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全错了……”宋康挣扎着站起身，无意识中想用左脚支撑身体，然而那里空无一物，他身子一歪，重重摔到在地。他的左脚早就被看不见的暗流整支切除，这一跟头栽得有些狠了，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口子又有血水从断面处渗出来。
离着他最近的杨青赶紧过去将他搀扶起来。
“什么错了？”陆回问着，将一个药包扔向宋康的方向。
药包是李怀瑾留下的，她喜欢将一些止伤生肌的药物按照药性和剂量配在一起，用草纸包好做成一个个囊，分发给陆回几人。以前他们几个还觉得李怀瑾过分谨慎，如今却恍悟小姑娘的先见之明。
她早就想过假若自己不在，几人又受了伤，该如何做解。
李怀瑾，一个半路出家的剑修，总觉得自己被五位师兄护着，她脸皮薄，过意不去，但其实真要说起来，是陆回几个被李怀瑾人家这个小姑娘宠坏了。
剑修的皮糙肉厚是出了名的，他们几个倒好，让李怀瑾养刁了，破个口子都要哭天抢地的，好让人小姑娘一边心疼着一边过去上药。
如今队里会医术的小姑娘不在了，几个大老爷们凑在一起，多重的伤都一声不吭。就好像谁先喊了疼，谁就不是爷们一样。
宋康旁边的杨青抬手接过药包，简单给宋康左脚处的断口包扎了一下，手法比较生疏，包得乱七八糟的，但总之是包好了，甚至还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和李怀瑾打出的结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底下。
“错了……错了……”宋康没有听到陆回在问他什么，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一直低声重复着错了两个字，跟魇住了一样。
陆回知道宋康承受的压力比在场的几人都要重，可现在不是魂不守舍的时候，他比了个手势示意杨青一下。
杨青有些犹豫地看了眼宋康，但如今刻不容缓，便咬紧牙关，铆足了劲儿，一个大耳刮子扇下去，成功把宋康的魂拉了回来。
“不是环形暗流。”宋康捂着肿起来的脸，声音发闷，“是圆形的。”
他嘴唇泛着白，脸色不怎么好看：“也就是说，她们最后一百里全是我们之前遇见的那种凶险暗流。她们所处区域飓风太密……咳咳……咳……”他像是要把肺叶一起咳出来，最开始还能咳出血来，再后面就是一些肉块。
宋康并没有选择量力而行，他作为“眼”，几乎把精血都耗干了，平复了一下后，他继续道：“我的声音传不进去。联系断了。
宋康说完，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魂一样，垂着头，不再发一言。
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皆沉默着，脸色发沉。
陆回深深呼出一口气，他仰起头透过闪着苍蓝雷光的剑阵，看向巨大的青铜剑。背部至腰腹的伤口卷着边外翻着，仔细看甚至可以看见内脏。陆回受的伤也很重，他亲身经历过，自然也清楚地知道宋康的说法还是保守了。
在“活着的环形暗流”之后，又出了个圆形暗流。
李怀瑾她们的情况怕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凶险。
陆回想到的，也是其他几人想到的。这几乎把离开剑阵的人判了死刑。眼下剑阵之中伤势较为情的，也就孔释与杨青两人，其余三人在这一趟秘境历练里都伤了身为剑修的根基。
话还是说得太满，这哪里算得上秘境历练，分明连秘境的门都没看见。如此可笑可悲，修真世界的残酷性在这无序混乱之处，显露得明明白白。
“还有能动的吗？”陆回问。
宋康闻言看向陆回，尽管他当下的状况也就眼睛还能动动，若是没了杨青扶着，早就摊地上去了。
“你就算了，好好歇歇，以后全队出去斩妖除魔还得靠你探查信息。”陆回看都没看宋康，他们在一块共事这么久，知晓性格特点是怎么一回事。
“咱们把怀瑾当妹妹看，现在妹妹遇见难事，诸位兄长们是不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了。”陆回道。
“应当正分。”孔释道，“这整个剑阵，我都能凭一己之力撑下来，不过就是寸金寸光、稍纵即逝、年华易去。”孔释的意思是，他能耗命支起这个剑阵，不过撑不了多久。
“我也行。”杨青道，“多亏师兄们护着，我伤势轻。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去做。”
“别落下我啊。”顾丰扯出个虚弱苍白的笑，“我这也活蹦乱跳的，力气有的是。”
陆回听罢点了点头，却一时之间不再说些什么了。他想到一个计划，但这个计划还差关键一步，那就是宋康。只是宋康的身体状态已经到达极限，再经不起折腾。不然，轻则根基永久性破坏，再不能踏上修真路，重则，便是送了性命。
