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雨季如期而至。
雨季不便出行,除非补充一些日用品和食材,花缀和江寻芳很少出门。花缀来时只带了三套换洗的衣物,到了梅雨季,衣服晾干得慢,江寻芳找了两套自己的衣服给花缀。本就宽松的T恤套在花缀身上简直像裙子,花缀反复照镜子,悄悄和背后找衣服的江寻芳比了比身量,拒绝穿江寻芳拿来的长裤。
江寻芳满屋子追花缀,怀里抱着黑色长裤,隔着钢琴和花缀对峙。
花缀:“我不穿,你裤子好长,我穿了要拖地。”
江寻芳:“弄脏了,我来洗。”
花缀:“是洗衣机洗,哪里是你洗。”
江寻芳:“我把裤脚缝起来?你过来,让我看看缝到哪里合适。”
花缀跑得更远,站在楼梯台阶上俯视江寻芳:“不穿,就是不穿。你的上衣我可以当裙子穿,我这样好不好看?”
江寻芳无奈:“好看。”
花缀:“既然好看,那就这样吧,我要去书房看书。”
江寻芳:“你把书房的空调温度调高,不要着凉。”
花缀说着“知道啦”,两只脚把拖鞋甩掉,踩在柔软的楼梯踏步垫上,轻快跑上去。不同于拖鞋踩在地板上有摩擦声,花缀光着脚,咚咚咚地跑。
江寻芳向楼上喊:“把鞋穿上,小心着凉。”
花缀:“知道啦!”
江寻芳家的书房比得上小型书店,十几排红木书架整齐排列,分门别类摆放着新旧不一的书籍。花缀捡起上次翻了几页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翻到粉红色书签带夹着的那页,坐在窗边的摇椅里,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雨滴溅不出窗台,花缀靠着墙,借穿透厚厚阴云海的阳光看书。
花缀不算喜欢英语,也不算讨厌,尤其如今摆脱试卷,令人头疼的英文看着也舒心起来。杂带着中古英语的十四行诗并不好理解,花缀主要看译文和注解,勉强体会主旨。
花缀读到第十八篇[1]——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花缀第一次见这段诗,是江寻芳夹在笔记本中的纸条。花缀查过诗的意思,如现在手里的书写得一样——
“或许我可用夏日把你来比方,
“但你比夏日更可爱也更温良。”
*
江寻芳第一次做家教,就是教花缀。
本以为会有面试环节,不想花缀父母只是看了江寻芳的高考成绩,与江寻芳简单交谈几句,便同意了。花缀坐在一旁,比江寻芳还紧张,她给江学姐倒茶,指尖几乎要缩到茶杯底,生怕指尖相碰,期待着江学姐认出自己。
得到父母许可后,花缀带江寻芳到自己的卧室,拿出成绩单。
理化生对江寻芳来说是长项,辅导高一的学生不是问题。江寻芳看了花缀的成绩单,坦然和花缀说:“成绩很好,选择理化生可以扬长避短,不过……你应该听过木桶原理,为什么不补习语文和英语呢?”
花缀没想到江寻芳会这么问,犹豫片刻,说:“我目前的计划,先把擅长的科目稳定住,然后会补习语文和英语的。”
江寻芳说:“嗯,你自己有没有计划过假期刷多少题?或者提前学一些内容?”
花缀说:“多刷一些题吧,稍稍提前学一点。江老师觉得呢?”
江老师,这三个字,江寻芳听得奇妙。
江寻芳:“好,我帮你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你说一下学校里目前各科的学习进度吧。”
花缀如实相告。
江寻芳继续了解花缀的情况,一个小时后,江寻芳已经知道花缀从小学起一直成绩稳定名列前茅,喜欢小说油画音乐剧游泳kpop,不喜欢吃香菜苦瓜莴笋;第一颗乳牙是在露营时和同学比赛追蝴蝶摔倒,撞在同学下巴上磕掉的。
小时候的花缀是“人来疯”,长大后收敛许多,但遇见江寻芳,总有许多话想一股脑地掏出来。
花缀想说,江学姐记不记得我们见过,你的发圈我一直收着。
似乎冥冥间有共鸣,江寻芳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花缀不觉提高音调:“是的,运动会上,学姐投实心球,我是裁判。”
江寻芳莞尔:“我记得。”
花缀期待着,可江寻芳最终还是没提起那枚发圈。
临走时,江寻芳把自己的书包留给花缀:“这里面是我之前做的笔记,你或许用的上,就送给你了。”
“谢谢。”花缀说,收下了沉甸甸的书包。
江寻芳走后,花缀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打开书包,小心翼翼把每一本笔记排放在书桌上,物理、化学和生物,江寻芳整理得很整齐,笔记本外皮用湿巾擦过,干干净净,内页没有卷边。
花缀打开一本印着玫瑰暗纹的黑色厚笔记本,一张纸条掉出来,上面写着花体英文——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每个字母的倾斜度几乎一致,有几笔被蹭花了,印在笔记本前一页的背面,似乎是刚写好就夹进去的。花缀翻翻前几页,是联考错题,后几页是一模错题。
