想想是怎么回事？”
“还来不及想。”顾清华实话实说。
齐正：……
顾清华：“她怎么会在这里？”
“反正，不是我带来的。”齐正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明明这人现在此刻正虚弱的躺在床上，可是面对他的质问，他又不知道在怕什么。
顾清华没有去深究齐正表情的细微变化，“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齐正回了回神，这才又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正事。
他想了想自己该从何说起呢。最终还是决定从赵父的离开开始说。
“你大概还不知道，熏熏的父亲在今年四月离世了……她当初去香港本就是为了照顾她的父亲，没想到才一年多就……”
她从小就没有了母亲，如今父亲再离世，那个从前一直被父亲宠爱，兄弟照顾的千金小姐，也要在这乱世之中被迫成长。
齐正见顾清华皱眉听着，继续讲了下去：“其实这事情说起来也怪我，要不是我发电报给齐尔说我们这里缺医护，熏熏大概也不会坚持要过来。起初她大哥也是不同意。你也知道她的个性。但凡她要做的事情，到最后都没有几个人能阻止她。最终赵自荣还是派了几个人护送一批医疗物资和她一起来了这里。但是来的路上还是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呃……”顾清华听到这里，忍不住想要从床上撑起来，可他这一动，马上牵动了刚做好手术的伤口。
“你快躺好。”齐正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回去，“就是有一天夜里在一个荒废的村子遇到了一小队的敌兵。保护她的两个年轻人在她面前被杀死了。熏熏她又差点被侮辱……还好我带着人及时赶到……”
齐正一口气把那件事情说完，他已经尽量地轻描淡写那个过程，却仍见顾清华眉间紧蹙，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
齐正问道：“伤口痛么？”
顾清华摇了摇头。他知道齐正的话并没有说完，他在等着他说下去。如果只是到赵熏熏获救就结束了，齐正不会说那样的话。
果然，齐正继续说道：“我是及时救到了她。可那两个年轻人因为她而丢了命，却是对她的精神造成了一些创伤。”
顾清华盯着他，抓着他话里的重点追问：“什么叫对她的精神造成了一些创伤？”
齐正叹息了一声，“平时倒看不出什么，可一看见鲜血她就会出现幻觉，无法自控。手术室是进不了了。现在能让她做的，只是帮助那些受伤的士兵做术后护理和恢复。”
“那为什么不让她回去？”
齐正被顾清华问的一噎。让她回去？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如果让她一个人回去，他是千万个不放心的。谁陪她回去他都不放心。自从她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齐正觉得自己精神也快有病了，紧张成病。
“现在也不用回去了。刚才你做手术的时候，熏熏就在边上。”齐正不想承认，又必须承认，“果然我想的没错。也只有遇到你的事，她才能集中精神控制住自己。心病还需心药医，你就是她的药。所以你不许再给我推开她。知道么？你们……”
“别说了。”顾清华打断了齐正要往下说的话，他看了看他的身后。
齐正似有所觉的站了起来，转过身去，果然是赵熏熏跟着李一平过来了。
等到两人走到近前，齐正才解释道：“顾长官的麻药过了。我陪他聊会儿，醒醒神。”
赵熏熏狐疑的看了看他，眼神分明在问：你俩有什么好聊的。
“那个什么，既然你来了，那就你陪顾长官聊会儿吧。”齐正对李一平使了使眼色，见对方很识相的点了点头，他赶紧把顾清华床边的长凳让了出来给赵熏熏，自己则和李一平结伴走了开去。
可直到两人走远，赵熏熏仍旧站在顾清华的病床边没有坐下。她曾经以为上海的那次道别已是彼此的最后一面。谁知今天又会在这样的情况底下见面。
“你准备这样站着跟我说话么？”顾清华捂着自己的伤口，吃力的撑着自己看着她。
赵熏熏原本只是踟蹰着不知该怎么开口说话，见他这样，赶紧推着他躺下。
“你这伤口刚做完手术，别又崩开了！”她一边埋怨着他刚才的危险举动，一边在长凳上坐下来。
顾清华看着眼前的女孩，一年多没见，她的这一身护士打扮，让他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又想起齐正跟他说的那番话，想到她经历的那些事，让他觉得既心疼又生气。
“为什么不好好呆在香港，赵自荣怎么会让你给前线来送物资？”和齐正的对话已经让顾清华消耗了很多力气，可即便再虚弱，也不难听出他这话里质问的语气。
刚才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说话的赵熏熏，听他这样一问，想来一定是刚才齐正已经跟他说了很多。离开上海的时候她的确答应过他会好好呆在亲人身边，是她食言了。可是他话里对她哥哥的指责，却是她不能忍的，“你知道我哥哥的，他拿我没办法！”
