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馆子,唐凌瑶看着唐露没有一丝表情:“方才为何不告诉我?”
唐敏紧张得冷汗一个劲儿冒,哆哆嗦嗦牙齿直打颤:“我想说来着…您…您说…没什么事比…吃饭…还大…”
唐凌瑶深吸一口气:“那为何不派人递信告诉我?”
唐敏差点儿就要跪在地上了:“主子呀,您出门啥时候告诉过属下您到哪里去了呀?”
“就你借口多!”话刚落下,唐凌瑶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只留下一阵黄沙与被吓傻了的唐敏。
寻了一身新兵服饰穿上,双脚如生了风在营中四处寻觅那个迫切想见到的身影。
先是去了练武场,后找了新兵营,又看了打靶场,仍旧不见她人影。
靠在军旗杆下一阵心凉,默不作声地待歇息了片刻,心生一计。
天渐渐暗了,唐凌瑶端着配给沈黎的晚饭从炊事营出来,谎说是新兵,不熟悉大营内部署,一路问下来总算寻到了她的住处。
拔下发簪,轻而易举开了门上那把锁,端着饭菜就进了屋,坐在凳上等待沈黎回来。
不曾想等着等着,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门外传来说话声。
“有劳黄公子,就送到这吧。”
是沈黎!唐凌瑶立即清醒了过来,藏身于门后,侧耳倾听。
“姑娘总是黄公子黄公子地叫,未免生分了许多,不如就叫在下‘黄郎’吧。”
唐凌瑶在暗中翻了个白眼:还“黄郎”?你怎就不姓张?
“黄公子请回。”沈黎并未接这荐,语气淡漠开口送客。
谁知那黄伦不大乐意了,甩扇轻摇,一副风流派头:“姑娘与在下明日便拜堂成亲,这几天相处下来,也互相熟识了,既是早晚的事,不如就别撵在下回去了,让在下住上一宿岂不妙哉?”
明日便拜堂成亲...
唐凌瑶心腔猛然一凉,顺带着嘴唇也在霎时间失去了血色,手脚麻木得险些跌坐在地上。
“虽有婚约在身,也不敢乱了章法,黄公子请速速离开。”沈黎没容他回答,自顾自地开了门锁。
唐凌瑶听闻开锁声,连忙闪身藏于书柜后。
黄伦也不愿再自讨没趣,摇头走了。
沈黎锁上房门,在黑暗中熟练地找出抽屉中蜡烛点上,在烛光的照耀下,看到桌上早已放凉了的饭菜,惊讶之余听到柜子后传来一声声响。
反射性地把手按在腰间刀鞘上:“谁在那里?”
“数月未见,将军可好?”
沈黎静静地站着,虽未看清来人却早已从那熟悉的声音中辩出她是谁。
“你是如何进来的?”问出口后,又自已作了回答:“我忘了唐令主的身份,唐门之人,什么旁门左道使不出?”
只闻一声轻笑,唐凌瑶缓步从黑暗中走出,“将军好耳力。”走到圆凳边坐下,右手托着下巴抬头端详着沈黎:“数月未见,将军可有想我?”
发簪被随意别在后脑勺发髻上,她一头乌黑的秀发自然地披落下来,隐去了一只玲珑有致的耳朵,像黑色锦缎一样柔顺,丝丝缕缕的淡雅清香自发梢散出。
沈黎目光从她脸庞上掠过,自顾自用手中蜡烛点上其他照明之物,整个房间都笼罩在淡淡的黄晕之中。
“来找我何事?”
唐凌瑶走上前,握住沈黎手腕:“你有了未婚夫?”
“是。”
“是不是有人逼你的?”
“不,是我自愿的。”
唐凌瑶抿着发白的双唇,眼中一丝水雾浮现:“在你心中,可有我一席之地?”
沈黎转动手腕,想挣脱开她右手的钳制,低下头不看她:“没有。”
“沈黎!你看着我!”唐凌瑶咬着牙,双手握住她肩膀,直勾勾盯住:“我再问你一句,心中可有我一席之地?”
