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缀在江寻芳家中住了整整一月,推掉许多朋友的邀约,吃遍江寻芳所有会烧的菜、会煲的汤和现学现用烤出的糕点。江寻芳还学会自制柠檬糖,起因是花缀想吃在高铁上收到的那颗柠檬糖,江寻芳劝她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花缀不悦,就要吃柠檬糖。江寻芳没办法,搜了教程开始熬糖。
江寻芳问为什么一定要柠檬味。
花缀不答,说就是要柠檬味。
出梅后的第一个晴天,花缀坐上回家的高铁,列车开动前,花缀仍不懈给江寻芳发消息,劝说江寻芳坐下一趟车,今晚就住在她家。花缀两手打字,指甲嗒嗒敲在屏幕上。江寻芳秒回消息,说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花缀想想,放弃了劝说江寻芳的念头,按下息屏键,看到自己翘起的嘴角,羞得放下手机,转头看窗外快速移动的杂草和树木。
车程很短,来不及让花缀将所有这一个月的美好时刻在脑海中过一遍。
花缀后悔没有硬拽走江寻芳,此时与她相隔千里,只能每晚打视频电话,见到有延迟的一面。
之后几天,花缀参加了很多朋友的升学宴,天天出门,尽管涂了厚厚的防晒,还是被晒黑了一点。花缀父母都瞧不出来,唯独花缀坚定说自己就是晒黑了。花缀打视频电话给江寻芳,得到否定的答案,花缀极力反驳,拿出许多照片做对比,才令江寻芳不得不改口。
江寻芳说:“你现在的肤色很健康,也很好看。”
花缀:“那你是说,我以前不健康?”
江寻芳:“……你一直很健康。”
花缀这才满意,抱着厚厚的相册,说:“这里面很快就会有我们的合照了。”
那些和江寻芳一起拍的照片,花缀在网上下了订单,全部打印出来,自己一份,江寻芳一份。快递已经发货,花缀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看看物流,已经练出肌肉记忆,手机屏幕都快要被戳烂。
*
参加了十几场升学宴后,终于等到自己的升学宴,花缀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讲出一份早已想好的感谢词,致辞是花缀亲自写的,不觉煽情。可是台下的花缀妈妈一直在抹眼睛,花缀爸爸拍拍她的肩,也时不时揉揉眼角,始终举着手机录像当掩护。花缀的朋友们也在台下录像,江寻芳也录像,用花缀给她的云台。到最后,花缀提到江寻芳:“我还要感谢我的学姐江寻芳,她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我曾有许多解不出的问题,都是她给了我参考答案,为我拨开迷雾。如今,我坚定地走向清晰的、正确的选择,走向所爱——”
朋友二字前,其实少了一个字,完整地说,是女朋友。花缀在心里念的是女朋友,只可惜麦克风传不出。
自花缀上台讲话开始,江寻芳一直注视着,此刻她们目光交汇。
江寻芳耳边嗡鸣,视觉险些失焦,终是定住在花缀扬起的唇角。
花缀失神片刻,继续笑着说:“小学时写作文,写过我最爱的职业,如今就是我所学的专业,有幸和江学姐一样,都是临床医学。”
*
曾有许多次,花缀问起江寻芳,大学生活怎么样?考试难不难?搞科研是不是很有趣?
江寻芳说着自己的例子,把一些照片给花缀看——宿舍烧灯续昼,图书馆披星戴月,实验室灯火通明。当然,也有舍友庆生,师生聚餐,城市街景。江寻芳不爱拍照,很多照片是朋友发在群里,随手保存的。偶尔有几张构图不好甚至模糊的,是江寻芳拍的。花缀认出来,教了江寻芳一些摄影技巧,还把云台借给江寻芳,让江寻芳有空可以录一段vlog给她看。
后来江寻芳真的来交作业,花缀喜出望外,不仅有好几段vlog,拍摄的照片也有几张被选入学校摄影展。
有一张宽幅照片视角独特,书本承托着两栋楼间的夕阳,夺目的赤红色夕阳正落在唯一的透视点处,近大远小的幢幢人影加了动态虚化,白大褂纷纷被风吹得翻飞,仿佛与难以言喻的存在争抢宝贵的时间。
花缀看了这张照片许久,目不转睛,说要和江寻芳考上一样的大学,一样学医。
江寻芳说,现在还来得及好好想这个问题,不急于一时定答案。
医学生离不开做实验,江寻芳给花缀讲起实验课,总是心有不忍,但依然坦诚相告。江寻芳讲自己第一次亲手插管,打麻药的手在颤抖,小白兔被死死固定在兔台上,动弹不得。江寻芳隔着手套感觉到柔软的触感,回想以前见过的活蹦乱跳的小白兔,也是如此柔软。最后注射曾赖以生存的空气,结束它的生命。江寻芳不敢再触碰,心脏好像连接到一条不属于她的动脉,能感觉到异常清晰的脉搏跳动,和逐渐僵硬、断绝的生机。学校规定实验动物不允许拍照,江寻芳遵守规定,也尊重为科学奉献的生命。每一次实验结束,江寻芳都会走经过实验动物纪念碑的路,停步默哀片刻。
花缀听着,一同为小白兔默哀。
那几段vlog,都是实验室日常,有移液枪的使用方法,有试管培养皿震荡仪,还有全副武装在通风橱认真操作实验的江寻芳。
花缀看着这样从未见过的江寻芳,发自内心向往成为这个模样。
*
花缀的升学宴结束,江寻芳要回家,花缀去高铁站送江寻芳,把照片交给她。
几张拍立得,用玻璃纸袋装好,轻轻塞到江寻芳手里。
江寻芳说:“很快就要开学了,不要太想我。”
花缀说:“不会想你,明天开始我要和朋友去旅游,要去很多地方,还没确定行程。还有很多升学宴,还有谢师宴,我忙得很。”
江寻芳:“这样再好不过,这是为数不多能畅快去玩的假期。”
花缀垂下头,小声说:“你要想我。”
江寻芳说:“好。”
花缀说:“我的日记本落在你家了,你见到过没有?”