顾清华侧着脸看她：“所以离开上海前，我嘱咐你的话，都白讲了？”
赵熏熏目露坚定地看着他，“看了这么多，又经历过那么多，你觉得我还能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似的呆在亲人的护翼下么？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有我的理想！你上战场做保家卫国的勇士，我在后面做救死扶伤的护士。我们各有抱负，互不相干！”
互不相干！这不正是他顾清华所期望的么。可听着赵熏熏说出这四个字，他又仿佛胸口被挨了一记闷拳似的，难受却不能喊痛。
从前顾清华只是一味的怕赵熏熏不能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可当他亲耳听到她的经历，想到自己差点失去她，他真是体会了一把前所未有的害怕，那是即便在战场上命悬一线也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害怕。原来比害怕让你失去我，我更怕的是自己失去你。他听着自己心里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开口，“熏熏……”
“你别说了。”赵熏熏打断他道，“我知道你还是想说我是在胡闹。你身上还有伤，我不想跟你争论。”
她说着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帮他盖了盖身上的被子道：“你先好好养着。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又见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赵熏熏避开了他的眼睛。转身走了出去。
顾清华抿了抿唇，想说的话终是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她逃走似的背影。有些话，这个时候讲确实不合适，他现在甚至连想要抓住她不让她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其实他们的前线医院能做的是最紧急的手术，真正的术后恢复还是要转到后方城市医院里去。
每隔几天就会有大军卡把伤员送进城。赵熏熏原以为顾清华也就在这里呆个几天而已，最终他都是要送到后方医院去好好疗养的。那个“顾古板”冷着脸教训人的样子她是领教过的。他要是没伤在身她还能跟他顶嘴，如今她就怕看到他那一副虚弱的样子。
可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当齐正告诉她，顾清华主动要求留下来不走，还点名让赵熏熏照顾他的时候。赵熏熏整个人都懵了。
所有人都劝他，这枪伤在这里是养不好的。可顾清华顾长官决定了的事情也是没有人能阻止的。这事逼的赵熏熏不得不去找他，跟他分析了一大堆这里的条件有多么跟不上，顾长官似乎是听进去了，可他居然还提了个条件，进城治疗养伤可以，但要赵熏熏陪着一起去，他点名要求她照顾他。
送伤兵的大军卡出发前。赵熏熏站在车边盯着齐正。
“谁让你帮我去申请陪顾清华进城养伤的？”
齐正嘴硬反问：“我不帮你去申请，难道真的要让顾长官继续留在这里么？”
赵熏熏道：“他能坚持多久？我就不明白了，直接给他扛上车，他还能反抗不成？”回头看了一眼军卡，凑近齐正，“你那天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齐正假装没有听懂：“哪天？”
赵熏熏提醒他道：“他做完手术那天。自从那天你跟他谈完之后，我就发现他好像很离不开我的样子了……就特别的……”说到这里，她的脸都红了。
“特别怎么样？”
“粘人”两个字在赵熏熏的嘴边绕了绕，还是被她咽了回去，“没怎么样……”
齐正看她脸红的样子，大约猜到了她想说的话，心里一阵堵得慌，遂随口说道：“我没跟他说什么。或许是他经历了几次生死，想开了呢。”
“想开什么？”
齐正看着她道：“想开……想娶你为妻了呢。”
赵熏熏怔怔地看着他，接不上话。
齐正苦笑道：“好啦。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走吧。照顾好顾长官，照顾好你自己。其实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是。”连最狠的玩笑他都开了。
“滚~”赵熏熏锤了他一拳。
齐正抓着她的手，敛了笑道：“如果真的被我猜中了，你们俩有好消息的话。记得通知我。”
赵熏熏看着他，没有点头，他的这个猜想，是她从来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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