沈黎迎上她双目:“我说了,没有。”
无力地垂下双手,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唐凌瑶的双眸,她站了半晌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尽是数不尽的温柔,她笑道:“明日,我来为将军祝贺。”
“不必了。”沈黎说:“我不想见到你...”
那一日,青门城热闹非凡,火铳、炮仗震天裂地地响,大红灯笼开路,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沿途一路吹吹打打。
道路两旁皆是站岗的天策府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争着抢着伸头探脑地观望这难得一见的十里红妆。
青门城外围重峦叠嶂,一座望枫桥静静伫立在山峦之间。
四季烟雨凄凄、白雾封谷。
桥的一边是断崖,巍峨耸立;一边是深谷,空空幽幽。
女子独坐于此,指尖在桥梁上描绘着什么,想着伊人出嫁喜车长,想着她身有红衣绣凤凰...
她眼神如碧波般清澈,洋溢着淡淡的欣喜,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明艳。
转念,又想到那交杯酒,红烛宴,含羞带怯君共眠...
她开始呜咽,用手捂在脸庞之上。
她还记得那消瘦的背脊,还记得她背着自己跌跌撞撞翻过一条条山沟...
“山的后面,是另一座山,你能背我,翻过多少座山...”
“背到我死。”
那一声声抽泣变成了接连不断的低声哭泣,她眼睛紧闭着,用牙齿狠狠咬在虎口,可心头上的疼痛一波一波如潮水般袭来,窒息的感觉没有因为脚下绽开的片片血莲而减少分毫。
“主子,这是您要查的东西。”唐敏快步来到唐凌瑶身后,递上三本厚厚的册子。
......
第二日一早,黄伦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从喜房内晃出,昨日喜宴上被上上下下的同僚们灌了个酩酊大醉,以至于周公之礼未行便沉沉睡去,醒来之后,沈黎早就不在房内了。
他不免觉得扫兴,决定去寻一寻。
走到练武场附近,一个青翠欲滴的声音叫住了他,回头看去,是一位美容较好的女将军,一身红色锦袍衬得她更加轻盈柔美,起在白马上像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半开半卷之际增添了几分飒爽的英姿。
唐凌瑶身着沈黎旧时战袍,居高临下俯视着黄伦,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在她唇边绽开:“黄公子,昨日睡得可好?”
“嗯,好!”黄伦不愿自揭短处,扯起谎来:“昨日新娶得美娇娘能不睡得好么?”
“是么?”唐凌瑶接下他的话茬,有意无意试探道:“我等军旅之人,身上或多或少带了些伤,还请黄公子莫要嫌弃我家沈将军。”
“不会不会,”黄伦扇轴抵在下颚,眯起双瞳像是在回味:“娘子寐含春水肤如凝脂,腰肢纤软仪态婀娜,还真是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滋味。”
“呵呵,”唐凌瑶清如水黛的瞳孔微缩了一下,骤然笼上一抹嗜血的寒意,那双冰眸快要把眼前之人贯穿。
四周空气不再流动,风也停了。
她深深地看了眼陶醉于幻想中的男人,轻声道:“可惜了。”
“嗯?”那男子回过神问道:“可惜什么?”
女子还没说出口的话被习武场上阵阵风声打断。
远远望去,那位女将军手执银枪一招一式刚柔相济,引来所有士兵叫好连连。
“哟,我说是谁能把一杆长枪舞得如此有气势,原来是娘子!好!好!”士兵们自发地腾出一条道,黄伦把玩着手中折扇,大摇大摆过来了。
“见笑了。”沈黎说完正要离去,谁知被黄伦伸手拦住。
“娘子慢着,我之前在京中就听闻娘子以一挡百,巾帼不让须眉,为夫也算是将门虎子,师出名门,可否请娘子赏脸与拙夫一战?”
