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娘握着阿牛送来的项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趴在墙边的少年。
顶着海娘并不具备压迫力的目光,少年的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他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脸,说的话都有些磕巴:“总……总之那一天,大家都会来,海娘你……你也会来吗?”
他指了指海娘手中的项链,原本有些少年老成的人,在这个时候却显出几分昂扬雀跃:“这狼牙项链是勇士的象征。这么多年来,整个村子里有狼牙项链的人不过三位。除了刘老和西头住着的崔老,最后那一个你猜是谁?”
海娘眨了眨眼。
姑娘全身上下被布条包裹着,看不出容貌,身形也并不凹凸有致,但仅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却仿佛会说话一般。
在姑娘善意宁和的视线里,阿牛又有些磕巴:“是……是我。”明明该是十分威风的事,阿牛说得却仿佛咬了舌头一般。他自己也很懊恼——平时也是全村上下数一数二的沉稳可靠的小伙子,怎么现在连个话都说不好?
他避开海娘的视线:“反正到了那一天,你戴着这条项链,就没有谁敢瞧不起你。”
说到此处,阿牛顿了顿,他猛然察觉自己说得并不妥当,立刻解释:“不是说你不好,是村里的新人总会受些排挤……当然海娘你很好,这是村里的大家都知道的事,但是……有时候……就是年轻的姑娘们总会有攀比心……不是,我不是说海娘你有攀比心,我是说年轻的姑娘……不是,我不是在说海娘你不是年轻的姑娘……我是说……”
“你是在说绕口令。”院外传来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你是想把海娘绕晕过去,然后忘掉你的糗事!”又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声音。
紧接着,院子对面的小巷里走出几个乐成一团的少年。
“阿牛啊阿牛,你瞧你那傻了吧唧的样儿,没出息。”
“别乱说话,会吓到海娘。”阿牛皱起了眉,他赶紧看向海娘,见到院中的姑娘并没有畏惧排斥的意思,终于松了口气。
新出现的几个少年模样的人也都凑了过来,因着是村子的重要力量,再加上丰收节将近,他们几乎睁开眼就脚不离地着忙碌各种事情,今日终能抽出空闲,同阿牛一起看看这位新来的姑娘。
海娘并不是很吸引眼球的姑娘,但她身上有一种别样的气质,那种气质很难描述,如果说看着金灿灿的望日莲就能想到太阳,那么看着海娘就会想到大海。
少年人们也如阿牛一样扒在矮墙边上,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善意。
“早就听闻村中来了个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是啊是啊,那么重的伤,怕是遭了狼群,能在狼口求生的,定非凡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院中的姑娘将头微微偏向他们这侧,专注地听他们同自己说的话。
以墙为分界——墙外,一群朴素但带着野气的少年们笑着、聊着。
墙内,姑娘静静地听着。院中老树的枯枝上站着几只黑色的乌鸦,这些聒噪的鸟儿如今仿佛也被秋日的和煦感染,它们静静地停在枝头,时不时抖动一下脑袋,用尖细的鸟喙啄一啄羽毛
墙边的少年们为海娘描述着丰收节是多么地热闹,多么地美丽,又多么地令人难忘。
他们说那一天丰收的神明会从天际赐下福慧,金色的麦田会变成金色的大海,风中都会飘着谷物的清香,得到了神明护佑的土地,来年依旧是粮食的温床。
他们说海娘的到来是村子的好兆头,说不定海娘正是丰收的神明特意派到地上来的使者。
他们越聊越远,越说越奇幻,阿牛眼看着这群不靠谱的家伙将话说得越来越偏,于是毫不留情地把他们全都赶走,以丰收节任务仍有很多的名义。
少年们临走之前将一只装满了东西的竹篮送给了海娘。
竹篮里放着一些水果、糖点心以及用叶片包好的肉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物件。海娘拿起一只栩栩如生的布老虎,看了看,在将布老虎放下后,又另拿起了一个小巧的拨浪鼓。
她摇了两下,拨浪鼓就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刚刚离开的那帮少年大概把海娘当做了小孩子,于是将他们自己觉得海娘喜欢的,家中姊妹喜欢的,亦或是他们自身喜欢的东西一同送了过来。