宋康想明白陆回要做什么：“把命搭上，我所求。”
陆回连叹三声好。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玩命。
一块悬板放在深渊峭壁之上，剑阵的众人都将命放到了悬板这端，不知道这重量，能不能将崖上另一端的李怀瑾蜃海抬起来。
这场豪赌，最终能不能换得所有人平安？亦或是……
但终是没有独活的可能。
陆回直接拍板定砖，当即做下计划：“老孔你守阵，剩下的把剑撤下来，给怀瑾她们构筑一个小型护身阵。”
青铜巨剑之下，被无边飓风切割碰撞着擦出耀眼白光的剑阵，骤然响起不堪重负的轰鸣，紧接着，苍蓝区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直至达到某个点，便不再收缩。剑阵由球形摇摇晃晃着变成了个小个的椭圆形。
然后便不再产生变化。
下一刻，三把飞剑从剑阵脱离而出，向着东南方向急急掠去，转眼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
与宋康断开联系后，蜃海依旧在护着李怀瑾往东南方向行进。但是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蜃海头一次这么庆幸自己不是人族，而是有着坚硬身躯的蜃妖。不然的话，她与李怀瑾怕是直接殒命在此。
虽然有蜃海相护，李怀瑾身上的伤口也在增加。这位姑娘脑子里疯狂计算着药量，每一次用药，每一次治伤都必须保证是用在刀刃上。否则即使到了李藕师兄所在之处，也没了能力治好他。
为了节省药剂和精力，李怀瑾只给蜃海修复身体，而自己的伤就用本家被动触发的回春术去硬抗。
蜃海感觉身旁的大红灯笼发出的绿光越来越明亮。大红灯笼发出绿光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她眼中的画面就是如此，若寻常之辈也能得见蜃海眼中的光景，绝对会认为遇见了冥界的鬼差。
蜃海却觉得这场面极其漂亮。只是她看出虽然绿光在变盛，但大红灯笼本身却越来越虚弱。她知道自己得抓紧时间。
然而没了宋康的预警，蜃海只知道往东南方向前行，却无法分辨这无边黑暗里隐藏着什么。她一边行进一边留意着周遭潜在的威胁。忽而她心头一震，这等场面对于蜃海来说，其实该是十分熟悉的。
海妖早已习惯在太阳照射不到的万丈深海之中穿行往复。用身体感受着海底之下隐藏的种种暗流。此情此景与彼情彼景何其相似。
蜃海强行让自己在混乱中静下心，用身体去感受在疼痛之外，周遭送来的信息。这无边飓风，仿佛化作无边大海。利刃一般的风便是那温柔的水，水中潜藏着无数的暗流，那些暗流有粗有细，有急有缓。
然后蜃海惊觉，她们现在所处的，是一个巨大的圆。飓风持续切割着蜃海的身体，有一些借着蜃海静心凝神的空子，突破了蜃海的防护伤到了李怀瑾。
不，不是圆。
而是边缘平顺中心位置凹陷下去的漏斗。
这竟是一个巨大的旋涡！
怪不得会感到如此庞大的拉扯力量。
蜃海知晓旋涡的可怖，若是被卷入其中脱身便困难了，必须赶紧脱离这个旋涡的覆盖范围。然而这地方终归不是大海，蜃海只有完全静下心才能感受到飓风的走势。而这个过程，她没法保证李怀瑾以及她自身的安全。
好在已经知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蜃海按照刚才记下的飓风走势，顺着旋涡旋转的方向加快速度，她要借着旋涡的力量，冲出这片区域。
速度越来越快，飓风也相对着越来越密，蜃海有些着急。灯笼李怀瑾的状况在变得越来越差，可是这片旋涡一样的空间暗流太大了，她自己都有些支撑不住。
在这惊险急迫的时候，忽然，某根线被绷断了。
她听见耳朵里响起一声刺耳的长鸣。紧接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怎么在这个时候？蜃海脑子里只剩这一个想法。
眼前不再是无边的黑，而是一条笔直的猩红长廊。无数高高挂着的红色灯笼发着猩红的光。与之前见到的幻觉不同，这次的幻觉中，那些高高挂着的灯笼仿佛是真正的灯笼，不知道哪里来的风，竟吹得它们往同一个方向飘动。
而那个方向，蜃海记得，就是旋涡旋转的方向。
她拉着手中的绿色灯笼，奋力在长廊上行进。身上的伤势越发严重，血水流进脚下的猩红长毯，迅速洇开、消失，仿佛被长廊吸取干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蜃海觉得此时的猩红长廊虽然看上去与寻常长廊无异，但却处于兴奋状态，而且大概是喝了她的血，红得更显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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