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新学期后,沈宴竹等高三生齐刷刷搬进离校门口只有几百米远的主楼。
校领导一致认为在这个关键时期必须摒除一切杂念,三个学年的学生身处同一栋建筑最是静不下心,遂把高三学年单独分离开。
科任老师趁着物、化、生还没有合并为理科综合,直接给大家派发厚厚一沓单科试卷。
仿佛教师间暗暗较劲儿似的,为彰显自己的科目有多重要,把手里的题库一股脑塞进打印机。
陈旧的印刷机哼哧哼哧吞吐着白纸,喷墨后又在规定数量里全须全尾的输出。
北高订购的机器不多,高三学年仅有两台,在各位老师的“攀比”下打印机全天无休,连带着学生一并埋入题海,久久不得而出。
十六班的课代表在自习课接到去办公室领卷子的通知,直觉告诉他们这次的卷子一定很多,果不其然——
六位少男少女站在办公室门口向内一望,顿时脊背僵硬。
教务处很大,足足容纳了两个空间,最里面一间是教师办公用的,最外面简称“书籍派发地”。
凡肉眼可见的位置无一不摆着米白色的试卷和未曾拆封的练习册,最上方用纸板标注着科目名称,以供学生们清楚地拿走所需。
全部卷子贴着瓷砖堆叠在一起根本分辨不出具体数量。
图省快的学生直接掐上一大把就走,到教室里分发完多的那部分就要送回来,若数量不够还要再跑一趟。
不止如此,他们还十分介意卷面的整洁度。
脏污、破损、缺页都是要遗弃的,在这个空间甚至能看到有人为了一张完美无瑕的试卷,而挤进卷堆里疯抢,喧闹程度堪比叙利亚战场。
沈宴竹双腿迈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好在他早就习以为常了,给阮清聿比了个手势便踅身隐于人群。
数好一份试卷沈宴竹把它们对折搁置在脚边,再去数下一份。
寻常人见了只会绕道而走,不会轻易触碰,奈何某个不怀好心的男生偏要做些惹人厌的事。
沈宴竹回手一摸发现原本叠好的卷子分了家,背面还多了枚黑鞋印。
第一反应是路过的学生误踢,沈宴竹把有痕迹的那一页挑出来打算重新换张新的,他拢了拢剩下的卷子却不曾想手指被人踩了一下。
那力度并不轻反而给人一种刻意为之的程度,拧得指骨咔咔作响。
神经末梢受到剧烈刺激,沈宴竹猛地抽回手,只觉指关节像是用细针扎过似的,内部泛着一串绵密的刺痛。
沈宴竹忍着痛意想抓住罪魁祸首,却只来得及瞥见一张戴着眼镜的、迅速匿在人流里的脸。
是梁立涛。
沈宴竹现下错失思索的机会,因为阮清聿正抱着试卷踱步而来。后者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把怀里的卷子用左臂托住,另只手牵起沈宴竹受伤的手掌:
“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我找他算账!”
阮清聿目光吸附在泛红的指头上,眸底聚起两簇火花,连嗓音都受到情绪的影响变得沙哑。
“我、我刚才在收卷子没太看清楚,或许并非他本意....”
沈宴竹在扯谎的时候有明显的退缩,声气也不足,阮清聿尤为了解他,一句话说完还会在末尾加一句“没什么事”。
手上的红痕这么严重,绝非轻飘飘一句“不是他有意”就能解释得了的。沈宴竹在隐瞒实情,他定然知道是谁做的。
“那人还在屋子里吧,或者刚走出去了?没事,我追过去让他给你道歉。”
沈宴竹暗自叹了一口气:“是梁立涛,你先别....”
阮清聿露出一副“果然是这孙子”的表情,竟真想付诸于行动。
沈宴竹吃了一吓,连忙用涨红的那只手拽住他的袖管,不料间接引发二次疼痛:
“嘶——”
听见微弱的抽气声阮清聿哪还敢造次,什么暴打梁立涛让他跪下道歉的想法抛去了银河系,他拉着沈宴竹的手小心翼翼地察看:
“该死的梁立涛不想活了吗!下脚这么重,心疼死我了,来珠珠我给你吹吹.....”
