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花自顾自地念着,他腰间的软刃就被这样取出,她软刃配匕首,两器交叉着用。
他没有拦她,只是静静地看。
看她坐在殿中,看她对那些曾受过的暴虐与血腥,进行同样的反击。
这一夜格外的长。天像是永远亮不起来似的,暴雨下了很久,只是到了下半夜就不再打雷。
殿中连呼吸都微弱,只有一道道皮肉分离,液体流淌的水声。
芫花看过那张被剥的人皮,却没见过如何剥,如今只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一套,却也和郁决记忆中的,郁菩的手法,大差不差,她不过是要动作犹豫些,速度慢了些,细心是真的细心,一点缝隙都要剥得完整无损。
还是只吹毛求疵的狐狸。
郁决没有上前告诉芫花该如何下一步,任由她自己盘弄,偶尔走到她身边,拎一拎她的衣角,以免沾上血点。她爱漂亮的,总不能让她脏了衣。
观看芫花剥皮,有些乏困,郁决打了个哈欠,靠在殿门半眯着眼,像是要睡了。
他想,狐狸的事儿做完了,狐狸会回天盟山去吗?狐狸生性寡薄,天下皆知的事。
多少银子能留得住一只狐狸呢。
郁决闭上眼,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有的,都给狐狸也不是不可以。
嗯……也不能一下全给,狐狸精卷钱跑了怎么办。
夜凉,夜寂,雨大了又小,小了又大,如此反复,直至最终渐停。
宫人们逐渐起了,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人声。
郁决回到那一滩不可名状的东西边,芫花还盘坐在地上,举看她的作品。
他靴尖踢了踢芫花的腿,芫花放下手中东西,他看见她,满手猩红。
郁决道:“狐狸。”
“嗯,我在呢,”芫花拍拍大腿站起来,坐麻了,站着都吃力,她不稳地晃了几下,把着郁决的手臂才勉强站定。
郁决指了指她的作品,“这东西你要带走?”
“嗯嗯,要的!”芫花腿还在发麻,但踉踉跄跄的也能站稳,便松了抓郁决的手,拎起她的作品,她这时就有些疑惑了,“天亮了,我怎么走呢?我们不会真的要被扣上罪名一起死罢?”
她看他一点作为都没有,一副像一起死翘翘的姿态。
目光从被按了个血手印的袖上挪开,郁决摇头,“那倒不是。”他自袖间取了火折子,一把比日常用的都要大些的火折子。
芫花好奇地盯着火折子,眨了下眼,忽塞给郁决一殷红的小粒,迎着郁决不解的神情,她弯弯眼笑,抱着她的作品朝殿窗去。
“欺津,剩下都交给你,我走了。”
独余她好听的嗓音。
……
“起火了!起火了!佛云殿起火了!快去扑水,救太后娘娘!”
宫中不允大喊大叫,可寺人慌张,被逼得喊了出来,跑在宫道上。
周围宫人听了,只看了一眼,佛云殿燃得太烈,俱慌了神,些许个受训过的搬了水桶朝佛云殿跑去。
佛云殿不仅燃起来了,还燃了诡谲阴森的黑火,黑中透着殷光,像炼狱红火似的,昨个儿夜里那么大的雨,竟也无风自燃了。
“哟,这么骇人,怕不是……”一个宫女搬着一桶脏衣,凑到同行的另一个宫女耳边去,压低声儿,“怕不是人为……”
“嘘!”另一宫女大惊失色,忙低下头,方才说话的宫女这才缓了一步抬头,原是东厂的那头儿朝这边来了,只是他一身蟒服,不是平日最常穿的厂服。
一身夺目的红,有几分像佛云殿的火那般瘆人。
宫女两个连忙行礼,“见、见过督公。”
郁决迈着大步向佛云殿去,没有看她们。
宫女也不敢说甚么,督公不理人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了,待郁决走远,抱着脏衣那宫女才敢小声开口,“督公这怕是去救太后娘娘罢?”
“嗯,多成是,你快别说了,忙你的去罢。”
郁决很快走到佛云殿外,恰好遇上赶过来的崔鸣清,见郁决靠近,崔鸣清投给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周边嘈杂,烈火噼啪声很大。
可崔鸣清还是压低声,道:“督公,这黑火是……?”