阿牛干咳了一声,尽量缓解了一点尴尬,又正了正脸色颇为严肃道:“海娘,接下来的事情你一定要记在心上。
“丰收节前后,山上红眼的畜生们会变得躁动,这些日子不会太平,海娘你注意安全。狼牙项链里有上一代黑狼王的牙,会对普通的狼群起到威吓作用,你戴上它,项链会保你平安。”
海娘低头看向手中的项链,在一排参差的狼牙里,有一颗巴掌大小的锋利牙齿,那牙齿闪着凛冽的寒光,乍一看去,仿若一把锋利的匕首。
“说完了吗?”子皿婆婆问。
“说完了。”阿牛承着话音,自然地答道。
话落,少年便反应过来哪里不太对劲,他全身僵了僵,打着哈哈笑:“婆婆你回来得这般快?”言辞之间满是诧异。
子皿婆婆:“下来。”
阿牛听话地离开了墙。
“像什么样子,不知道还以为遭了贼。”子皿婆婆严厉道。
阿牛连连称不敢有下次。
婆婆推开门走进院中:“下次来就大大方方进。扒墙头像什么话。”
阿牛听罢,眼睛亮了亮。
到了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子皿婆婆将海娘叫进屋内。在橘黄色的烛光里,她打开了一只黑得反射不了任何光芒的漆器。从里面拿出了一件衣服。
这是子皿婆婆用海娘织出来的布为海娘做的一身新衣裳。
新衣裳是青绿色的,加上了金黄色的点缀,就像开在春日暖阳下的迎春花。
“来,换上给婆婆看看。”子皿婆婆道。
海娘点了点头,身上的旧衣被轻轻褪去,露出了衣衫之下,可怖而丑陋的身躯。海娘将旧衣折好后放在一旁的木桌。
子皿婆婆的眼睛倒是还能看见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借着微弱的烛火,婆婆向着不远处的模糊人影试探着伸出了手,海娘见状,捧起婆婆的手,放在了自己身上。
婆婆轻轻摸了摸姑娘身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孩子,你在外面受苦了。”子皿婆婆有些难过。
海娘只是摇了摇头。
很快换好新装,姑娘伸开胳膊,原地转了一圈,她觉得这样做或许可以让婆婆能看得全面。子皿婆婆并不能看清,但她还是不住地点着头,仿佛能清楚地看见一般:“好,很好。”
婆婆摸了摸海娘的头:“你是个好孩子。”
……
离着丰收节又近了一日。
随着伤势好转,海娘的行动范围大了不少,但依旧是在村子的范围内活动。
这一天,她如平时一样在流经村内的河水里浆洗衣物。
河水的源头并不可寻,大抵是在远处的山林里,那里十分危险,并且村外潜伏着狼群,所以没有谁会去耗费力气追溯源头。
水很清澈,但也很深,是不是能见到一些有些奇异花纹的鱼在水中游来游去。
河边的青石台阶上落了不少青苔,不管是谁在这里走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打滑掉进水里。
秋日的溪流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从深山老林里流出来的水阴寒刺骨,若一不小心掉了进去,怕是得没个半条命,哪怕治好了,也得留下病根。
也正是因为河水冰寒,所以村中的娘子妇人们若要浆洗衣物,定会挑在正午时分,那个时候是全天最暖和的时候,正好借着太阳的温度,驱散点河流从老林深谷带出来的寒冷。
海娘却并不怎么怕,她出来的时候多为太阳还没什么存在感的时候,于是海娘便很少遇见其他村人。
她用左手勾着衣物浸泡在河水里,水流很缓,衣物在水里轻缓地飘着。尽管是在村中,周遭静悄悄的,仿若天地间只剩下海娘一个。她不由自主地盯着水面发起了呆。
有不怕生的游鱼跳出水面,溅起几朵水花,一圈一圈的波纹向四周荡开,而后消散。
忽然,发着呆的姑娘视线凝了凝,将手连带着手中的衣服一起抽离水面。她以四肢着地的方式匍匐在岸边,将鼻子靠近水面细细嗅了嗅。
瞳孔骤然收缩成针状,她捂住口鼻,迅速撤开河面的位置。
一群黑色的乌鸦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出来,落在河水四周的树梢以及屋角,它们“嘎嘎”地叫着,聒噪至极。仿佛一群闻着腥味而来的饿鬼。
很快,有红色的液体从村边水口处流进村中,开始时这红色的液体仅仅是一条线的样子,似乎量很稀少,然而它并没有被河水冲散变浅,反而因着水口位置不断涌入这红液,渐渐的,整条河都变成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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