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娘脸色发白,捂着胸口位置干呕了几口,但因她出来时还没吃饭,胃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只是呕出了些水。
树上屋上天上的乌鸦铺天盖地着盘旋而至,落在河边,密密麻麻的,它们啄着红色的水,津津有味。
有游鱼惊慌着跃出水面,被飞起的黑鸟分而食之,立刻变成了骨头架子。海娘在这片混乱中被乌鸦锋利的爪子和鸟喙剐蹭着,却发出了宛若金属相击的“锵锵”声。
海娘并没有受伤,反而是那些故意伤人的乌鸦磕断了爪子、鸟嘴。明白了这是个硬骨头,乌鸦们便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红色的水上。
——或者说,红色的血液上。
血很新鲜,甚至带着点温热,像是刚流出来的。阴寒的河水都变得暖了不少。
腥味冲天,血气扑鼻。
望着如同饿鬼一样正喝着血水的乌鸦们,海娘又呕了几口,原来村中竟然有如此多的乌鸦,平时也就只能看见几只而已,也不知道这突然的一群都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海娘一时之间有些起不来身,她不停地呕着,仿佛要把心肺都要呕出来。血腥味好像成了某种存在实体的东西,围着她,压着她,那分量太重,她几乎被压到了地上,直不起身。
恍惚之际,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喊她。
“海娘!”声音来到了近前,随后一只手伸了过来,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阿牛一边驱赶着被惊地乱飞的乌鸦,一边搀扶着海娘快步离开。
海娘用仅剩的那只手焦急地拍着阿牛的手臂。
“怎么了?”阿牛问。
姑娘指着河边急得张开了嘴,用尽全力想要告诉阿牛什么,却只能发出出“啊啊”的声音。这是海娘自从醒来后第一次发出声音。
不是很难听,至少比乌鸦叫的好上不少。只是旁的人听着都觉得疼,因为那声音就像是一把肉刀子磨着嗓子发出来的。
阿牛扫了一眼河边,发现地上散落着一些衣物,他护着海娘大步走了过去,捡起那坨湿乎乎的布衣。
海娘不顾湿冷,径直抱着这团湿乎乎的东西,整个人的状态由焦躁变得安静起来。少年的眼里流露出几分心疼,而后抱着她快速离开此地。
瘦小的姑娘没什么分量,被壮实的少年抱在怀里就像小小的一团猫。
他们没有回子皿婆婆家,而是来到了村口。
村口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已经围了不少人。阿牛四处看了看,而后抱着海娘攀上了瞭望塔。少年动作利落,尽管怀中抱着一个人,但他的身手并没有受到影响。
塔中正站着一个年轻人,是之前给海娘送东西的少年之一,名为李贵。他是今天的守村人。
“发生什么了?”阿牛一边问着,一边找了块背风的地方将海娘放下,又脱下自己身上用野狼皮毛做的袄将海娘完完全全裹住。
衣服很大,罩在海娘身上仿佛披了一条厚实的被子。她怀里抱着的湿衣服早早被阿牛扯出来放在一旁,海娘整个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阿牛半跪在海娘面前,将姑娘披着的袄衣紧了紧。
“村口来了个死人。”李贵道。
“然后呢?”阿牛追问。
李贵说的事情对于孤魂村来说并不稀奇。
“是个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孩,大人死了,小孩活着。估么着是遇上了狼群,只逃出来了这两人。被咬得烂七八糟,小孩脖子上也被开了个洞,现在就剩一口气吊着。这种伤没人敢挪那小孩,只能等着刘老过来。”李贵道。
“而且我看见了狼。”李贵语气有些沉重,“那个女人把狼带进来了。”
阿牛闻言皱起眉头:“看见几头?”
“一头,在林子里一闪而过,估计是探路的。离着远,没射死。”李贵惋惜道。
“这帮长毛畜生有脑子。村里那条河也出了问题,和它们脱不开关系,刘老应该被绊住了脚。我去找子皿婆婆,你照看一下海娘。”
阿牛简单交待了几句话后站起身,借着瞭望塔的高度,扫了一眼人群中央那个不成形的女人,又很快移开视线,几下便从塔上跳到地面,少年单薄的衣衫下包裹着一副极具爆发力的身体,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了重重屋舍之间。
李贵只来得及喊上一句:“不带上海娘吗?”
