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照例全身搜查,先是在校门口筛查一遍,进了考场也要复查。
压满条纹的水泥地上排了两条长队,一边男生一边女生,沈宴竹拎好考试用品袋站在队伍末尾,孟铁说什么也要和他换位置。
他不懂原因,直到看见站在右手边的翟春晓,却也只好让过去位置。
孟铁不知道的是女生组检查要比男生组更慢一些,女老师查得很细致,上要精确到头发丝,下到一手堪能握住的脚踝。
反观男生这边就像往锅里下饺子一般,没一会儿就走了大半。
遥遥而望,翟春晓眼眉挤了挤示意他先进去。
后背贴上一层薄布料。
沈宴竹察觉耳骨喷洒过一抹热流,那是有人趴在他耳边讲话:
“同桌早上好啊,怎么样对今天要考的科目有信心没?”
体内猛地窜起一丝电流,男生微不可察地缩了下脖子,应:
“本来有。”
阮清聿丝毫没觉得异常,径直攀上他肩膀,“那现在?”
沈宴竹默默把搭在肩头的那只手掌拉下去,“现在看见你就没了。”
“.......”
监考老师粗略的浑身摸索个遍,放沈宴竹踏入校门,阮清聿紧跟其后。
进了大门直行便是高三教学楼,学校为确保高三学生心无旁骛特意搭建的新建筑,整栋楼都涂着蓝白相间的油漆就像他们身着的校服一样。
高一和高二学年在最西侧,铺满旧红砖的地面一路延伸到下行台阶,与之连接的是一大块抹了水泥的篮球场地。
说是篮球场,却也只立有两个空荡荡的篮球架,着实不太正规。
沈宴竹并不会打篮球,体育课也鲜少从这停留,逾了几眼便走向下一处台阶,他同桌还在旁边絮絮叨叨。
听了一耳朵,好似是国庆假期安排。
“哎同桌你国庆有没有安排,明明跟我说百货大楼里面开了一家“剧本杀”店铺,说是从泊宁市引过来的,我还挺好奇的想去玩玩,你想不想一起?”
他手里握着根刚折的柳枝,中短长的枝条甩压半空中,打出一道看不见的长痕。
沈宴竹却也是第一次听这“剧本杀”,掌心揣进口袋里,“是要怎么玩,‘杀’字是指?”
见他有点兴趣,阮清聿心绪一动,“具体的我也不太了解,我到时候问下明明怎么说,”希望很大,他拐进教学楼里,“所以你这是答应了?”
沈宴竹在一楼大厅站定,银边方形镜子反射出俩人颀长的身影,“我也不太确定,还要问一下家里有什么安排才能答复你。”
他理平发皱的衣领,“我记得你考场在一楼是吗?”
还真是。
阮清聿不舍得去考场了,一想到他这几天看不见沈宴竹心里就尤为不舒坦。
他拿指尖戳戳沈宴竹刚整理好的领口,扁扁嘴,“你这么关注我呀,我真的特别感动!”
沈宴竹想乘着火箭撤离,“希望一会考试你还能继续感动,我上楼了。”
刚走出两步,趁着沈宴竹还没隐没角落,阮清聿冲着那道远离的背影喊了句,“别忘了考完试回趟班级,叫上你朋友一起!我们再商量一下游玩的事!”
