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死死拉着人身灯笼李怀瑾,发着荧绿光辉的大红灯笼照在猩红的长廊中,仿若鬼火。蜃海不敢有丝毫放松,拼着命往推测出的生门方向跑。
可大抵伤势太重,流了过多的血。她觉得自己全身发冷,更要命的是,眼皮开始发沉。有一种极为困倦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很想睡去。
周围环境仿佛探知了她的想法,渐渐变得暖洋洋的,蜃海觉得全身仿若浸泡在温暖的水中,耳边好像听见海鸟掠过海面的破空声,听见那海浪翻滚冲击着海岸声。
她有些分不清这是脑海中的幻觉还是古怪诡异的猩红长廊带来的幻境。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极度危险,她必须将李怀瑾送到目的地,不能在离终点如此近时功亏一篑。
可好想睡去。她已经很久没有全身泡在水中,宛若久行的人倒进暖床,泄了力气,生出倦怠,不想起身。
她不由自主去怀念,去妄想——想回归大海,想嗅一嗅海风的味道,想将全身埋进海洋里,想触碰雾岛湿润的雾气,想……
想归乡。
太累,走路没有游行迅速,陆地上的空气是干的,天空太高,地面太硬,从海里来的生灵,最开始肯定极不自在,但时间久了,在脚上磨出老茧,在身上布满伤痕后,便被陆地驯服。
可她终归是大陆的外来者,如今到了剑宗,又把那信物给了肖夜白,那么,再之后呢?
蜃海真的拥有未来吗?
她的步子越来越慢,手却不自觉地将绿色的灯笼抓得越来越紧。裸露的白骨越来越多,长廊也越来越红艳妖异,由初始显得古典陈旧的样子,变得如今仿若涂了层新漆。
绿色的灯笼气息变得微弱,蜃海却毫无察觉。猩红的灯笼随风飘着,长廊里安静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眼瞳中如灰烬一般的灰白开始蔓延扩散,几乎覆盖了她的整只眼睛。
在大海的回浪里,她竟然听得长廊周围的黑暗中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在喊她的名字。
“蜃海?”“蜃海?”“蜃海?”……
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最开始那语气里带着疑问,就好像在确认被呼唤名字的生灵是否就在此间。
“蜃海?”“蜃海?”“蜃海?”……
一声声的呼唤清晰传进蜃海的耳朵,但却根本无法辨别声音的源头。蜃海咬着舌尖,闷头直冲。不要回答,她默默告诉自己,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要停下。只要保证方向没有问题,就能带着李怀瑾离开。
可她不应不答,这不怀好意的玩意却在一声一声唤着,一步一步逼近,如同鬼魅魍魉在唤着她的名。
“蜃海!”
终于,惊喜、震惊、不可置信、饱含欢乐的声音如炸雷般爆开——蜃海被这声音找到了。又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暴露了行踪,但总有捕猎者像猫一样,喜欢在进食前逗弄几下耗子。
据说这样做能让猎物的肉质更加鲜美。同为肉食性捕猎者,蜃妖就没此般恶趣味。他们不会玩弄食物。如此阴诡狡诈,蜃海心生厌恶。
在那一声惊喜的声音响起后,紧接着,声浪以席卷的速度,奔袭而来,若千万匹躁动的马带着地动山摇的态势而至,似那乌压压的黑云压了城池,又若被无形的深渊巨口吞进腹中。
……
蜃海精神恍惚了一下。
高空的灿烂阳火经由雾岛层层朦胧的雾一遮,落在岛上的光隐隐约约、影影绰绰,就像夜晚的屋子点了一盏橘黄色的灯。
温度正是适宜,蜃海坐在岸边凸起的岩石上,几只不怕生的白鸥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她,见她没什么反应后,便大着胆子,凑到近处,甚至跳到蜃海的身上,轻轻啄了她几下。
蜃海安静地看着凑过来的海鸟,并不驱赶,隐隐带着纵容。
海浪拍打着她的脚面,并不疼痛,反而很舒服。蜃海眷恋地看着周边的一切,眼神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哀伤和留恋。
手心传来一阵刺痛。她怔愣片刻,抬起手,却看见自己死死攥着一只耀武扬威的小螃蟹。小螃蟹挥动着钳子,好像在说:“你把我攥疼了。”
蜃海想打开紧扣着螃蟹的手指,竟发觉自己的手指僵硬至极,好像握着小螃蟹太久,骨节都没了血色,呈一种莹白的岩石质感,一时之间,竟然松不开握紧的手指。
她歉意地看着螃蟹,并非自己不愿松手,只是手又麻又僵,打不开了。可螃蟹等不了那么久,耀武扬威的蟹钳都变得无精打采,整只蟹病恹恹的,好像就快死去。
蜃海抬起另一只手,打算把这只僵直的手掰开。可另一只手极为沉重,她第一次抬的时候竟没能抬起来。她感到诧异。随即,她发现自己全身都很疲倦,大概是在石头上坐久了,身体变得乏累,于是她打算站起身往回走。
但是东南方向的海面有什么在吸引着她的注意,她心里不大愿意起身,想再多看几眼。可真要定睛看去,白雾笼罩的幽深海面与其他方向并无不同。她自知怪异,只是,不想起身就不起罢,多看几眼总是不亏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日莫名其妙地沉重压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可她仔细去想,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蜃海!”惊喜快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在这里,终于找到你了。”
蜃海回过头,看见白雾里站着一位同族在与她打着招呼。看起来找了她很久的样子,蜃海有些愧疚。
她站起身:“今天不知怎的,总也不想动弹,就想坐在这石块上呆着。找了多久?耽误事了吗?”
