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便是几个回合。
此时的夫差与方才截然不同,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提高了不知几倍,令范蠡大为吃惊。
夫差年少已成英雄名,近年来又连战告捷,沙场上鲜有对手,意气正盛。方才,的确是他轻敌了,不过现在,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在他眼中,眼前的青年武艺虽好,但只要他动了真格的,最终这人也只能是他的手下败将,不会有任何意外!
夫差的目光虽然仍然倨傲,可已经变得认真而专注,他的招式从起初的随意变得谨慎,力量愈加刚猛,接连不断,招招致命。
他断定,在他全力的进攻下,这个家伙绝对坚持不了多久。
——然而,他的这个断定,却迟迟没有到来。
若是一般人,在他如此猛烈的攻势下,早已应接不暇,丢盔弃甲。
可眼前这个青年,不仅没有一丝慌张,反而从容淡定。剑法越发的大开大合间,像经过深思熟虑般,招招防守周全,不露一丝破绽。更绝妙的是,在如此高强度的防守中偶偶还能夹带个小偷袭,让夫差有些措手不及。
在夫差越来越紧逼的进攻中,青年竟似越发地渐入佳境,功夫更加显山露水起来。
那感觉,就如同他长一尺,对方也跟着长一尺;他长一丈,对方也随着长一丈:竟让他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这种感觉,挑动起夫差心底一股许久未有的争胜的快意,一种没有其他任何杂念的、单纯想要战胜眼前这个青年的执着,一种来自本能的想要征服对方的雄心壮志。
夫差越战越勇,力量霸道,剑速越来越快,而他的眼中逐渐显露出兴奋的精光。
又是一翻混战,也不知范蠡接了夫差多少招,早就预想过的那个必胜的“断定”,仍然没有到来。
两人缠斗的时间,已大大超过夫差的预期,他越打越心惊,越斗越欣赏,他有多久没遇上这样的对手了?
而也正是此时,夫差终于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此人的武功,绝不在他之下!
而他与他,究竟谁更强一些呢?
夫差兴奋地想着。
此时,周围的士兵在沮鞑的指挥下,早已严阵以待,蠢蠢欲动。
夫差心知再这样耗下去,并不是明智之举,但让众人一拥而上,却有些暴殄天物,他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英雄相惜的情愫。
但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时间,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又绝不会是巧合!
可此人未杀吴国一兵一卒,又不像是敌人。
但即使这样,在如今乱世,这人若是能为吴国所用还好,否则,与其放虎归山,为他人所用,有朝一日成为吴国的敌人,还不如今天就让他在此地解决掉,省得日后麻烦。
就在他几番权衡,稍稍分神之时,范蠡反手一刺,害他险些没有避开。
他竟突然对面前这人变得有些又爱又恨,于是咬牙切齿在心中作了决断:今天,他定会亲自将此人拿下!
他向来惜才,也敬重英雄。
他定不会让旁人辱没了他,他会亲自战胜他,然后给他一个向吴国效忠的机会,如果他不识好歹,他也会亲手解决了他,不留后患。
能被他视作对手,此人已是死得其所!
思及此,夫差心神已定,挥剑而上,发起了新一轮更加猛烈的攻势!
而此时的范蠡心中,却没有夫差如此复杂的心思。
范蠡根本无心恋战,只想尽快脱身。
此行须独自突围,危险重重,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更清楚,他背后是满城的百姓、勾践的信任、挚友的期待、不足七日的粮草和虎视眈眈的吴国,倘若他真遭遇不测,越国将失去最后的机会,所以他应付地慎之又慎,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也不错过任何可以反击的机会。
但这夫差着实难缠,真是完全摆脱不掉。
他挥剑之下,余光所过之处,皆是吴兵——即使摆脱掉夫差,周遭这一层层的吴兵,远胜开始不知几倍,他又怎么摆脱?
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范蠡心中焦灼,一路见招拆招,几翻想走,却又几翻被夫差挡了回来。
又不知几个回合,夫差依然没有占到一点便宜,而范蠡亦没有找到任何脱身的机会。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不知打到了哪里,须臾间,范蠡眼神一扫,不远处有一木棚,恰巧在包围之外,棚前还栓了一匹马,正是绝好的退路。于是他且战且退,最后猝然转身,纵身一跃,穿过吴兵,跨过路障,直向那匹马奔去。
夫差见状,轻“哼”了一声,想逃?做梦!