沈宴竹没应,步调有所减缓,那意思是他听见了。
-
第九考场萦绕着其他考场都不具有的严谨气息。
能被分到这个考场的学生都很倒霉,本就做好小纸条的考生愣是没敢掏出。
黑板正中央挂着的时钟一分一秒的运行,他们却如履薄冰,呼吸错乱。
沈宴竹贴着蓝墙而坐,对其他人忧虑的心态一概不知,题目做到古诗词填空,与白卷上两道横线默视几秒准备下笔。
“咣”一声,是鞋面与坚硬器物碰击之声。
那音响来源沈宴竹所坐椅子下方横条,他习惯把脚踝贴至那儿,起到一个支撑作用。
不成想那不安分之人故意制造些声响来,扰乱他做题的思路。
踝关节跟着不轻不重地震动了下,有些酥麻。
沈宴竹知道梁立涛是在报复他,却也没想到居然用此等算不上阴险招法。
不待他有所行动,坐在后门的监考老师嗅到微妙气息直奔声源发生地——
轻叩一声,那是监考老师对某人的警告。
某人对上老师犀利的视线悻悻缩回小腿,后者转身走回座位,殊不知梁立涛在她背后做了个鬼脸。
接下来的考试里,梁立涛就像动物园重点保护动物一般,他的一言一行皆在监考老师的注视下。
因此他不能给沈宴竹半点颜色瞧,反倒是他,数学试卷空了一页纸,英语作文憋不出来一点。
在其他同学专心答题时,他在草稿纸画小人。
沈宴竹第一天考试的晚上同宋小满询问了假期安排,以往的七天他们一家会去泊宁探望卢玲香。
今年大致也会如此,余下来那几天宋小满也在思考带沈宴竹去哪里玩。
“前五天就在泊宁吧,上次回去还是在暑假,你奶奶都想你了。富余的两天看你爸有什么安排,若是没有就回来。”宋小满在厨房刷着碗碟,手上动作倒是很利落。
沈宴竹停在冰箱前,想起阮清聿早上提的那句“剧本杀”,它的发源地就是泊宁。
竟会是这么巧。
-
沈宴竹从四楼下至二楼,原考场里考生已全部走光。
他朝内里扫了一眼,零星几个重温回班级的学生里就有阮清聿,另一堆在对答案。
郑琦凭借记忆,呲牙咧嘴的把英语阅读理解的答案腾写在草稿纸上,他不敢在考场写,怕被老师当作小抄。
和他对答案的是学委曹嘉圆。
蜡黄的草稿纸歪歪扭扭写了两行交错的A、B、C、D,郑琦写完就把眼睛盖住了,并不敢看自己误了几道。
随后沈宴竹就看见阮清聿一把抓过那张粗糙的纸,上下转两眼,当着他俩面儿大声朗读:
“BDCCA.....老郑你这正确率还挺高啊,不错不错能及格了!”
恐惧的内核一拍即散,郑琦褪下遮住双眼的手掌,阮清聿那个讨厌的家伙声情并茂地端着张薄纸,阐述地颇为认真,现在倒是半点惊慌的感觉也没有了。
沈宴竹回到座位上放好考试用具,甫一弯下腰斜前方飞过来一本书直冲他面门,阮清聿眼疾手快抓住封皮卷成圆筒状,回手拍向郑琦。
“哎呀不闹了不闹了,我同桌回来了。”
郑琦双手握拳挡住攻击,这才不做计较,曹嘉圆在一旁安慰他肯定没问题。
结束刚才的小闹曲,阮清聿也重新回到座位,撑着下颚款款凝视着沈宴竹。
沈宴竹知道他有话要提,头一回没躲避那道炽热的视线。
不知是哪个考生坐在这里,走时忘了关闭窗户。
九月末的风吹得玄色网纱呼呼响,茂密的树影来不及闪躲跟着一并翩翩起舞。
风力吹过来时,触及阮清聿额前那两扇鬓发,像极了无形的手在来回拨弄,而此人的眉眼也融在那抹秋风里。
在沈宴竹下一秒就要晕进对方瞳孔里的漩涡时,不合时宜的声音钻进来:
“同桌啊,其实我有一个问题,可能会冒犯到你。”
“......”
漩涡蓦地消失不见,盈盈色彩在他眸底翻涌。
沈宴竹指尖点点太阳穴,道:“那你还是别说了。”
阮清聿偏不肯,肘间又向左侧移了几寸,姿势没怎么变化。
平日里相看的那张俊俏张扬的面孔在沈宴竹眼前骤然扩大,下意识向后退去,脊背磕在冰凉的窗沿,心绪乱成麻线。
不待阮清聿采取下一步行动后门进来两道瘦影,摆弄着手里的铅笔朝沈宴竹他们打招呼:
“竹竹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哎呀终于考完了,可累死我了明天一定要好好玩玩....”