郁决莫名地勾出一抹笑,恰好佛云殿殿门的火被扑得很小了,正殿也只剩些零零星星的火,他未答,提了半口气朝殿墙轻跃,翻了进去。
崔鸣清认真掂量过郁决脸上的笑,是为何,最终没思考出来,偏这时,他竟发现郁决连软刃也没带,就这样进去了。
崔鸣清无奈,还是只能惯着他,朝众宫人道了声:“扑一条路出来,督公进去救太后娘娘了。”
宫人们连连点头。
其实那笑没甚么含义,只是一场来自狐狸的恶作剧,作为帮凶共犯,憋不住笑,仅此而已。
待火彻底扑灭,郁决也从佛云殿出来了,只是没有太后娘娘跟在一侧。
带着满面悲恸,郁决微低着头,向崔鸣清讲清了那火是如何焚烧太后娘娘的,又道了太后娘娘被烧得尸骨焦黑。
说着,就要哭了,有模有样的奴才像。
崔鸣清在心里感叹郁决演技颇佳,随即一同憋了泪出来。
太后薨,早朝罢,普天共悲。
浑厚鸣响的丧钟,吵醒了寒香殿里的赵临聿,但他没有睁开眼,只是缩在床上,舍不得走。
“娘娘,要不要去喊陛下呀?太后娘娘薨逝,陛下这……这,”逢雪越说越小声,“这成何体统呀……”
雨碎香点头,推搡着逢雪进寝殿,“去,你去把他喊起来。”
逢雪害怕得直摇头,那哪儿能啊!
她知道陛下是喜爱她家娘娘的,虽说陛下平日里脾气好,可不代表能被她一个小宫女喊起来罢?这可是娘娘的殿,她怎敢去啊。
何况,逢雪昨夜里听见,那九五之尊的天子跑过来说怕打雷,硬要和她家娘娘宿在一起。
她真的不想偷听,只是下了暴雨,起来把殿外的花盆收进殿里,谁曾想听到这些。
陛下似乎也知道殿外有人,逢雪觉得,她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逢雪朝外边儿走,“娘娘,还是您去罢!”
逢雪走得极快,嘴里念着要去把花搬出去,就这样跑了,雨碎香追不上,只好泄气,自个儿去敲门,“陛下,您醒没?太后娘娘她薨……”
殿门开了,迎面的是穿衣松松垮垮的赵临聿,寝衣系带系了一半,露了大片紧实的胸膛出来。
雨碎香心猛地一跳,赶紧别开眼去,暗声骂了句登徒子,这才慢慢向上看,“既是醒了,陛下您快些去处理罢,待会落了不孝的名头可不成。”
“郁决在啊,”赵临聿冲雨碎香笑,一张俊朗的脸,偏生笑得那样纯粹,“他会安排的,我晚些去,亦不成问题。”
雨碎香还要说话,嘴唇蠕动着要张开,忽被赵临聿捂住了嘴,她微睁大眼。
“别说那些了,你留我用顿早膳好不好?好饿哦,”赵临聿微微俯身下来,未束的发擦过脸颊,勾起几丝痒,“你妹妹无事,安排好了人暗中护着。”
掌心泛痒,是雨碎香在无声说话,最后,他只能看见她的眼珠悄溜溜转到他的胸膛处。
雨碎香在说,“就算这样,也不会和你好的。”
赤狐趴在角落观察两个人,极佳的耳力听见有翻跳的声儿,又闻见了一股狐味掺人味,它跑到殿墙上去,却没看见任何东西。
太后的丧仪日期交给了钦天监决定,此时尚未定好,太后薨得突然,自然没有遗诰之类的,但为做样子,还是招了群臣入殿祭奠。
除了帮不知道去哪儿了的赵临聿办点罢朝流程和宣消息的事,其余的不归东厂管,郁决闲下来了,却不能走,必须跟在群臣堆后跟着装模作样的哭。群臣们哭得才叫一个情真意切,仿佛死的是他们亲娘,当然,这真哭假哭,难过与否,自是只有他们自个儿心里清楚。
残破的佛云殿里摆着一副棺,里面确实躺着太后高氏,不过是烧得面无全非的高氏罢了,殿里摆了香蜡,飘着烛火独有的气息。
闷鼻。
郁决走到人群最后,掏了帕子擦泪,哭得有些个眼睛疼。
郑文佥也在这儿,他看了郁决一眼,拉了和郁决相同的阴阳调子,笑:“督公真是好大的胆子。”
放黑火,生怕别人以为起火是意外么?
话里带着不隐藏的嘲讽,郁决懒得同他吵,毕竟郑文佥可与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公开投阉党,他一身轻,只是郁决还抓着郑醅不放,他气啊!窝囊也是不放人,不窝囊也是不放人,不如嘲讽嘲讽,解气。
哀悼一阵子,又听那些人吧啦一阵子,末了还有赵临聿说几句,郁决一个字儿没听进去,只想早些去找狐狸。
想见她。
于是,郁决惊讶地意识到,原来这份心思,他自己都不想藏了。
待这场戏做完了,崔鸣清过来安排事宜,正好遇上要走的郁决,他提醒了句,“督公,您那狐狸奴才没见着,您出宫之前可要记得找到啊,否则久了更不知藏哪儿去了。”
郁决一愣,叫郁七去寒香殿问,竟也没有狐狸。
郁决冷了脸色,去司礼监找,没有。
他紧赶慢赶出宫,回了府去,亦未见狐狸,也没有芫花这人,问过允暖,允暖说,芫花压根就没回来过。
郁决甚至去找了颂氏医堂,颂念纂一直在宫中,现在都未归,颂筠涣沉默着摇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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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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