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如潮水般的声浪最后,她终是听见午夜梦回时,那熟悉的无数声悲鸣。
“蜃海。”有谁的声音满含疑惑,“为什么要杀了我?”
“蜃海。”有谁哽咽着,不解着,却依旧选择相信着,“我们做错了什么?。
“蜃海。”有谁在泣不成声,只想求个答案,“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
“蜃海!”有谁念着她的名,字字泣血,“你睁眼看一看!你看一看啊!剑下的到底是谁?”。
无数声音喊着,斥着,叫着,那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声接着一声,连成一片嘈杂的声海——
“你睁开眼啊!蜃海!”
“你睁眼看一看呐!”
“你看一看剑下的到底是谁!”
“是谁啊!”
蜃海颓然跪倒在地上,状若疯癫。
是谁,是谁,是谁……能是谁?还能是谁?还能是谁!
是她的错,蜃海犯了错——那是蜃海的罪。
万丈楼宇轰然崩塌。
蜃海想起来了她的罪孽——
手脚皆断,烈焰焚身,在那无边光明的艳阳高照之下,有海妖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上了流放万里的路。
头疼,疼得宛若裂开。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有血泪从眼角滴下。
由头脑深处挖出来的记忆碎片散发着冷冽的白色光芒,渐渐聚拢,马上要拼凑于一体。
然而,却在刚要互相接触之时,数条水做的锁链从无形处似飞箭般射出,它们紧紧扣在记忆的碎片上,拉住、拽回、封锁。
本就微弱的白光渐渐消散,记忆碎片最终分散开来,回到来处,沉于其中。
蜃海想拼命抓住溜走的记忆,却徒劳无功,只是有个听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带着无边的慈悲,无尚的暖意,轻轻对她说:
“活下去罢。好好活下去。”
猩红的长廊突然由静止状态扭动起来,祂剧烈震颤着,好像从睡眠中苏醒。弯弯曲曲的廊道蠕动着、爬行着,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们一盏又一盏睁开了一只又一只的眼。巨大的眼睛转动着、晃动着,随即直勾勾盯着那浑身是伤,用鲜血染红了衣裳,仿佛穿了大红嫁衣的蜃海。
那是祂的新娘。
可很快,这份躁动就随着被封锁的记忆平息了下去。猩红的长廊安静伫立于无边深邃的漆黑,大红灯笼们闭上了一只一只的眼,仿若长廊依旧是长廊,灯笼从未长出眼球。
……
李怀瑾被蜃海握着手,朝着某一个方向前进着。她全身心都在对抗那空间暗流带来的伤势,等她回过神后,发觉蜃海站在一处,一动不动地静静立着。
医者的嗅觉让李怀瑾很快猜到蜃海的情况——幻境失控。
幻境失控是能把修士逼疯的恐怖灾难。李怀瑾在过去的经历中虽然没有为蜃妖一族治病的经历,但是她知道蜃妖一族的天赋技能是构筑幻境。凡是幻术,修炼到一定境界,都有失控的可能。尽管这种情况对于蜃妖来说应该是极为少见的,但并不排除此般可能。
李怀瑾清楚地记得,在自己本家的藏书阁中,存着一本记载了各种奇怪病症的古籍,那本古籍里记录过一场因为幻境失控引发的巨大灾难——五百年前,一位修行幻术的人族修士于某一天,忽然发了疯,在杀尽身边的所有人后,最终自爆而亡。
古籍给出的解决方案是:凡是被发现有幻境失控苗头的修士,斩立决。
皆因幻境失控根本无法医治,这是一种无解的走火入魔。陷入其中者只能在疯癫的路上越走越黑,最终害人害己。
密集的飓风肆无忌惮地割裂着两个姑娘的身体。李怀瑾只在最开始稍微停滞了一下,在做出猜测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回春术的绿色光芒越发耀眼,脸庞还很稚嫩的姑娘祭出本命剑,在乱流中布下小型剑阵,宛若在无边大海抛下了锚。
她不知道自己的剑阵能撑多长时间,她想着,能撑多久就是多久,她必须借着拿命争取来的时间唤醒蜃海。如果唤不醒,只有一个死字。
事情有时候总是好的不应坏的应,就在李怀瑾刚刚掏出银针后,摇摇欲坠的剑阵便直接崩开。剧烈的能量团由内而外释放出去,与飓风以及旋涡暗流形成夹击,对李怀瑾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好在蜃海的妖身帮助她抵挡了相当多的一部分。
可依旧是伤上加伤。李怀瑾苦中作乐般想着,雪上加霜不外乎如此。若是孔释师兄在,又要说上不少极为有格调且应景的词了。