声音戛然而止,明蔷的视线对上板报前凑得很近的两道身影,陡然一惊。
差点撞破什么大秘密,兰小喵气势汹汹地一把推开他,嘴里嘟囔着“你别挡路啊”。
-
沈宴竹费了些力气把他的身体板正,后者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没抵抗。
孟铁和翟春晓是最后到的,几人围坐在一处好似开茶话会。
明天就是假期第一天,明蔷问他们想不想玩“剧本杀”,小女生对打打杀杀这类词都很敏感,当然兰小喵除外。
翟春晓拉着兰小喵的衣袖悄咪咪问她什么是“剧本杀”,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所以没法回答她。
主要还是靠明蔷一个人讲解。
出发前他们还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时间安排。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窗边默不作声的人身上,感受到被几双眼睛团团包裹,沈宴竹还有点不自在。
观其他人的神色都没有问题,原是在等待他的意见。
沈宴竹在奇妙的氛围下启声:“我明天去泊宁市,会在那边待上五天,时间跨度很长,你们....”
他想说你们不用等我,记得玩得开心。
“啊,你要是不在就没什么意思了。”兰小喵杵着下巴,一字一句说着。
六人组缺少谁都不行,阮清聿当即就沉下眸光,解放双手规矩地坐好,腹稿打了千万遍愣是选不出一条满意的答案。
说起泊宁,明蔷想起泊宁也有一家剧本杀店铺,且规格要比靖南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明蔷比出一根手指揉着脸颊,若靖南不行一并去泊宁也可以——
“大伙,我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要不要去泊宁玩剧本杀?”
兰小喵转过眼珠,掌心玩着翟春晓的指头,“啥?为什么要去泊宁,靖南不也有么,就在你说的那什么百货大楼。”
沈宴竹还以为他们要为自己特意跑去泊宁玩,连忙劝阻:“你们不用这样,还有其他的机会,我们可以寒假再去玩也是可以的。”
明蔷显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他总觉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没事,我还没去过泊宁呢,反正这是寒假之前最后的假日了,而且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泊宁的剧本杀店么?”
阮清聿怼了他一把,让他别卖关子。
剧本杀有两种类型,封闭式和开放式。
前者只能围坐在桌前,抱着剧本和其他人枯燥的演绎剧情,开放式玩家可以出门寻找搜证,有时会在漆黑的小房间里取得关键线索。
泊宁市剧本杀店铺玩法全面、剧本种类丰富,玩家不必坐在椅子上听DM指引,而是去“现场”身临其境。
兰小喵听完后眼睛都亮了,这不亚于把她送进鬼屋,听那些戴着头套的npc扮鬼吓人。
“这个好我想去玩,你们觉得呢?”
翟春晓起初还有点小怕,气氛欢愉她不想扫了大家雅兴,点头同意,孟铁自然没什么意见,换个地方和好友重聚何乐而不为。
见状沈宴竹彻底松了口,泊宁的美食与景点繁杂,原本他都把这五天的行程安排好了,于他而言在封闭的房间内读书写字就已知足。
毕竟过去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想到这沈宴竹抬起头,却惊觉他们的面部蒙上一层模糊不清的水汽。
神智有一霎的失神,他好似又回到那年。
初中班任是教化学的,教学方法极为严格,每天都有写不完的习题、不充足的睡眠。
第二天上课几乎所有学生脑袋昏昏沉沉,铃声一响便趴倒一大片,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是冷冰冰的数据制定好的,按部就班前行。
沈宴竹就在充满压抑绝望的氛围里生活了三年,脱落大片墙皮的残壁上贴着陈旧缺损的标语。
学校的领导都认为,如今这个年头不读书断不会有好出路,学生是一定要全身心投入到学业中。
这句话化作名为“囚禁”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他们的脖颈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煌煌的光线勉强自缝隙穿过,打在薄如蝉翼的薄纸上。
它开始褪色,从边缘泛滥,再向中间扩散。
那张纸就如同他本人一样,毫无生气。
沈宴竹时刻觉得那座空洞漆黑的建筑上方积压着一片黑云,叫他逃不出被荆棘束缚住的自己。
开学已有一个月,因为结实了新的伙伴,沈宴竹彻底忘却那段痛苦的记忆,打破封闭的自己逐渐走向新的世界。
至此,他不再是一个人。
书桌前静默了好一会。
沈宴竹从那段记忆抽离出来,愣愣地察觉到阮清聿在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而那片朦胧水雾也消失不见。
阮清聿晃晃手指,意识到他可能陷进混沌了,就想着逗逗他:“同桌,我们要是去泊宁,你介不介意当一回导游?”
身边人终于有所反应,鼻腔溢出一道温热的气息。
沈宴竹挥开那只遮挡视线的指头,两只手臂搁在臂弯里睨他一眼:
“我还能说不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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