于是,他几步间纵身跟上,不留一点逃脱的机会给范蠡,逼得范蠡只能暂时放弃取马,闪身进入那木棚中。
范蠡飞快地扫视了木棚中的一切,心中下定决心要在此处做个了断。
夫差紧随其后一跃而入,顷刻间,两人在木棚中又缠斗在一处。
这时,其他的士兵才反应过来,在沮鞑的带领下,赶紧掉头,追了过去。
夫差和范蠡二人在棚中战得难解难分,桌椅碗罐四飞,木棚空间又不大,众人竟不知如何上前。再加上二人都急于结束战斗,武功又旗鼓相当,不分上下,棚中一时刀光剑影,眼花缭乱,招招快得众人连看都几乎看不清,更不用提保护太子、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的事了。
众人正犹豫间,只见范蠡一剑削断一角支柱,棚顶一沉一震,四面草帘俱落。众人视线受阻,彻底被隔绝在外,更谈不上如何杀入战局了,也只是隔着草帘,眼巴巴望着其中人影剑影交错,听那剑锋交鸣。
——此刻,战局终于暂时只有他和夫差了,他不必再分心顾及可能有的冷戟冷箭。
四落的草帘将两人隔绝在这一方空间之中:
刚出山入仕的谪世高人范蠡,绝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一个青年武将追逼至此;而高高在上的英雄王者夫差,也绝没想到会在这里对一个山野布衣束手无策。
范蠡轻轻缓了一口气,然后遽然前冲,挥出一剑!反守为攻!
他的速度前所未有地专注迅疾!
夫差急忙反手一个回挡,震地虎口隐隐作痛,接跟着,是范蠡一串巧妙的变招:范蠡的进攻,不似夫差刚猛强烈,相反的,他的脚步灵活、速度迅疾、出招角度刁钻古怪,像形成了一张剑网,密密地笼罩着夫差的全身各处要穴!
夫差惊异间干净利落地防守,但范蠡的进攻却给他以极强的压迫感,令他有些捉襟见肘,应付这种极为善变又极为灵动的进攻,本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他在战场中从未遇到过。
他也从未被人压制至此。
但他内心却没有生出一点恶毒的心思。
相反,眼见范蠡那如飞九天的身形,他心中竟闪过一丝的惊艳。
现在,没有了吴军的包围,此人没有了顾忌,才算使出真正的实力么?
夫差这样想着,想要真正地征服对方战胜对方的信念,到达了极致。
而由此滥觞之欣赏与钦佩之情,也不再压抑,泛滥开来。
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很想好好的、清清楚楚地看看这个人的容貌,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打了这么久,他竟完全不知道这人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一开始,是远观,他只注意到这个人的身姿;后来是近战,他注意到的只有剑招;那人唯一的一句话,只有区区八个字,说的极为淡漠;而说出这八个字时,这个人也几乎是背对着他的,在随便披束着的长发下,只有一个极为模糊的侧脸。
在范蠡进攻的空隙,一个小小的退步间,夫差不管不顾,一个直剑,正面狠狠劈下——他就是要逼着对方正面直挡,这样,他就能看清他的脸了。
——“呛”地一声,两柄宝剑在两人身前交错相迫,死死相抵,使得他们不得不近身紧贴,倾出全身力道顶住对方的轧逼。
夫差终于如愿以偿——这一面对面的角力,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得以极近极细致地观察眼前这个青年,给自己一个想要的答案。
“他究竟是谁?”
夫差此时看进青年的眸中——仁厚而无波澜,清澈而不嗜血,唯有坚毅不移!
夫差心中亦微微一怔。
自少年起,他就随军浴血奋战,手刃无数敌人,血腥修罗场上,他见惯了迸射着仇恨、绝望、疯狂、凶狠、嗜血等各类丑陋情绪的眼眸,却从未见一人,如这般模样。
这样的眸子……
就如这青年手中那柄质朴无华的宝剑,浑厚锋利,却坚定地不染一丝杀气!即便面对敌兵数十,也坚持不取一人性命!
方才他还在嘲笑此人的妇人之仁,但此时,却不能否认,心中竟有些肃然起敬。
此人若不能为他所用,当真有些可惜。
此人若不能引为挚友,凭添此生遗憾。
而就是这样一个极亲近又极危险的距离,夫差在观察范蠡,范蠡亦在观察夫差。
此人面庞刚毅,双眉飞横,眉宇间自蕴了一种尊贵的气质。
范蠡本是笃定使出这样勇猛剑招的人,定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盛满了霸气与杀气。
他猜的的确无差。
只是,那双目中,更张扬着一种独属于青年人倨傲的神色,一种纯粹的出于争胜的快意,一种敌逢对手的尊重,一种势均力敌的兴奋,一种欣赏,一种钦佩,更是一种英雄相惜的珍视,甚至还多了几分灵动的戏谑,似乎在告诉他:你休想逃掉!