“没事,”沈宴竹言辞恳切地说道,“元元你先听我说,高考前夕还是不要碰高压线了,若是被记了大过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他....”
阮清聿捏起掌心还欲要驳回,手背忽地漫上一抹微凉的触感,但很可惜只是蜻蜓点水般拂过。
沈宴竹说:“梁立涛不求上进就算了,我们不能这样,还记得你怎么答应我的么?”
阮清聿自然不会忘记,这些日子的努力都是为了他们明年能一同踏入普宁医科大学。
沈宴竹一语点醒梦中人,阮清聿的火气立时熄灭大半,因梁立涛失去理智着实不值当,他还不配让他们冒着违纪的风险回击。
阮清聿心里悄悄给梁立涛记了一笔,盘算着高考结束再找他算账。
办公室人多眼杂沈宴竹不敢做太大动作,只能象征性安慰一下,可某人却是不开心了,站在他身侧不肯挪走。
沈宴竹扶了扶额角,毫不留情的把阮清聿拉到后面:“别管梁立涛了,等我数完卷子就回班,你先靠我这边站一会儿,别挡其他同学的路。”
-
回宿舍的路上沈宴竹被阮清聿拉去食堂,不多时后者贼兮兮地背手而出。
一整个晚自习阮清聿都表现出心不在焉的样子,连“DNA重组”都写成了“BNA”。
尽管阮清聿极力想维持表面情绪,可还是让坐在身侧的沈宴竹敏锐地捕捉了去。
沈宴竹知道他还在为白天的事耿耿于怀,余光见他这副模样眼眶终是发酸,笔尖在练习册上方顿了顿,不用瞧也知道乌黑的墨汁洇出一枚圆点。
这下二人皆揣了心事,沈宴竹原本打算下了晚自习再劝慰劝慰,谁料这人大喇喇地拎着个老冰棍,面上哪还有蒙住的阴霾。
窗外有明亮的光带斜投进来,在食堂和超市中央的昏暗地界分出喧嚷与祥和两个极端。
沈宴竹受伤的那只手腕搭在干燥温暖的大掌间,借助月光依稀能看见不同于正常皮肤的颜色。
没给他开口的机会,阮清聿先他一步动了动嘴唇,又把老冰棍轻轻敷在指头上。
“以后一定让他加倍偿还回来,再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了。”
沈宴竹心窝一软,把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滑向喉管。
在阮清聿垂眸察看他手指的时候,唇角悄然翘起一道不小的弧度。
目光落在米白色包装袋上,沈宴竹盯着那三个老生常谈的字体轻咳了一声:
“知道了,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不可以!”阮清聿忽然变得很振奋,“你知道的我不想放手,白天、白天.....”
他白天不下去了,兀自翻动着老冰棍的袋子咕哝着,“反正又没人看见,我牵一会怎么了,还是说你不喜欢同我亲密接触了。”
“......”沈宴竹。
沈宴竹把冰冰凉的手指抽了出来,捏起指腹面无表情地弹了一下正在胡说八道的某人脑门上:“想什么呢,冰棍都快化了知不知道!”
感受到额头的凉意,阮清聿这才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嗓子,忙把包装拆了。
内部果然有融化的趋势,沿着冰棍杆流出一道奶白色液体。
只听阮清聿“哎哟”一声,紧跟着把冰棍杆调成横位从最下方开始嗦冰,不多时弄得满手都是白汁。
沈宴竹看不下去了,从口袋摸出面巾纸递给他,阮清聿双手接过,面部浮出一抹雀跃。
他迅速抖开纸张凑到鼻尖猛嗅一番,并给沈宴竹留下甚为**的几个字:
“啊~这味道就像你身上一样香。”
沈宴竹:“......”
