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累月的劳作让中年男人骨骼壮硕肌肉有力,他的皮肤不像其他的乡下人家那样是健康的红棕色,反而呈现出一种常年被关在黑屋子里少见日光的白。劳苦没让男人的眼里拥有疲惫与沧桑,反而让他得到了可以逞凶斗狠的资本。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成一团的李清让,少年痛苦的表情没让他产生丝毫同情怜惜。
中年男人再次抬起脚,看他毫无顾忌的样子,踹李清让跟踹家里不听话的狗没太大差别。
“住手。”桑雪絮抬起右手,广袖翻转。
中年男人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好险没摔倒在地。他一脸惊愕,不明白刚刚那股弹开他的无形力量是什么。他隐隐猜测刚刚发生的事跟这个进庙后自己丝毫没放在眼里的女人有关。
中年男人不再管李清让,把注意力放在了桑雪絮身上。之前的惊愕在看到桑雪絮的瞬间直接转变成了惊艳,他从没见过能把逼人的艳,透骨的雅,随心而展地交融得如此恰到好处的人。
意识到自己的时态,他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变脸似的笑起来:“这位姑娘,我叫钱金斗,是钱家村的村民。你应该是刚来我们村不久,所以不太了解这个杂……”他马着脸的时候看着凶,笑起来又一团敦厚和气。
桑雪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钱金斗,什么话也没说,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意外能给人以莫名的压力。钱金斗就在她的目光下,默默地把“杂种”两个字吞了回去。
钱金斗:“这个孩子本来是个孤儿,流落到我们村子,最开始大家见他可怜,对他也算多加照顾。没想到,却救回来一个小煞星。曾经跟他关系亲近的村里人,后来更是连来钱家村落脚的旅人,只要跟他接触过,也难逃厄运。村中老人告诉我们,说这个孩子是天生凶煞命,刑克六亲,生联则断系。意思就是,只要跟这个孩子靠得近,谁都有可能遭遇不测。”
李清让头垂得很低,额前碎发挡住了他的眼,也让人看不清他现在是何种表情。他听着钱金斗对他的声声指控,不作任何辩驳。
桑雪絮意外地看向李清让,哼笑之余不作表态,不见惧怕。
钱金斗一看桑雪絮的表情就知道她没信:“反正现在我们村没人愿意靠近他,我们也会跟到村里来的旅人说要尽量远离他。有的旅人跟你一样不信,看他可怜,还一直亲近他,结果……姑娘,你知道那些不听劝的人结果如何吗?”
“结果如何?”
“有些邪祟就喜欢凶煞之气。近两年来,好多亲近了这孩子的旅人,都在夜晚住宿的时候无缘无故失踪了。我们村一直都有山鬼的故事流传,村里老人说,指不定是他,引来了山鬼作祟。”钱金斗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我刚刚那样对他,完全是出于对你的保护。村里人一再告诫他,知道自己命格带煞,就离人远点儿,别去祸害别人,他从来不听。我们一度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故意的,专把人命当好戏。”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刚刚那么对他的理由。”意味不明的话语里听不出对钱金斗的感激。
钱金斗:“我刚刚确实冲动,但也是为了让他长记性,总比时不时的就要失踪几个人来得要好。”
“这么说,钱大叔心肠还真好。”
“那可不。之前村里人都想把他撵出村子,还是我劝他们说孩子年岁也不算大,再怎么也是一条命,赶出村了哪还有什么活路,好说歹说,他们才同意让他住在村口边上这个山神庙里。”
桑雪絮闻言确认似的环顾四周,入目之景没变,还是那个蛛网遍布,四处破旧的神庙。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你说李清让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姑娘,对于这个孩子,我们能给他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已经是我们心善了。”钱金斗顿了顿:“说了半天,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桑雪絮。”
“桑姑娘,你还是跟我去村里住吧。要是你不嫌弃,我家里还有多余的房间,我家那口子做饭做得还不错。折腾这么一天,你应该也累了。长途跋涉而来的客人,哪能让你们住在这种地方。”
桑雪絮指指还靠在高台边上的李清让:“钱大叔,我能带他一起吗?”