范蠡有些愕然。
这是在一切身份尊贵、居于上位者眼中,都难以找到的一种生动。
传闻中的夫差,更是一个铁血战士,甚至凶神恶煞般的存在。
吴国虽然在东南一隅,对比越国,算得上是一个强国,但与中原各国比起,却也不过是一个欠发达的蛮荒之地。而据说,夫差在所有对抗中原强国的战役中,没有任何畏惧,他冷酷无情,如嗜血野兽般所向披靡,令中原各国闻风丧胆。
难道,眼前此人,才是真正的吴国太子夫差么?
范蠡心中,在吃惊于夫差的武功造诣之后,不禁对夫差也有了几分不同的欣赏。
清风徐来,幕帘簌簌响动。
两人眉眼,近在咫尺之间。
他们似是都寻到了自己想要的迅息,又似是都不习惯这种鼻息轻簌的窥探彼此的距离。
于是,两人同时翻身,挥出一剑,抽身而去。
夫差那棕红色的披风在空中翻飞,率先被范蠡斜斜斩去一角,握在手中。
夫差心中大震。
他一向心比天高,就算是一个衣角的差距,他也不能接受!
范蠡这一剑,就是对他极大的羞辱!
何况,鏖战至此,他哪肯甘心居于下风?
于是,他咬牙猝然上前,硬是反手一剑,“呛”地一声,范蠡挺剑一挡,却躲闪不及,堪堪被削中发带。
待夫差稳住身子,抬眼望去,只见范蠡身形回转,那如瀑般的乌发在空中飞扬飘洒,倾泻开来,发稍似是在风中无意间掠过夫差的心尖,令他心中被撩拨地微微一颤。
待范蠡稳住身形,于这三千青丝中回眸一望时,夫差只觉那月眉星目,那眸光,灿胜槜李花似雪,俊挺、勇毅、潇洒、美丽,惊艳无比。
眼前的一切,如一幅图画,一帧帧在夫差眼前绽放,而每一帧的绝美都似击穿了他的灵魂,让他怔愣不已。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止,周遭的一切皆变得不再重要。
正是三分芳髻拢青丝,剑下见仙姿。阳春三月,槜李林中,相见恨欢迟。
一阵风过,草帘被风掀起动荡,“哗啦啦”地响着。夫差与范蠡各占据棚中一角,剑锋遥指着对方,似对峙,又不似对峙。
“你……”
被眼前青年战败的震惊和被青年仙姿的惊艳,让夫差有点恍惚。
范蠡却没有半刻停留,骤然转身,只听“哆、哆”两声,是剑锋砍向棚柱的声音,随后,木棚剧颤之下,摇摇欲坠!
“殿下!”沮鞑见状失声大叫。
却见一身影遽然而出,剑光到处,棚前的马缰被斩落,那无名青年纵身上马,奔腾而去,发丝于风中飘扬,潇洒果绝。
沮鞑担心自家主人,焦急中方要钻入棚内,却见太子夫差亦破屋而出!木棚瞬间坍塌散落成一片废墟。
“太子殿下,我派人……”
“不必!耽搁的有点久了,借粮要紧!”夫差摆手,严厉道,“所有人听令,重整队形,严密封锁!”
他这才遥望那绝尘而去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夫差低头,视线扫过自己那被削去一角的战袍,何曾有人在他这里讨到过半分便宜?他又何曾将任何人看在眼里?可这人……他伸手摸向胸口的地方,那里怦怦的剧烈的心动,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沮鞑见夫差捂着胸口,久久没有松开,关切地问道,“殿下,你受伤了?”
夫差却像没听到般,再次望向范蠡消失的方向,眼中竟闪着异样的光芒,成竹在胸般喃喃道,“等攻破越国后……”
刹那间,他的念头断了……他怕是疯了……
那人,明明是一个男子!
沮鞑却未觉察到主人眼中迸发的光彩与困惑、眸光中的势在必得,更未注意到主人手中紧握的一缕褚色发带……
他只在心中暗叹这一场于沙场中势均力敌、精彩绝伦的争斗,直到许多许多年后,也历历在目,不能忘怀,只是那时,他或许已是这一场致命的邂逅唯一的见证人了。
也是在很多年以后,夫差曾问,
“如果当初,先遇到你的人是我,而不是勾践,结果会不会不同?”
范蠡没有回答。
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包括他自己,这才最令人伤感。
正是三分芳髻拢青丝,剑下见仙姿。阳春三月,槜李林中,相见恨欢迟。
词瞎攒的,其实没有完全管词牌押韵平仄,全图一乐,爱好者别给我分析啊。哈哈。因为本文没有本着完全严肃的风格写,所以攒词就也随便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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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遇夫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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