“没什么重要的事。”同族笑道,“就是见不着你影子,以为你又去哪打家劫舍、惩恶扬善去了。”
蜃海也笑了:“哪有那么多海盗能被劫,顶多就是敲打敲打周围的小妖怪,让他们不要总想着戏弄人族,海上的打渔人多是辛苦百姓,尤其是远海的渔船,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他们人族不会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你很喜欢人族?”同族笑问道。
蜃海本想直接给个答案,却愣了愣,张了张嘴,一时失去了声音。同族的整个身子隐在白雾里,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晰。雾气很浓,浓得连同族的脸都看不清。
手心刺痛感越来越强烈。她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
同族在等着她的答复。蜃海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张开口后,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她感到胃口上下翻滚着,猛地一弯腰,“哇”的一声,吐出一地红色的汁水。整个过程中,白雾里的同族冷冷地看着,没有丝毫上前帮忙的意思。蜃海直起身子,顺便看了眼感到刺痛的那只手。
小螃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只是她的手仍旧是紧紧握着,呈现半包的姿态,仿佛在握着什么无形之物。
“你很喜欢人族?”同族又问了一遍,只是这一遍里没有了先前的温和感觉,带着一种从地底深处勾出来的阴冷。
这次,蜃海笑了笑:
“嗯,喜欢。”
她理所当然道。
当喜欢两个字说出口后,之后的话就顺利多了。
“我娘亲就是人族啊。”蜃海听见自己如此说着,“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人族。”
白雾里看不清脸的同族呵呵地笑了。
“你笑什么?”蜃海问。
同族不答,依旧呵呵地笑着。
雾气森森,影影绰绰,高天上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山,宛若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遮住了一切,哪怕伸出手指在眼前晃一晃,也看不见其形。
蜃海不觉得害怕,反而也跟着那位同族一起笑了。
“蜃海。”她听见又有一位同族叫着自己的名。她看了过去,黑暗并不影响她的视物,只是发出声音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蜃海,你在看哪里?我在这呀。”蜃海又侧头去瞧,依旧空无一物。
“这里啊蜃海。”那声音说。蜃海继续去瞧。
“错啦!诶呀,在这里。”那声音里带着嗔怪。蜃海感到不太好意思,笑了笑。
忽然她摸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她的脸上。一开始她以为那是错觉,随后从空中落下的水滴越来越密集,瞳孔骤然收缩。
血腥味。极浓极重的血腥味。蜃海全身都开始发抖。
很多很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蜃海!去西边瞅瞅吗?据说岸上有个国,国里全是年轻漂亮的女子,她们那的皇帝也全是女子,像不像传说故事里的女儿国?”她听见有谁在说着话。
“蜃海,你还在练剑啊,无不无聊?”另一个声音传来。
“蜃海,今天吃些什么?听说附近有个强盗窝,去打打牙祭?”左侧有谁在说。
“蜃海,可以啊,当上了护族仙,真是虎父无犬女。”右侧又传来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
无数个声音充斥着她的周围,无数声蜃海,一次次回响着。蜃海抖得越发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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