钱金斗面露难色:“这……”
“如果实在让你为难,那就算了。我在这里陪着他,才被踢伤,我留在他身边有个照看。”
钱金斗着急:“桑姑娘,咱们钱家村就没有让来客住这种地方的道理。今天我在这儿,还让你睡这儿,这消息传道村里,我简直没脸见人。”
钱金斗搓了把脸,心一横,下了决断:“行,就把这孩子带着一起。不过你可别挨他太近,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
桑雪絮蹲下身与李清让平视:“还起得来吗?”她伸手想拉他起来。
李清让在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里看到了木然的自己,他把指头攥进掌心,偏头不再与桑雪絮对视。
桑雪絮气结:“等我找到章然,一定要让他教教你,该怎么做个听话不让人操心的孩子。”她抓住李清让的手腕:“去钱大叔家里,我给你上药。先说好,我力气可大得很,要是我等会儿拽着你站起来时力道没控制好,你扑到我身上,可不能算我占你便宜。”
无赖的话语,手腕处的温软让李清让耳根上的热意涌到脸上:“你怎么?……”“怎么”半天,也不知道要说点儿什么才好。
桑雪絮询问再三,确定李清让还能走路,,才冲钱金斗客气地笑道:“钱大叔,麻烦你带路。”
……
钱家村内里比桑雪絮想象中要小一些。三条公用道路把各处房屋、农田分成好几块。房屋依据着地势修建得或高或低并不齐整,村民自家房屋的门前都有一条小路与公用道路相通,且不管房屋朝向如何,都在能把整条公用道路一览无余的位置开了一扇窗。
钱金斗给桑雪絮指路:“桑姑娘,再往前,看到那处亮着灯的小院没?那就是我家。”
“哟~金斗哥,你还是这么好客,又带客人回家招待啦。真羡慕你,常常有客来,家里边总是热热闹闹的。”一个白脸带俏的寡妇看见钱金斗身后跟着的桑雪絮,眼中欣羡都快要溢出来。
钱金斗笑骂道:“翠红少来,你招待的客人难道还少了?哪能次次都让你占便宜。”他见桑雪絮的目光看过来,解释道:“桑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村所处的位置不算好找,甚至可以算得上地处偏僻。所以我们村一直认为,往来旅人能进到村里,都是我们钱家村的有缘人,会给我们带来福气。所以热情款待外来客人现在已经成为我们村人人默认并且遵守执行的一项约定。”
钱翠红前一秒还在跟钱金斗嬉笑,后一秒就看到了桑雪絮身边的李清让,立马垮下脸:“这个杂种怎么也在这儿?金斗哥,你有多想不开,把他带进村子里。你忘了我家那个死鬼就因为不小心碰到了他,结果都没活到第二天。”
钱金斗满脸无奈:“也怪我,听说这孩子带了个村外人进庙,我怕村外旅人不清楚情况,遭了祸事,一时情急让这孩子受了伤。桑姑娘心善,说要照看这个孩子,否则就跟着这孩子一起住在破庙里。我只好把两人一起带回来了。”
钱翠红像避什么脏东西往后退,话语里的嫌弃掩都掩饰不住。她随意摆摆手:“总之你小心,别让这小杂种的煞气沾到你身上。”临走时还不忘朝李清让啐一口,说声晦气。
清楚桑雪絮对李清让有种莫名的照顾情绪在里边,钱金斗外表敦厚,此时语带歉意更显诚恳:“桑姑娘你别介意,村里人没什么教养,说话做事有些粗俗。”
桑雪絮转头看了眼对此好像习以为常,都没什么特别反应的李清让,也没再多说什么。
钱金斗家是一座有三间宽敞大瓦房的农家小院。青砖灰瓦的房屋坐北朝南,鲜花、果树一应布置在小院中,和其他普通富足的村居没什么不同。
钱金斗推开一间空房的房门,示意桑雪絮在这里休憩。
他突然用手拍了一下脑子:“看我这个记性,桑姑娘应该还没有吃饭吧?马上,我就让我家那口子给你端点儿野鸡汤来,不是我吹,整个钱家村就我家的野鸡汤味道最正。”
“野鸡汤?”
钱金斗兴致勃勃地开始给桑雪絮讲解:“这也是我们老一辈代代传下来的,桑姑娘就当听个趣。据老一辈的人说,其实我们以前不姓‘钱’,姓‘篯’,要追溯祖上可以一直追溯到篯铿身上。不知道桑姑娘有没有听说过‘篯铿’这个人?”
喻清阳书房里的书多内容杂,桑雪絮曾经去翻找,还真在一本记录人间稀奇古怪的杂书中看到过“篯铿”这个人。
“是那个以长寿著称,相传活了八百多岁的人?”
钱金斗说到这个,神采奕奕:“对对对,就是他。不过他没传说中的那么玄乎,那时候的计岁法和现在不一样,以我们现在的计岁法估算下来,篯铿大约活到了一百四十多岁。但作为凡人来说,能活到这个岁数,也值得让人向往了。”
“那跟野鸡汤有什么关系?”
“篯铿好吃,其中最爱吃的一道菜就是他自己烹饪的野鸡汤。相传他经年累月地吃这道菜,所以才能如此长寿。”钱金斗发现桑雪絮还在专心听自己讲,打开话匣子接着说:“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血脉中有传承记忆,只要是钱家村的人都很擅长烹饪野鸡汤。而且,我们村里的人个个都很长寿,这也做不得假。现在,我们一致认为和野鸡汤是我们长寿的秘诀。”
桑雪絮听完哭笑不得。她在想,喻章然有没有听到过这套说辞,如果有听到,比起没帮她找到灵药的遗憾,是不是会先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那样无奈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真想亲眼看一看。
钱金斗:“桑姑娘你且等一等,做汤也要不了很多时间,等会儿我就给你送一盅来。”
桑雪絮:“能借住已经很麻烦钱大叔了,况且我现在还不太饿。”
钱金斗还想说什么,李清让突然插嘴道:“她在庙里我给她吃了几个果子。”
桑雪絮笑眯眯地点头:“所以我现在真不太饿。”
钱金斗在桑雪絮看不到的角度,恶狠狠地瞪了李清让几眼,跟在庙里踹人时的凶狠模样别无二致。再面向桑雪絮时,又变成了敦厚良善的村里大叔:“那行,那我就不打扰桑姑娘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唤一声,我和我那口子睡眠浅,听得到。来,孩子,我带你去另外一间房。”
桑雪絮伸手拦住:“钱大叔,你忘了,我还要给李清让擦药。你先去休息,擦完药我就让他去睡。”
临到房门口,钱金斗与李清让擦肩而过,他低声警告道:“管好你的手和嘴。”
桑雪絮坐到床边,神情自在轻松。她目光从李清让身上扫过:“你什么时候给我吃的果子,我怎么没印象?”
篯铿(jiān kēng)=彭祖,传说中很长寿的一个人,资料源于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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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长寿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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