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巴林,白天的热浪被夕阳染上了一层稀薄的金色,空气中那股焦躁的气息却不减反增。排位赛的紧张氛围,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围场的每一个角落。维修通道里,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轮胎加热毯散发出的恒温和引擎启动前最后的宁静。
辛野坐在她的“罐头”里,听着马可又在耳机里念叨着排位赛的流程和策略。
“Q1,第一阶段,我们有十五分钟。你需要做出一个进入前十五的有效成绩。听着,辛野,我们的目标不是在这里拼命,而是用一套旧的软胎,跑出一个安全的、足够晋级的成绩,把新胎留到后面。明白吗?一个‘银行圈’(Banker Lap),就够了。”
辛野的目光落在方向盘上那个复杂的屏幕上,上面跳动着胎压和温度的数字。她动了动戴着手套的手指,回了两个字:“明白。”
但她心里想的是,所谓的“安全”,永远是相对的。
昨晚,马可把她叫到小隔间里,给她看数据的那一幕,像一根刺,不大,但始终扎在那里。温序那条完美得近乎冷酷的银色轨迹线,在她脑海里盘旋了一整夜。
“计算、绕过、然后忘掉。”
她不喜欢被忘掉。
“所有车队都出来了,赛道会很拥挤。注意车流,找到干净的窗口。”马可还在喋喋不休。
辛野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燃油和金属的气味让她安定下来。她不需要马可提醒,她能感觉到,那头被关了一年的野兽,正在她的胸腔里,用爪子不耐烦地挠着笼门。
绿灯亮起,Q1开始。
Veloce Spirit的车库里,技师迅速撤掉加热毯,VS-24被推了出去。辛野驾驶着赛车滑出维修区,轮胎上还带着崭新的光泽,但她知道,这是一套已经跑过几圈的旧胎。车队的算盘打得很精,每一套新胎都是珍贵的战略资源。
她的第一个飞行圈,完全按照马可的计划在跑。线路保守,刹车点提前,换挡平顺得不像她的风格。她像一个按部就班的优等生,把所有的数据都控制在工程师希望看到的绿色区域里。
1分33秒5。
这个成绩出现在屏幕上时,马可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很好!非常好,辛野!这个成绩足够了,现在排在第十二位。保持住,把赛车带回来,我们可以收工了。”
“赛道的感觉还不错,”辛野说,她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我觉得还能再快一点。”
“不需要,我们不需要更快。把新胎留给Q2和Q3,那才是关键。”马可立刻否决了她的想法,“回来,这是指令。”
辛野看着前方赛道的尽头,几台赛车在灯光下像五彩斑斓的甲虫。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朱利安·万斯那台火红色的法拉利正在迅速接近。
那个头发梳得比轮胎还光滑的家伙。
“我后面是万斯,他正在做飞行圈。”辛野报告道,语气依然平淡。
“我知道,让他过去,别影响他。”
辛野确实让了,但不是以一种温顺的方式。她在进入最后一个弯角时,稍稍延迟了刹车,占据了赛车线,迫使身后的法拉利不得不走一条更宽的外线,损失了零点几秒。然后在出弯时,她又恰到好处地让开了位置,仿佛刚才的阻挡只是一个无心之失。
“干得漂亮,”她听到耳机里传来万斯的无线电,大概是他的工程师忘记切换频道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恼火,“那个Veloce Spirit的新人,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后视镜是干什么用的?”
辛野的唇角,在头盔里无声地向上扬起。
她把赛车开回了维修区,停在车库前。引擎熄火的瞬间,世界重新被技师的呼喊和气动扳手的噪音填满。她坐在座舱里,没有动,目光却穿过攒动的人群,落在了远处Kessler GP的车库。
那里安静得像一座教堂。温序的赛车甚至还没有出来。
这就是顶级车队的傲慢和自信。他们知道,只需要在最后时刻,用一套新胎,跑一个干净的飞行圈,就足以碾压所有中下游车队的挣扎。
Q1的倒计时一分一秒地过去。辛野的成绩在屏幕上不断下滑,第十二,第十三,第十四……当倒计时还剩三分钟时,她的名字已经掉到了第十五位,岌岌可危。
“马可,”辛野终于开口,“我要出去。”
“不行,”马可断然拒绝,“风险太大了。万一出现黄旗或者红旗,你就没有机会了。相信我们的计算,辛野,第十五位足够了。”
“我看到的计算,是我的名字正在往下掉。如果哈斯或者威廉姆斯再刷一个成绩,我就出局了。”
“那只是小概率事件!”
“我从不赌小概率。”辛野的声音冷了下来。她解开安全带,作势要从车里出来。
这一招很管用。
“好吧!好吧!上帝啊!”马可的声音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给你一套新胎!快!去跑一圈!别给我搞砸了!”