沈黎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我看不必了,若伤着你,可不太好交代。”
围观的士兵群里立刻传来哄笑之声,黄伦脸上更是挂不住了:“想我自幼习武,在京中可是无人能敌!”
军中人向来心直口快,从来都是想着什么就说什么,便有一士兵大声嚷道:“黄公子呀!那是人家惹不起你,让着你的,还真当回事了?”
“哈哈哈!”
黄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臊得无地自容,拉住沈黎说什么也要比上一场,沈黎实在拗不过,只得应了他。
来到习武场中央的高台上,一人执枪一个持剑,面对面站着。
“看招!”
黄伦举剑随朝沈黎劈去,沈黎偏身一躲,银枪上挑,两兵器间碰撞,发出“铛”一声清响,震得黄伦右臂一麻,差点儿握不住剑。
“黄公子!算了吧!可别伤着你!”
“黄公子快下来!意思意思得了!”
黄伦瞪红双目,臊得额头青筋暴起,从来都是被捧在手里的他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不给他脸的,偏还是刚刚娶进门的媳妇,倘若是在众人面前输了,该是如何的颜面扫地,面子又如何挂得住。
不管不顾双手抓住剑柄高举过头,口中大喊着冲向沈黎。
沈黎无奈叹了口气,便只做防御,长枪一横,拦在他腰间快速地用力地一搡,把他掀翻在地:“够了!”
“不成!再来!”黄伦急红了眼,竟伸手去推那尖锐的枪头。
沈黎担心他又要挣扎起来没完没了地胡闹,便用枪尖抵在他胸膛,刚要出口制止。
手肘却被一个外来的力道猛地往前一推,枪尖朝前一刺,随着“唰”地一声,整个枪尖尽数刺入黄伦胸膛。
黄伦瞪直双目,盯着胸膛上插着的长枪,不可置信地开口,鲜红的血液从他唇边滴滴答答溅在银枪之上:“你...谋杀...亲夫!”
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在沈黎脚边,头一歪,没了生息。
情况来得过于忽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台下一片寂静,叫好声,助威声,呐喊声,全在这一刻静止,所有人都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
“不好啦!杀人啦!”不知是谁率先尖叫出声。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围了上去,给黄伦查看伤势。
沈黎不难以置信地手着自己右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奈何脑中纷乱如麻。
对了,一个莫名的力道…
沈黎恍惚间忽然想起这诡异的一瞬。
所有人都忙着将黄伦抬下去,只留沈黎一人在低头寻找着蛛丝马迹。
突然一个木制的小盒引起了沈黎的注意,捡起来一看,竟是那块唐凌瑶所赠,又被自己亲手扔入护城河中的和田玉佩!
是她!沈黎心中一惊,赶紧把玉佩藏于袖间,四处张望,可哪里还有唐凌瑶的影子?
“给我戴上镣铐,关入县衙大牢。”沈黎双手握拳,与肩平行。
“沈将军...这...”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人敢向前一步。
“按律,我须在狱中等候朝廷旨意。”沈黎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下令道
“是...”
刚挂上去的红绸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黑白二色纱帐,短短一天时间,由喜转哀,城中百姓个个议论纷纷,各式各样的留言传至街头巷尾,甚至有群众自发地组织起来,要到京中为沈黎将军昭雪。
沈黎将要被关押在大狱的尽头,尽头一共是四间单独牢房,除她这一间,另外三间都是空着的。
这间牢房约莫有一丈见方,墙壁都是用一块块粗糙的石灰岩砌成,没有门窗,只有一两个小小的孔可以透光。
牢房里,空气里似乎都能挤出水来,阴暗的角落中泛着糜烂与血|腥的味道,狱卒押着身着囚衣的沈黎走过,铁链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当天晚上,沈黎正靠坐在墙沿角闭目养神,一本墨蓝色书册迎面掷来,稳稳地落在她脚边。
“黄伦非良人,此上所载,便是他在京中作恶多端为富不仁的证据。”唐凌瑶的声音空灵,使得人辨不出她所在方位。
“唐令主,你出来!”
