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1排位赛后的新闻发布会，设在媒体中心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巴林赛道璀璨的灯海。室内，闪光灯像永不停歇的星群，咔嚓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杂着各种语言的低语和设备运行的嗡鸣，闷热而又令人兴奋。
前三名的车手，按照名次顺序坐在长条桌后。三把椅子，隔着微妙的距离，像三个互不相连的孤岛。
辛野是第一个到的。她换下了满是汗味的赛车服，只穿了一件印着车队Logo的黑色T恤，头发还带着湿气，随意地披着。她往椅子里一坐，身体微微后仰，双臂交叉在胸前，姿态像一头闯入宴会厅的野豹，懒散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警惕。
朱利安·万斯是第二个到的。他显然精心打理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火红色的法拉利Polo衫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挺拔。他落座时，对着台下的记者们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商业化的微笑。
辛野看着他，觉得那笑容的弧度像是用量角器画出来的，精准，但没有温度。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空位和另一边的辛野，嘴角撇了撇，那表情快得让人抓不住，但足够表达出一丝不屑。
温序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像一阵精准的冷空气，瞬间让现场的温度降了几度。她穿着Kessler GP那身银灰色的队服，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丝不苟的高马尾。
辛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她注意到温序的脖颈线条非常漂亮，修长而优雅，像一只白天鹅，但那种脆弱的观感又被她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彻底粉碎。她走路的姿态，坐下的姿势，拿起桌上矿泉水瓶的动作，都像经过精密计算，没有一帧是多余的。
她目不斜视地坐到中间的位置上，仿佛身边坐着的不是两位竞争对手，而是两团没有温度的空气。
新闻官清了清嗓子，发布会正式开始。
第一个问题，毫无意外地抛给了杆位得主。
“温序，恭喜你拿到新赛季的第一个杆位……”
温序拿起麦克风，凑到唇边。辛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听她说话，不是通过嘈杂的无线电。她的声音，比辛野想象中要更低沉一些，质感像是冰凉的丝绒，平滑、冷静，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但每个字的发音都清晰得如同教科书。
“谢谢。车队今天的工作非常出色，赛车的感觉很好。我们执行了既定的计划，最终的结果符合我们的预期……”
她的回答，官方、得体、毫无破绽，也毫无趣味。辛野听着，感觉那声音像是一种催眠的咒语，能抚平一切躁动，也能……抹杀一切激情。
第二个问题，转向了朱利安·万斯。
“朱利安，第三名，这或许不是你最想要的结果……”
万斯拿起麦克风，先是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露出了一个略带自嘲的笑容。辛野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很受镜头偏爱的蓝色眼睛，此刻正努力地散发着一种“我很失落但我依然风度翩翩”的魅力。
“有时候比赛就是这样，不是吗？……我们会从第三位发起强有力的挑战。”
他说得滴水不漏，声音圆滑而讨喜，像是抹了油。辛野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她对这种表演毫无兴趣。
然后，所有的焦点，都像聚光灯一样，猛地打在了辛野身上。
“辛野，”新闻官念出她的名字，台下的闪光灯瞬间密集了数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你的感受吗？尤其是最后一圈，那个通过最后一个弯角的……嗯，‘独特’线路，当时你是怎么想的？”
辛野看着台下无数双闪着好奇、审视、甚至质疑的眼睛，沉默了两秒。她拿起麦克风，身体向前倾了倾，凑近话筒。
“感受？感觉还不错。”她的声音通过音响系统传出来，带着点沙哑的颗粒感，和温序那种丝绒般的质感截然不同。
“至于那个弯角，”她继续说，“传统的赛车线，跑不出更快的成绩了。我的领队告诉我，我的目标是第八名。但我看到前面还有两个位置，所以，我试了条近路。”
她的解释，简单粗暴得像是在说“因为从这里穿过去更快”。
“但那条‘近路’几乎让你失控撞墙，”一位记者立刻追问，“你不认为那是一场豪赌吗？”
辛野的目光锁定了那位记者，她的眼神很静，但被她盯着的人，会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压力。
“所有人都上了牌桌，不下注，怎么赢？”她反问道。
就在这时，一只手举了起来。是陈安。
新闻官点了她的名字。陈安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上三人。
“我有三个问题，分别给三位车手。”她说，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穿透力。
“首先，朱利安。在Q2，辛野曾经用一种非常规的方式超越了正在做准备圈的你，当时你的无线电通讯被公之于众。而在Q3最后一圈，你似乎也尝试对身后的温序做一些干扰。请问，你认为在F1的‘绅士运动’中，这些赛道上的心理战，它的边界在哪里？”
这个问题非常刁钻。它把万斯摆在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万斯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他清了清嗓子，拿起麦克风。
“我认为赛道上的竞争就应该留在赛道上。每一寸空间都需要去争取。当然，这一切都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他避重就轻地回答，“有时候在激烈的竞争中，大家都会有些情绪，这很正常。”