她咳出几口血。身上的绣鹤白衫弟子服早已被割得破破烂烂,那上面混着她有新有旧的血,脏污至极。
李怀瑾从没吃过这种苦,也从没似现在一般狼狈过。
以前在蕲春李家时,她是家族重点培养的新生代,后来任性过一次,来这太仓剑宗做了剑修弟子。尽管蕲春李家在修真界的世家里算不得什么大门大户,但剑宗的少宗主还是给了李家面子,将李怀瑾分进了剑宗内门。
在之后就遇见了阿康,她的亲哥哥。
并不是偶遇,她确实是为了找到亲哥哥来的剑宗,但李怀瑾并不认识这位哥哥。他们素未谋面,毫不相识。唯一的联系恐怕只有血脉。
是阿康自己找过来的。
李怀瑾没掩饰自己的身份,于是她入门之时,剑宗的弟子们也就都知道李家送过来一个小姑娘。
太仓剑宗是第一剑宗,能用上“宗”字的,自然不能小觑,更不会是什么小门小派。剑宗弟子当得起第一剑宗的弟子,素养都很好。
只是强者为尊乃是修真界铁律,李怀瑾过去主修医道,虽然也接触过剑,但绝对没法与剑宗弟子的用剑水平相提并论,更何况是剑宗的精英,内门的弟子。
所以一开始,李怀瑾找不到愿意与她组队的人。她原本以为自己有医修的底子,剑宗的人打打杀杀总会伤筋动骨,而医修的培养周期极长,很少有医剑双修的修真者,所以她以为自己是极为紧缺的角色。
但很可惜,剑修习惯了伤筋动骨,可也更习惯于手头拮据,所以早就进化出一套不靠医修不靠药物不靠灵石也能活下去的神奇能力。
就算是大宗门的剑修,也逃不过这条属于用剑之人的“铁律”。实际上,越是大宗门的剑修越拮据。因为他们剑好,好剑自当好好养护,且要用天材地宝去锤炼,这直接掏空了剑修的灵石袋子。
不过穷到如蜃海那般只有十块灵石——还是下等品质,这个份上的剑修也是比较稀缺的。
医修既然没有用武之地,那么李怀瑾作为剑修的短板也就显露出来——她太弱了。她进入队伍,就相当于直接少了一个战力。
李怀瑾这位本该十分紧缺的医剑双修的天才修者,遇见了剑修这种生态自洽的存在,直接栽了个大跟头。
那是李怀瑾第一次尝到人情冷暖,第一次感到跟不上环境的步子。
只是她还没见过自己那位只存在于长辈口中的如同混世魔王一样的哥哥。她想见见这人,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爹爹每每提起,总是唉声叹气。
被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第一次啃到硬骨头,第一次受到这等冷落,自然十分难受。可谁让是她自己任性,非要找个来剑宗学剑的借口?她还是有自己的傲气的,于是只能把黄莲一口闷进肚子。
就是在那种时候,宋康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陆回、孔释、顾丰、杨青一众师兄。原本该在李怀瑾这个位置的师兄回乡养猪去了,正好空出位置。
在之后他们这支队伍就长期位列倒数了。
虽然师兄们都说李怀瑾来之前就已经是倒数了,但大抵是在安慰她。
她在剑宗的时间并不长,与师兄们相处的时日也不怎么多,却过得很开心。如今就要死了,依旧是因为自己的任性。甚至还牵连到蜃海师姐。实属不该。
李怀瑾在这生命几乎已经是最后关头的时刻,把如今遭遇的这一切归为了自己的任性。她不后悔走出剑阵营救李藕师兄,她只是觉得自己太弱,过于不自量力,实在是任性至极。
她感到有些讨厌自己。
荧绿的光芒越发灼目,蜃海依旧一动不动。李怀瑾跪坐在蜃海脚边,捂着心口位置,说不出话。她的手被蜃海紧紧握着,妖力从蜃海那边不断传过来,几近凝聚成实体,将李怀瑾包裹于其中,保护着她。
可是那妖力越来越微弱,因着蜃海身上的伤也越来越重。李怀瑾依靠着蜃海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尽力站起身,艰难地掏出银针,随即施展出悬针之术,将数十根银针扎进蜃海的几处重要穴位。至于蜃海能不能清醒,李怀瑾做不了任何保证。
做完这一切,李怀瑾脱了力,瘫倒在地,呆看着这无边的寂静,终是哭出了声。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李怀瑾麻木地想。
可——
正是绝望之际,她忽而听得有飞剑破空之声从远处急急飞驰而至。
转瞬之间,眼前便已经立着三把飞剑。
李怀瑾很快认出那是陆回、顾丰和杨青的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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