车库里瞬间一阵兵荒马乱。一套全新的、被加热毯捂得滚烫的红色软胎被换了上去。
辛野重新驶上赛道。新胎带来的强大抓地力,像是给猎豹换上了全新的爪子,紧紧地抠住地面。她只用了一个计时圈,甚至没有用尽全力。
1分32秒8。
成绩刷新,她的名字瞬间蹿升到了第九位。
“现在我回来了。”她对着无线电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挑衅。
耳机那头,马可沉默着,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Q2,第二阶段排位赛。前十五名车手,争夺十个进入Q3的名额。
这一次,所有人都换上了新胎。竞争陡然激烈起来。
辛野的第一个飞行圈跑得很干净,成绩定格在1分32秒5,暂时排在第八。这是一个不错的成绩,但并不保险。
“温序出来了。”马可的声音,像是天气预报员在播报一场即将到来的台风。
辛野的目光立刻投向了计时屏幕。那个熟悉的名字“WEN XU”后面,所有的赛段成绩都在一瞬间被染成了代表全场最快的紫色。
紫色,紫色,还是紫色。
温序只用了一圈,就做出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成绩。
1分31秒9。
她像一个冷静的刽子手,手起刀落,直接将标杆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然后从容地把赛车开回维修区,仿佛剩下的比赛都与她无关。
Kessler GP的车库里,温序摘下头盔,那张冰雕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喝了一口,然后便开始和她的工程师低声交谈,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数据屏幕。
辛野在自己的车库里,通过电视屏幕看着这一幕。她注意到,温序在听工程师说话时,右手的手指会下意识地、有节奏地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敲击。那是一种极度专注和控制的表现。
“好了,我们的时间到了。”马可拍了拍她的赛车,“最后一搏,辛野。我们需要一个进入前十的成绩。”
赛道上,所有人都为了最后一个名额而陷入疯狂。辛野在车流中穿梭,寻找着干净的空档。她在做一个准备圈,让轮胎、刹车和自己的状态都达到巅峰。
她的正前方,是朱利安·万斯。他也在做准备圈,速度不快。
辛野没有减速,她以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姿态,从内线强行超越了他。两台车几乎是擦着过去的,辛野甚至能看到万斯头盔里那双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眼睛。
她不是在超车,她是在宣告——别挡我的路。
“那个疯子!”万斯的无线电再次响彻公共频道。
辛野毫不在意,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前方的第一个弯角。这是她最后一圈的机会。
进弯,出弯,每一个动作都比之前更加凌厉。她把赛车推向了极限,车尾在失控的边缘疯狂摇摆,又被她一次次用蛮力拉了回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引擎的轰鸣已经融为一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空气。
最后一个计时段,她的成绩是绿色的——比她自己之前的最快成绩要好。
但还不够。
她的名字,卡在第十一位。
就在这时,她看到前方的赛道上,一台阿尔法·罗密欧赛车因为引擎故障,停在了赛道边。
赛会干事立刻挥动了黄旗。
黄旗区,必须减速,禁止超车。
“该死!”马可的咒骂声在耳机里炸响,“黄旗!黄旗!放弃这一圈,辛野!比赛结束了!”
这意味着,她的排位赛,到此为止了。第十一名。一个最令人沮Mì的、一步之遥的失败。
辛野的脚下意识地松开了油门,赛车的速度降了下来。她看着那面晃动的黄旗,感觉一股无名火从胸口烧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滑过黄旗区域,即将通过终点线的时候,她看到前方的旗点,黄旗被收了回去,绿旗亮起。
危险解除了。
而终点线,就在不到三百米之外。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她。一个疯狂的、违背所有规则和常理的念头。
她的脚,猛地重新踩下了油门。
VS-24的引擎在发出最后的悲鸣,她在通过终点线前,将速度提回到了极致。
终点计时器闪烁。
1分32秒314。
屏幕上的排名疯狂跳动,最终,她的名字停在了第十位。
她压过了排在第十一位的对手,千分之三秒。
“YES! YES! YES!”马可的声音几乎要撕裂耳机,“你做到了!你他妈的做到了!第十名!我们进Q3了!”
车库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辛野却笑不出来。她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湿了防火头套,黏在脸上,又痒又难受。她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在规则的灰色地带进行了一场豪赌。在黄旗刚刚解除的瞬间全速冲刺,这在技术上没有违规,但却是一种极具争议的行为。
果然,赛会干事的通知很快就来了。
“Veloce Spirit车队的18号赛车,在排位赛后需要向赛会干事报道,调查其在黄旗区域后的行为。”
车库里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Kessler GP的车库里。
温序正准备从车里出来,她的Q2已经完美结束。一位工程师把数据平板递给她,上面是刚刚刷新出来的最终排名。
她的目光掠过前排那些熟悉的名字,然后在第十位的位置上,停顿了半秒。
“XIN YE, 1:32.314”。
旁边有一个小小的“i”标志,代表“正在被调查”。
“她的运气不错,”工程师在她旁边说,“刚好在最后一刻解除了黄旗。不过这个行为太冒险了,很有可能会被罚退。”
温序没有说话。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了辛野最后一圈的GPS轨迹和速度曲线。
她看到那条红色的线,在黄旗区域有一个明显的减速,然后,在绿旗亮起的瞬间,速度曲线几乎是呈九十度角,垂直飙升了上去。那是一种毫无过渡、野蛮粗暴的加速方式,像是一脚把油门踹进了发动机里。
“不理智,”工程师评价道,“为了千分之三秒的优势,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不符合收益比。”
温序看着那条垂直的加速曲线,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昨天练习赛时,辛野那句通过无线电传来的、平静却又充满挑衅的话。
“我知道她有多快了。”
原来,那不是一句单纯的挑衅。那是一句战书。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了目标。昨天的阻挡,今天这不要命的冲刺,所有这些“不理智”的行为,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站到自己的面前来。
温序的嘴角,非常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个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她不会被罚。”温序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很笃定。
“为什么?”工程师有些意外。
“因为她没有违规,”温序放下数据板,开始解自己的头盔,“她只是……比规则本身,更快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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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线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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