这人惯会出其不意说些令人羞赧的话,沈宴竹没搭腔,起身的同时把那包清茶味的纸巾抛给阮清聿,而后径直走向门口。
阮清聿单手接住顺势扫了眼,默默记住上面的名字后把它塞到侧兜。
他叼着甜味褪去的木棍粗略地净了手,旋即去外面寻找沈宴竹的身影。
厚重的胶帘碰出清脆的震颤,阮清聿没来由让它绊到小腿,七扭八歪地稳住身形,下一秒直愣愣撞进熟悉的双眼里。
沈宴竹侧身站在人行道的台阶上,颀长的身影在液态月光的映射下,切割成明暗交错两部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的交汇,最终是沈宴竹优先败下阵来,他走到阮清聿身边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拉链:
“怎么把额前的碎发撩到后面去了,是因为露出额头会招财么?”
阮清聿方才出来得急,那两扇刘海儿让风吹得凌乱,不待他出手归拢便自发形成另一种发型。
沈宴竹这么一说间接唤出他内心的某些欲念,阮清聿嘴角噙着笑,俯在他耳边:
“当然了,然后买个大房子,只和你住.....”
温热的气流轻扫过耳骨,那一瞬痒意自耳后蔓延至脖颈,沈宴竹下意识抬手抚上去,却清晰地听见喉结滚动的声音。
他清了一下嗓子,随即拨弄着阮清聿前额的鬓发:“谁要和你住了,我可没同意,”
等规整到原先的形状,沈宴竹满意地揉搓了一把,“嗯,现在看着顺眼多了,方才的‘光明顶’傻不傻呀!”
奈何阮清聿只把前半句话听进去了,他咂摸着那几个词汇,唇线顿时弯成了一枚月牙,拽上沈宴竹朝宿舍楼方向走:
“你还想和谁住,嗯?快说快说不然今晚让你好看!”
阮清聿坏心大起,勾着手指频频戳在沈宴竹敏感的腰际,给后者搅得浑身酥麻,带着阮清聿来了个蛇形走位。
昏黄的灯线下是两道逐渐相融的影子,嬉闹声令寂静的大地簌簌颤动。
他们就像感受不到寒气一样,磕磕绊绊的在甬路绕了好几个圈,似要把这一幕久久烙印在心坎。
通往宿舍的路已走过无数遍,但都没有这次来得漫长来得铭心,一如少年们所设想的那般走得热烈而持久。
-
三门理科综合合并的那天全体高三生都疯魔了,据说楼上文科班也没好到哪里去。
整条走廊都弥漫着一股暮气沉沉的味道,赖碧佘巡逻期间一度认为这帮孩子被吸走了阳气。
甚至还有站着睡着的,要不是她有意探察,那学生怕是要浑水摸鱼整节课。
唯一能让赖碧佘省心的就是课间的走廊。
许是大家终于在紧张的氛围下回过神,昔日乱哄哄的长廊与楼梯口奔波的学生不复存在,空留零星的人影和低沉的朗读声。
毕竟到一轮复习中后期阶段管不住嘴的少之又少,就算没有上进心的也会在周围同学的“熏陶”下拿起水笔装装样子。
沈宴竹最近发现阮清聿也收敛不少。
学习的精神头很足,课上也不再做其他小动作,课下也不会和明蔷他们玩叠罗汉。
冥冥中,就好像在向他印证那晚许下的承诺一样。正因如此,沈宴竹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又多了分向往。
从携手踏入普宁医科大学到定居普宁,再到只有彼此的大房子,也许在不久之后他们还会解锁更多的碎片。
这样的状态仅维持了两天,在第三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沈宴竹收到阮清聿递来的纸条,前者摊开浏览不禁眸光一滞。
开阔的白纸最上方挤了一行大小不一的字:
[R:亲爱的珠珠,一会要不要吃食堂的撒尿牛丸面?]
沈宴竹转着塑料笔杆琢磨起略显奇异的五个字眼,回:
[竹:这面的名字怎么怪怪的。]
[R:不要被表象迷惑了,它还是很好吃的。]
沈宴竹心念一动:你吃过?
只见对方晃了晃脑袋,捏着纸条的边缘就势塞进某本教材里,故作高深地眨眨眼:
“新菜品我当然....没吃过,但是,据明蔷那几个‘狐朋狗友’说味道特别鲜美,所以我们也去试试看嘛!”
沈宴竹:“......”