花缀计算着日期,心如擂鼓。
*
出成绩的这天,花缀一早就开始紧张,直到下午两点多,紧张更甚,不时看看短信箱,不时看看官网,不时和江寻芳说话。
花缀不说自己紧张,只问江寻芳,晚上吃什么。
江寻芳说,做满汉全席。
花缀问,满汉全席都有什么。
江寻芳开始报菜名——白玉奶茶,茶食刀切,杏仁佛手,香酥苹果……
菜名还没报到一半,短促的短信铃声忽然响起,花缀急忙查看。
江寻芳耐心等花缀说话。
许久,花缀一句话也没说,把手机给江寻芳看,又把短信截图发到只有花缀和父母的家庭群里。
父母秒回复,夸赞花缀,还发了不知哪里收藏的花开富贵版花中生赞的表情包,逗得花缀一笑。
江寻芳恭喜花缀:“成绩很理想,晚上就吃满汉全席了。”
花缀笑着搂住江寻芳肩膀:“那就有劳江大厨了。”
花缀本以为是玩笑话,怎料江寻芳当真有模有样仿着亲藩宴拟菜单,还拿了十八张碟子,整齐摆在转盘圆桌上。
这些天吃饭从没用上过转盘圆桌,花缀饶有兴致,指尖捻了下转盘,端坐好,等江寻芳上菜。
“家里食材不够,勉强凑出十八盘菜。”江寻芳说着,取走一只碟子,端来红烧里脊。
花缀说:“这么多菜,我们两个怎么吃得完?”
江寻芳说:“每道菜分量都不多,不会浪费。”
白色的圆盘里,只有中心凹槽处盛着菜,看上去只有两汤勺的量。
花缀自告奋勇,帮江寻芳洗菜。洗好了菜,花缀洗净手,故意向江寻芳眉眼处弹水,只一两滴,飞到眼角,像流出的泪。江寻芳闭了闭眼睛,手里调料汁的动作不停,叫一声花缀。
花缀:“嗯?”
语调上扬,明知故问的语气。
江寻芳忍笑。
花缀围在江寻芳身边:“嗯?嗯?嗯?”
像一只啄花蜜的吵闹的小蜜蜂。
江寻芳只好摘了手套,手背即将触到眼角,被花缀捉住,不许再靠近。
花缀就近抽了一张厨房纸,捏住尖尖去吸取所剩无几的水滴。
江寻芳闭着眼睛,等眼角处异物感消失,睁眼,看到花缀略有歉疚的眼神。
江寻芳揉揉花缀的头,把刘海揉乱,露出发际线:“好了,没事。”
花缀拨下刘海,捂住发际线,乖乖看着江寻芳放食材调料、打开燃气、掌勺翻炒,在滚滚热气和油烟里烹出香气。
江寻芳叫花缀去休息,花缀不去,坚持要帮厨。油花滋滋乱溅,江寻芳挡在花缀身前,让她去洗些爱吃的水果,这也是满汉全席的一部分。
花缀说好,在冰箱里挑了几颗荔枝和香梨,转念想离字不好,都放回去。看到草莓,又想没字不好。最后切了蜜瓜,摆成一盘。
陆陆续续忙了两个小时,终于做好了一桌低配版“满汉全席”。江寻芳用今年新收的明前龙井给花缀做奶茶,加白砂糖,加牛乳,又放了一颗冰球。江寻芳原不想放冰球,架不住花缀执意要放,自己调了同样的一杯。至此,菜品圆满,江寻芳关了餐厅的壁灯,取出一只黄铜烛台,照映着满桌菜肴,照映着花缀弯弯双眼,还有白瓷花瓶里插着的、花缀刚刚冒雨在院中采的蓝色绣球花。
江寻芳给花缀夹菜,在她盘子里叠成一座小山。
花缀忙着吃,吃的速度比不上小山垒高的速度。
江寻芳问花缀:“想好报什么专业了吗?我们学校的理工科和商科都不错,很多A 。”
花缀:“医药专业呢?”
江寻芳:“临床医学和药学也不错。不过,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花缀笑而不语。
江寻芳说:“报志愿不是小事,和你父母好好商量。”
花缀说:“我知道,可是我也有自己的理想。”
江寻芳也曾有理想,如今正在理想的指引下,走着曾经被自己过分美化的道路。
这条路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好,只是和以前的想象不太一样。走着走着,习以为常,逐渐麻木。
江寻芳说:“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花缀说:“我的理想就是现实。”
江寻芳知道花缀不撞南墙不回头,自己的课程表、笔记、题库和实验室里的一些科研日常都给花缀看过讲过,花缀仍然坚定不移。
江寻芳曾以为,是自己的选择影响了花缀。
而花缀说,志同道合的人,才会互相吸引。
[1]辜正坤译.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M].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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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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