“那么第二个问题，给温序。”陈安的目光转向了中间，“Kistler GP以其精准、数据化的风格著称，你本人更是这种风格的完美代表。今天，辛野用一种几乎是‘反数据’的方式，拿到了第二名，成绩只与你相差千分之七十六秒。请问，这会动摇你或者车队对于‘数据最优解’的信念吗？”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温序身上。
这是一个直击Kessler车队哲学核心的问题。
温序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辛野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不会，”温序的声音，冷得像冰，“F1是一个比拼稳定性的运动。一个赛季有二十多场比赛，能稳定地拿到最优解的人，才能赢得世界冠军。偶然的、不可复制的单圈，无论多快，都只是一个变量，而不是常量。”
她的回答，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了问题，同时，也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将辛野那个惊艳的单圈，定义为了“偶然”和“不可复制”。
辛野听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她喜欢这种不见血的交锋。
当陈安问完温序之后，她转向了辛野。
“最后，我的问题给辛野。就在刚才，温序将你的表现定义为‘偶然的变量’。而在很多人看来，你和她，一个是混乱的代表，一个是秩序的代表。明天，你们将第一次从头排并肩发车。请问，你认为你自己是那个来打破F1现有秩序的‘变量’吗？”
这个问题，像一道精准的引线，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辛野能感觉到身旁万斯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目光，也能感觉到另一边，那道冰山般的视线，似乎有了一丝温度的变化。
她转过头，第一次在发布会上，主动看向温序。
温序正目视前方，但辛野能看到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手指蜷曲了一下，指甲在桌面上划过一道无声的痕迹。她的侧脸在闪光灯下白得像陶瓷，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中投下一片极淡的阴影。
辛野忽然觉得，温序就像一把收在鞘里的绝世名刀。刀鞘是完美的、冰冷的、秩序井然的。而自己，就是那个想把刀拔出来，看看刀锋到底有多锋利的人。
她收回目光，拿起了麦克风。
“我不是来打破秩序的，”她说。
台下一片哗然。
辛野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陈安的脸上。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具她个人风格的、野性的、带着点邪气的笑容。
“我是来制定新秩序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现场的闪光灯像疯了一样爆闪起来。
发布会结束，三人走向门外，准备参加赛后的车手巡游。
“说得不错，新人。”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辛野回头，看到朱利安·万斯正站在她身边，手里端着一杯香槟。他的蓝色眼睛里，带着那种介于嘲讽和欣赏之间的复杂神色。
“不过，制定秩序，可不只是靠说大话和一圈的运气，”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杯子，“F1的水，比你想象得要深。”
“谢谢提醒，”辛野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过，我水性一向很好。”
万斯碰了个钉子，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他轻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辛野正准备离开，却看到温序也走了过来。
温序没有看辛野，而是走向了自己的首席工程师，一个同样表情严肃的德国中年男人。
温序的声音很低，但辛野的听力很好，一字不漏地传了过来。
“13号弯的遥测数据，”那冰凉丝绒般的声音，此刻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在解剖着刚刚结束的战局，“她的出弯速度比我们快了8公里/小时。我不认为那完全是运气。让策略组今天通宵，把所有碾压路肩的可能性都重新建模，我需要知道，这条‘近路’的风险概率和潜在收益，到底是多少。”
她的首席工程师，一个叫海因里希的男人，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在本子上飞快地记着什么。他的眼神，和他老板一样，像X光机，习惯性地把一切都数据化。
“还有，”温序顿了顿，补充道，“检查一下我们赛车的底盘高度，也许可以再降低2毫米，在不违反规则的前提下。”
海因里希有些惊讶：“那样做会增加底盘在碾压路肩时受损的风险。”
就在这时，温序忽然转过头，她的目光，毫无征兆地，和正在“偷听”的辛野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那是一双颜色极深的眼眸，在发布会的灯光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里没有愤怒，没有轻蔑，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顶尖竞争者的审视和探究。仿佛要把辛野从里到外都看透、拆解、分析。
“风险，”她说，声音不大，但辛野能感觉到，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有时候，是需要重新计算的。”
说完，她没有再多停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身走向了巡游卡车。
辛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那挺直的、如同标枪一般的背影，充满了不可动摇的骄傲。
刚刚那番对话，比发布会上任何激烈的言辞都让她感到兴奋。
温序没有把她的那一圈当成“偶然”。
她把它当成了一道新的、需要被解开的方程式。她不仅在计算，她甚至在考虑，自己是否也要走上那条“近路”。
这已经不是蔑视，而是最高级别的重视。是猎人终于承认，另一只闯入她领地的野兽，值得她亮出自己全部的獠牙。
辛野笑了。她想，明天的比赛，或许会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她开始有点期待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