“若他能护你一生,我定不再纠缠,可惜...”那声音变得更为飘渺,像是越飘越远:“我不会让你死的。”
十多日后,快马加急送来圣上旨意。
此案判为两人比武,刀剑无眼的误伤,但因涉及人命,罚沈黎停俸一年,军棍五十,待伤口愈合后复职。
二月中旬,寒气未散,沈黎被绑至大营前,所有天策士兵也来此观刑,又有十名京城来的宦官监刑。
沈黎被八人按住双手双腿,口里咬住一块白布,压在长木凳之上。
随着一声刑行。
沉重的棍棒一下一下闷声响起,像是敲击在每个士兵心头。
“一,二,三…”
只五下,沈黎臀部便皮开肉绽,血肉四下飞溅,将身下木凳染红。不少士兵低下脑袋不忍再看。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火辣辣的刺痛感让沈黎汗如雨下,攥紧拳头,死死咬住口中白布强制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木凳像是承载不住如此多的痛苦,血水汇成一股股涓流滴滴嗒嗒掉落在地上,又将地面也晕开一层红色。
年轻稍小的小士兵们个个都咬着唇,用袖子擦拭着泛红的眼眶:“沈将军…你们…你们就别打了…”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刑行完毕!”
待五十军棍打完,沈黎已是眼前一片黑暗,嘴里一股血腥之气,浑身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撕裂一般,只有被打那一处是疼到失了知觉,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快!快抬到我背上!”副官顺六子用衣襟把脸一抹,急赶喊到。
几名女兵在沈黎下身盖上一层白巾,扶起她就抬到顺六子背上,跟着一同跑回沈黎房中,房中军医早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和治疗棍伤的药。
交代好几位女兵该如何敷药后,便一同退到门外,焦急等候,等到沈黎伤势已稳定下来才放心离去。
深夜时分,沈黎才迷迷糊糊醒来,只是轻微地动几下,伤口便被拉扯得又浸出几道血痕。
“咝!”疼得沈黎撑着身子深吸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这一动作惊醒了守夜的两名女兵们。
“沈将军,可不能乱动呀!军医说了,这伤得趴着养半个多月才能下地走动呢!”两名女兵蹲在沈黎趴着的床榻着叮嘱着。
沈黎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声丝如蚊:“下去…不用守着了…”
“可是沈将军你的伤…”
“下去…”
“是…”
打发了人下去,沈黎趴在床上试着去活动一下唯一能动的双臂。
“伤成这样了还不老实呆着。”一道黑影从房顶横梁上跳下,唐凌瑶拍拍身上的灰,跪坐在床榻前,与沈黎平视,眼中带着笑意:“将军你这么趴着,真像一只癞蛤蟆呢。”
这始作俑者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嘲笑起人来。
“是你吧…是你把玉佩…打在我手臂上…”沈黎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撕成碎片。
唐凌瑶轻蔑地笑了一声:“怎么,我杀了他将军心疼了?”
沈黎咬牙切齿道“我夫妻二人之事轮不到你插手。再说了...”她死死盯住唐凌瑶双目,质问道:“你杀得了一个…能杀掉一百个吗…圣上仍会为我指婚,我迟早也是要…”
还没等沈黎说完,唐凌瑶忽然用双手将她下巴捧起,低头吻住那喋喋不休的双唇。
沈黎惊得张开口,唐凌瑶便逮住机会钻入其中,细细地游走过每一寸,尝到那一丝丝血腥味,更是着了迷般地加深这个吻。
吻,犹如一把开启回忆大门的钥匙,那晚在营帐中的一幕幕像是潮水般涌来…
沈黎一时间惊住了,脑子里像炸开了雷。双手揪住唐凌瑶肩上衣襟,想把她推开,遗憾的是,她刚刚才受了军棍,别说使出力气了,就连动一动都会扯动伤口。
过了好久,唐凌瑶感觉到沈黎险些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她,站起身,用拇指在唇边一抹:“你可别以为,那晚只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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