江寻芳说:“见到过,是不是有一根皮筋绑着的、粉色的?”
花缀说:“是。你打开看了吗?”
江寻芳说:“没有。”
花缀说:“你可以看。”
那本就是想给江寻芳看的。隔绝手机的一百天,花缀偶尔写写日记排遣心中苦闷,等到高考结束,不知不觉写了半本。
江寻芳说:“好,我回去看。”
花缀踮脚抱住江寻芳,搂住她脖子,轻轻留下一道浅浅的口红印,而后拨一拨江寻芳的头发做遮挡。
江寻芳有所察觉,没有蹭掉口红印,扫视一周没有异样眼光,像花缀刚刚那样抱住她,在她发顶轻轻亲吻。
作别后,她们保持每晚的视频通话,是睡前必需品。和朋友开始旅程后,花缀和两个朋友共住三人间酒店,不方便打视频电话,只能打字发消息。
花缀分享每日见闻,每天给江寻芳发几十张照片——饮食、风景、自拍,花缀大方地叫江寻芳挑作壁纸,一日一换都足够。江寻芳照做,每日也给花缀发一张自己的照片和视频——写字、画画、弹钢琴,江寻芳几乎足不出户,最无聊的一天,在落地窗上画了一大幅白色云团,江寻芳趴在地上以仰视的角度拍照,让花缀误以为江寻芳那边的天气像漫画一样不可思议得好。江寻芳不忍戳破,等花缀换了话题,才说那是自己画的,倒引起花缀好生羡慕,也想在落地窗上作画。江寻芳自然答应,只可惜不知要等到何时。
每到一个地方,花缀都想学一学当地方言,在便利店或饭店或酒店和工作人员交谈时,如果遇到年龄相仿的女生或稍年长的阿姨,花缀会举起手机,问这几个字用当地方言怎么念,对面的人往往笑一笑,用方言给花缀念这四个字。
旅行中总有独处的机会,花缀便趁这个时候,给江寻芳发语音——我忽喜你,我瞧桌你,我待见你,我稀罕你,我中意你。
江寻芳点开语音,第一句听懂了,往后的每一句就懂了。江寻芳学着花缀不标准的发音,给花缀发一样的语音。
偶然一次被朋友捉到,她们猜测花缀是在给谁发语音,表情像云吸猫被钓成翘嘴,她们猜花缀是不是有了恋爱对象,花缀抵死不认,一阵打闹抢手机,视频电话打到江寻芳那里。
江寻芳立刻接通:“喂?”
花缀在江寻芳要说下一句之前,抢回手机:“抱歉江学姐,不小心点错了,先挂了。”
当晚,花缀蒙在被子里,手机模式调到夜间,亮度调到最低,给江寻芳发消息,为白天的事道歉。
江寻芳回复,没关系。
花缀又给江寻芳分享照片,3个G的照片传输很久,江寻芳和以前一样没有发消息打断,等着花缀问一句好不好看。江寻芳依然说好看。可花缀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寻芳说,睡了,晚安,你也早睡。
花缀意识到果然不对,以前江寻芳都是要等花缀先睡的。
可是哪里不对,花缀又不知晓。
千里之外,江寻芳放下手机,躺在床上,踹开被子,在黑漆漆的空间里执着盯天花板,尽管什么都看不到,脑海里却能根据那时电话背景里的起哄声想象到——花缀说着没有、不是,面露尴尬。
江寻芳忍不住想,因为是女朋友,所以她才会遮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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