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红顶轿车，沿着盘旋的山道“吱呀吱呀”地走着。
轿内，唐凌瑶抬着头，细细环顾。
“啧啧啧，还雇了顶八抬轿子，那领头的对你还挺上心的，若得知你其实是个女儿身，他会不会气死？”
沈黎闭上双目，端坐在轿子中间：“唐令主小声些，也不怕他们听见？”
“怎么？还怕人听见不成？”
这轿子虽大，却也有些破损，外边抬轿人每走一步，这轿子便“吱呀”一声，将二人对话完全掩盖。
唐凌瑶耸耸肩，从轿子侧边也坐到中间来，细细看着沈黎方才被领头大汉捏住的下巴。
沈黎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那炙热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再不能装做若无其事：“唐令主，干嘛这样看着我？”
话音刚落，软若无骨的手就抚上了她被之前捏得发红现在有些淤青的下巴，她转过头，对上的，是唐凌瑶那担忧的双目：“将军，有没有很疼呢？”
沈黎偏过头往后靠，想躲开了唐凌瑶的手与目光，扯了扯嘴角，干笑几声：“没什么，早就不疼了。”
明知这人想躲，唐凌瑶偏就故意不放，而是用左手扶住她后颈，右手拇指在她下颚处轻轻揉，将那淤青耐心地揉开。
佳人近在咫尺，垂下眼眸便能瞧见她那过份专注的眼神，力道轻柔像是在对侍一件易碎珍宝，一丝似有似无的冷香直钻鼻子。
沈黎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将军这小排笛当真可爱，只是，怎么像是孩童的玩具呢？”
沈黎猛地回过神，就见自己怀中小排笛不知何时已被掏出，被唐凌瑶托在掌心上，仔细打量。
“快把它还我！”急忙伸手，要去将它抢回来。
不料，那小排笛却被一脸坏笑的唐凌瑶藏到怀中：“不给就不给，除非将军告诉我，这排笛哪来的。”
像是被人捉了尾巴一般，沈黎一心急伸出双手要去抢，直把唐凌瑶按住，抱了个满怀。
不小的动静传到了轿子外边，负责守轿子的一个张家军用马鞭杆“砰砰砰”敲了几下：“里面的，吵什么吵！给老子安静些！”
“将军...”唐凌瑶笑意融化在眉眼间，凑在沈黎那对越发通红的小耳朵边上，轻声呢喃：“那么想抱人家的吗...”
沈黎身子猛地一抖，迅速坐直了身子，理了理微乱的衣领，故作镇定道：“那小排笛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我的，唐令主可别弄坏了。”
正想细问，轿子在这时停住了，帘子被撩开，那领头大汉亲自来接，把手伸向沈黎，笑得一脸灿烂：“来，小相公，我扶你下来。”
良久，沈黎才咬着牙，把前臂搭到领头大汉手掌中，细长的手挽在那粗糙的熊掌中好像能一捏就断似的。
看得那领头大汉好不怜惜，小心翼翼将沈黎搀下马车，两双熊掌来回搓着，本就是一粒绿豆大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哟…二哥今儿运气可以呀，到集市上溜跶一圈，也能捉个嫩鸡娃儿回来。”
守门的士兵打开寨门，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点头哈腰地迎接领头大汉。
“那是，那是。”领头大汉用力拍了拍圆滚滚的大肚子，又一掌打在守门士兵肩上，差点把人给拍飞出去。
守门士兵极力稳住身板站直，又听这大汉道了句：“可惜，还带了个哭哭啼啼的娘儿们回来。”
嘿嘿笑了两声，又一掌拍在守门士兵肩上：“你小子，还没开过荤吧？要不，把那娘儿们，赏给你了，咋样？”
这下可把守门士兵给乐坏了，被拍得踉跄几步，身子摇摇晃晃还没站稳干脆就顺势跪了下去：“二哥啊…哦，不！爹！您是我亲爹呀！”
“哈哈哈哈，这狗儿变得倒挺快，走了走了！”边大笑边搀着沈黎大步入寨。
唐凌瑶被一人扔在马车中，毫无表情看着外头的打打闹闹，哪怕是听到自己被送了人也是没任何反应。
当看到沈黎的手挽又被搀上后，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却在下一秒换上了娇滴滴的哀怨状，紧跟着下了轿：“相公，相公等等我…”
刚要入寨，便被守门士兵一下拦住，舔着厚实的上唇，满脸堆笑：“小娘子，从今儿起，我才是你相公，我…”
“起开。”还没等人把话说完，唐凌瑶身影一闪，绕了过去，提着裙摆，只追沈黎而去。
“这…这小娘儿们…”守门士兵悻悻地耸耸肩，又去看大门去了。
沈黎被领头大汉一路搀扶，那浓烈的汗臭味夹杂着酒气，令她紧抿薄唇，忍住那想要呕吐的**。
不是很长的一段路，硬生生走了一刻钟。
到了一所稍大的营帐，沈黎抬头仔细观察着大帐外围，回忆起羊皮纸上所绘地形图，却是符合的。
侧过头看着身边领头大汉，其身份已是猜得个**不离十。
这样看来，此次收获还真是不小…
在下一秒被阵阵叫嚷声打断了思路。
“二老爷，你怎么又带了一个回来？”身着藕色长裙的男子第一个过了来，站在领头大汉面前，双目却直勾勾地盯着沈黎。
“就是的嘛！”
“二老爷你昨儿还在床上说，最疼人家的。”
“爷可是玩腻我们姐妹们了？”继那藕色男子之后，又出来几个女装男子。
六七人团团将领头大汉和沈黎围住，有用兰花指扯扯沈黎衣摆的，有凑上去摸了摸沈黎腰肢的，也有对着领头大汉嘘寒问暖的。
沈黎顿时乱了手脚，在原地直冒汗：“你们…别乱动我…”