正好送回子皿婆婆那。话没说完,阿牛就已经不见了身影。
“跑那么快?”李贵自言自语道。
海娘身上脸上缠的都是绷带,李贵没法从姑娘的脸色神态判断出她的状态。见姑娘一动不动缩在瞭望塔的一角,猜测她大抵是被村里发生的怪事吓到了,绞尽脑汁想了几句安慰人的话,又把一些能挡风的东西搬到海娘旁边,继续回去站岗了。
不久,阿牛拉着辆木板小车从村里小跑了出来,小木车上面坐着的正是子皿婆婆。村人们赶紧给他们让开一条路,在阿牛的搀扶下,子皿婆婆来到女尸旁边。
这个时候天上已经露了些日头,婆婆在白天的视物情况,比晚上那种几乎是睁眼瞎的状态强上不少。
她先是扫了一眼几乎被撕成碎肉块的女人,见早已无力挽救,便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小孩身上。
婆婆将手中枯枝一样的拐杖杵到地上,扶着它缓缓坐下,摸了摸小孩脖颈处的脉搏,又扒开他的眼睛仔细检查了一番对方的眼瞳,终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埋了罢。”子皿婆婆扶着拐杖站起身。
阿牛将木板小车推到两具尸体旁边,围观的人群中站出两个结实汉子将地上的母子二人抬到木车上。
子皿婆婆用拐杖敲了两下地面,周遭人群很快便安静下来。
“最近不安生,大家留点神。”子皿婆婆对着围观的村民道,“村里那条河已经被污染了,之后取水用水都去村子后边的深井,别嫌麻烦,别因为想着省点事,把命丢了。”
村口的这群人还不知道村中发生了什么,如今从子皿婆婆口中得到此等消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窃窃私语起来,焦虑、恐惧、不安的情绪逐渐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子皿婆婆再次用拐杖敲了两下地面。
“切莫自乱阵脚。”婆婆的声音不紧不慢,不徐不缓,“村子同这群畜生打过不少交道,你们怕个什么?多见识几次就行了,还是太年轻。”
训斥过这群毛毛躁躁沉不住气的后生,子皿婆婆叮嘱道:“最近少出村,非得出村就去和刘老说声,而且每次行动至少得有两个人,别落单,省得到时候在哪个犄角旮旯被狼吃了,还得劳烦别人去寻。”
婆婆的话犀利无比,但村子里的大伙早早习惯被这么训斥,心里也明白婆婆话里的好意与道理。
在众人皆散去后,婆婆站在瞭望塔下,问塔上的李贵:“海娘如何了?”
李贵转头看了看角落里的姑娘。
海娘依旧缩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座冰雕般。
少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不抱有恶意。
于是李贵就对婆婆道:“不太好,看起来好像傻了。”
子皿婆婆听后却明显不乐意,毕竟谁会允许自家的姑娘被人当着面说句不好?
“什么傻了!胡说什么?”
李贵马上反应过来不该这么说话,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觉得应该是被吓到了,缩在那小小的一团看着怪可怜的,这么半天都没动弹动弹,八成是还没回过神。”
听着李贵的解释,子皿婆婆的眉头越皱越紧:“行了,知道了。”
她在拐杖顶端挂着的一串葫芦里扒拉了两下,摘下个巴掌大小的小葫芦抛了上去。
李贵赶紧伸手去接,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栏杆,差点没掉下塔去。
拿着小葫芦,李贵埋怨道:“婆婆,你看我不顺眼也不该这么整我啊,万一摔下去了,我李贵无父无母的,可就去您那当白吃饭的了。”
“白吃就白吃。婆婆我又不是养不起一张嘴。”子皿婆婆答得颇为无情。
李贵听罢叫苦不迭:“婆婆你竟真有这等打算?所以刚刚是故意扔得离我远了?”
“好了好了,别贫嘴了。”子皿婆婆叹了口气,“婆婆刚刚确实不是故意的,这人岁数大了,不服老不行,把葫芦里的药水喂给海娘,待会午饭去婆婆那吃,堵上你的嘴。”
对于婆婆提出的补偿方式,李贵表示十分赞成。
整个村子若要论做饭的手艺,子皿婆婆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婆婆的饭菜,堪称一绝,而最绝的,便是婆婆熬的一手好汤。
将葫芦里的水喂给海娘后,姑娘转动了一下眼球,两只眼珠终于对上了焦。
“好些了吗?”李贵问。
海娘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她好像刚从什么地方回过神一般,整个人显得木呆呆的。虽然见这姑娘也就两次,但李贵却觉得海娘有些地方同常人相比很是不同。
就比如……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只是这姑娘……好像有点乖得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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