沈宴竹拗不过这几个“龙精虎猛”的少年,半推半就的让阮清聿拉去食堂。
高三教学楼离食堂是最远的,他们赶到室内的时候空座已经没有了,沈宴竹提议先点餐,等面做好也差不多有位置了。
阮清聿接过号码牌正想问沈宴竹要不要喝点茶水,余光瞥见有四名学生端着汤碗朝回收站走,当即给明蔷的后背结结实实一掌:
“有位置了,明明快去占座。”
兰小喵怕他独自一人占不住,索性玩着螺旋胶圈跟着一并去了。
沈宴竹这一份是最先出锅的,他带着号码牌来到取餐口迎面扑来一股热浪。
阿姨把盛有面条的笊篱倒扣在瓷碗里,最上方浇上面汤和撒尿牛丸,绿油油的菜心混着豆芽斜倚在碗沿,一半隐在汤里一半暴露在空气里。
调好配料后四人在座位碰面,沈宴竹托着碗底粗略扫了一眼其他人面汤的颜色,整张桌子只有他的是清清亮亮的,剩余三碗都是鲜红一片。
“......”
明蔷他们知道他不能吃辣,对此也没多说什么,倒是十分有眼力见的给沈宴竹留了阮清聿旁边的座位。
甫一落座阮清聿就自动把劈好的木筷递给他,沈宴竹用汤匙舀起一枚肉丸抵在唇边沉思着什么。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不曾想侧方毫无预兆的飙来几滴汁水,降落点好巧不巧正是他的脸颊。
“咣啷”一声,勺柄磕在碗口发出沉闷的响动。
沈宴竹捻着筷子上粗粝的纹路唇部结成一道横线,不用他去兜里摸纸巾自有人提前奉上:“珠珠不好意思啊,没控制好力度把里面的汤汁飞出去了,我给你擦擦哈!”
亲肤的面巾纸在颧骨下方蹭了蹭,淡雅的绿茶香气溢了出来。
沈宴竹认出这是自己扔给他的纸,他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似是不解隔这么久居然还没用完。
阮清聿见沈宴竹神游之余趁机捏了一下他的脸蛋。
对面俩人立时垂首埋入碗中权当没看见,若不是嘴里吸溜着面条那扬起的弧度怕是会露馅。
沈宴竹严重怀疑这人是故意的,但他身体还是很诚实的等对方擦净脏污。
刨除某些不雅的汉字,这面的味道还是绝佳的。
沈宴竹认为撒尿牛丸面可以加入“让名字耽误的美食”系列里,例如老婆饼、老虎菜、棺材板等。
晚课是语文老师晋婷的,其课堂气氛是除英语外第二轻松的科目。
有胆大的的学生把理科卷压在语文教材的最底下,企图来个浑水摸鱼,殊不知站在台上的晋婷早已识破他们的拙劣伪装。
晋婷抱着测试卷推门而入,第一句话就是让课代表派发卷子,众人瞬间领悟——
今晚讲卷子,意味着他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做其他科的作业。
课代表把沈宴竹这桌的卷子递给他,后者在女生转身到下一桌前喊住她,又主动要走部分卷子,毕竟多个人可以发的更快些。
见状,阮清聿也做了相同的事,抱着一摞试卷悠哉悠哉跟在沈宴竹后面。
沈宴竹刚派发五六张卷子,就见整间教室恍若被无形的力量掐灭了呼吸。
成排灯管同时失去工作能力,瞬息间切割成无数针芒大小的碎片,末了彻底融入墨汁般的空间。
沈宴竹脚步一顿,猝不及防撞进粘稠的黑暗里。
搬到新教学楼后十六班所处的位置依旧在二楼,白日里窗外褪去枝叶的树木在玻璃窗前张牙舞爪,一到夜晚就显得更加扭曲诡异。
不知是谁在后面拉住他的校服下摆,惊得沈宴竹身形一抖,不慎碰歪某位同学的课桌,发出“吱嗝”的闷响。
不待沈宴竹摸索过去将它摆正,就感觉脖颈漫上股热气,熟悉的嗓音耳语道:
“珠珠我怕,你能牵着我走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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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雪梨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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