正慌张之际，一只冰凉的手将她握住，沈黎惊得一颤，转过头便碰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眸。
那双眸子，平日里不管何时何地，都藏着一丝笑意，而此刻却如同一潭宁静的秋水，深得看不到底。
她一出现，沈黎便停下了局促的脚步，静静地看着她。
轻轻将人拉出人群，挡在身后，唐凌瑶又朝领头大汉欠身行礼：“将军，就由小女子为夫君上妆，今夜再领至大帐中，送与将军，可好？”
黄昏，太阳烧红了整个天空。望鹤山上的张家军们似是寻到了个由头，在寨中布置起了一个不小的盛宴。
一车又一车的酒拉入领头大汉所驻的营中，后厨里一道又一道菜品被端上桌。
各个领兵的头子也陆续赶到，整个山寨热闹非凡。
大帐右侧的一间小竹屋中，除了时不时从外边传入几声吆喝，就静得如同没人一般。
唐凌瑶站在沈黎前，弓着背，绷着个脸为她细细描妆。
沈黎挺直身子，坐在竹椅上，哪怕是脖子梗得发酸也不敢动一下。
唐凌瑶盖上脂粉盒，站好，左手又将她下巴抬得更高，仔细端详，这人原本就细致姣好的面容又更清秀了几分，肤色如雪，两颊微红，双唇似衔了枚嫣红朱砂。
松开沈黎，她眉头皱了皱，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
“把眼睛闭上。”
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沈黎忙不迭地赶紧闭上双目，下巴又是被抬起，女子轻微呼出的热气洒在脸颊上，鼻翼间尽是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冷香，鬼使神差地用力嗅了嗅。
“别动，坐好。”那声音，好像没了先前那般生硬，唐凌瑶手持眉笔，描绘着她狭长的的右眼，一笔一画极尽轻柔，不像是在描眉，更像是在创造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两人贴得极近，唐凌瑶鬓边一缕青丝垂落下来，若有若无地在沈黎耳畔上撩拨。
沈黎左眼偷偷裂开一条细缝，唐凌瑶近在咫尺，虽能感觉到她动作温柔细致，但从她眉间那鼓得高高的小山包和紧紧抿着的唇瓣中，又觉得她…好像是在愠怒之中。
就在沈黎偷觑之时，右眼上的妆已然画好，唐凌瑶目光一扫，看像那只在偷瞄的左眼。
沈黎心中一惊，以为自己被抓了个正着，连忙出声解释“我没在偷看你！”
“......”
此言一出，两人都陷入沉默。
唐凌瑶双手环胸，把玩着那支纤长的眉笔，似笑非笑的样子惹得沈黎攥紧拳头，扭过头去不看那人，希望能缓解那双发红发热的小耳朵。
“抬起头来。”
声音好似夹杂着笑意，沈黎仍是不去看她，缩了缩脖子：“干什么？”
“还有一边未画啊，”唐凌瑶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无奈地吹吹额前的刘海：“难不将军想这样出去？”
沈黎长叹一口气，忍着仰得发酸的脖子，再次闭上眼睛抬头，整个竹屋又静了下来。
正当她无聊到第十八次回忆那张羊皮纸时，脸颊被人轻放下：“画好了，开眼睛吧。”
阖了许久的双目再次睁开，视线有些模糊，沈黎又用力眨了几下，唐凌瑶的轮廓才渐渐清晰起来。
看着她低头收拾桌上凌乱的用具，沈黎揉揉酸得厉害的脖子问道：“你怎么，在生气呀？”
唐凌瑶将东西一件件整齐放入梳妆箱中，看也没看她一眼：“将军何曾见我，生气过。”
“那你为何，总板着个脸？”
唐凌瑶转过头，看向沈黎，面无表情地缓缓开口：“我一向如此。”
见这人油泼不进，水滴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沈黎也不再开口，静静等侍。
不多时，竹屋的门被人推开，两个张家兵快步走到沈黎面前：“弄好了吗？二老爷可等着呢！”
“已是妥当，我这就带我相公跟二位军爷同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跟着来到了主帐，刚行至帐外，便有众士兵上前围住沈黎，大声起哄。
“哟，看这嫩鸡，长得还真是够俊的！”
“这可不，比我上次掳来的娘儿们还好看呢！”
“小子，好好跟着我们将军，有你好的！”
沈黎被围在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无法上前一步，习惯地四下张望，想去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麻烦各位军爷让一让，莫耽误了将军的好时辰。”
沈黎再听这称呼，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轻轻“哼”了一声。
唐凌瑶喝退了围观的众人，走上前去，拉住沈黎的手绕至大帐背后，双手为她整理衣领，低声叮嘱：“将军仔细着些，也许等会儿要委屈你了。”
言罢，牵住沈黎的手，正欲带她进帐，却见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将军还有何事？”
“以后，不准叫别人将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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