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硕，我看见这个名字的第一眼就莫名愤怒，同是姓沈，什么样的家庭什么样的人，能配上这么耀眼闪亮的两个字。
“沈庭硕，全市中考第一名。”楼梯上两个女生指着前面穿一身黑衣服披肩发的女生小声议论。
“她怎么不扎头发？学校不是规定女生不准披头散发。”
“人家学习好，家境好，当然可以搞特殊。”黑衣服女生回过头，朝她们晃晃手腕上的发带，表情冰冷，眼睛寒风嗖嗖。恰巧旁边几个男生同她打招呼，她忽然又莞尔一笑，如冬日罕见的阳光，如塞壬的歌声，让他们目随着她激动不已。
芮城中学每个月都有一次校外义务劳动，一长串浩浩荡荡的队伍，排着整齐的四路方阵，举着红旗拿着铁锨簸箕铲子扫帚，英勇地奔赴各自的战场。冲洗污黑的渠道，铲除路边的野草，清理花花绿绿的垃圾，抠掉墙上的传单广告，无所不能。
我担心紫雨干不了重活，她举起瘦瘦的手臂说她很有力气，绝不给我这个组长丢脸。她挽起袖子，弯下腰拿铁锨用力地铲起垃圾倒进板车里。因为右腿使不上劲，她每做一次，整个身体都倾斜着，才能把垃圾全部倒进去。她说有力气只是骗我的，她的样子拙笨缓慢，可是她比任何人都洁净完美。
张大富把我拽到一旁，嘱咐我给沈庭硕少分点活。我想起她那牡丹花一样的笑容，他也是她的俘虏之一。
“你会干什么？”
“不知道了。”
我让她去拔草，她使足力气在草尖上又拉又拽，只弄断了一小截就嚷着疼。
“大小姐，那样会划破手。”我用手里的铲子铲倒一大片。
“谢谢管家。”她的话激起我火一样的愤怒，她比以前那些什么英什么芳更可恶。或许怕弄脏衣服，或许嫌蹲着太累，没过几分钟她就用手帕包着手不干了。来回转了几圈，她又装做帮紫雨装车，不一会就把铁锨粗暴地丢给她，木把一头重重砸到紫雨脚上，紫雨蹲下来捂住脚背，她又说我不是故意的，坐到远处的台阶上懒懒地擦鞋子。
“沈庭硕，下来，照你这速度，什么时候能干完！”
“我替她，很快。”丁小小用急促低微的声音对我保证。她拉起板车一路小跑，不一会程怡哭着向我报告，她家的车挡板被撞坏了。“新买的车，回去他们肯定要打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太着急了……”
“你不是喜欢助人为乐，你来赔吧。”
“我替她赔，多少钱？”沈庭硕将一张10元的钞票塞给丁小小。
我在她们脸上瞄了两眼，瞬间明白之前有人雇佣同学的传闻果然是真的。“说吧，你们俩什么关系？是报告老师，还是……”
“我们互帮互助，有什么问题？”
“互帮互助，说的真好听，你这完全是阶级剥削。各位同学，大家快过来，来看看这个资本家小姐，现在还敢剥削贫下中农，让别人给她做牛做马！她爸她妈一定是作威作福的老爷太太！”我学着电视里那些红小兵的腔调，虽然这些词早已过时，但还是吸引了广大群众，陆陆续续有人围过来。我义愤填膺热血冲头，准备把所有学过的词用来揭露沈庭硕的罪恶，她美丽的脸渐渐有些抽搐。
“不要，不要，”紫雨轻轻拽我的衣角。
“别管，我今天一定帮你出气。”我压低声。
“沈楠，别伤害她，她不是故意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我从未料到我最忠诚的朋友会敌友不分临阵倒戈，所有人把目光从沈庭硕身上全部投向我，我由公正的审判者瞬间变成戳人痛处的小人。我狠狠甩开紫雨的手，她没站稳趔趄了几步，被旁边人扶住才没跌倒。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程怡哭哭啼啼跟在我后面。她借车给大家用，我当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回去惨遭毒手。我拉着车晃晃悠悠绕着她家的街道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出对策。不过程怡妈妈没打她，因为一个胖胖的男生已经领着黑衣服女孩送来十元钱，她高兴地又给我伞又送我香梨。
沈庭硕独自站在学校门口，她想干什么，继续炫耀她的钱还是打架。钱我确实没有，打架无论拽头发撕衣服我都不吃亏，至于那个胖男生，绝不会出来帮她。虽然我从头到脚每一处都不如她。
“我没有爸也没有妈，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两个字，不然和你拼命。”
我像被什么东西呛住一样说不出话。看她淋湿了头发，我把伞靠近一点，她倔强地避开，一滴水珠从伞上滑落，滴到黑色的外套。我朝着她冰冷的背影说对不起。
我撑着伞走在雨里，紫雨好像就在身边。高个子的我总是信誓旦旦要为她遮风挡雨，总是撑着伞把自己遮住了，让她淋湿肩膀。
女生们都在宿舍吃晚饭，紫雨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和脸。桌上和以往一样，两双筷子，三个馒头，一份水煮土豆丝，一碗大米稀饭，用碗碟盖着摸起来还是温的。我掀起被角，她湿湿的头发松散着，身体微微颤抖像一只受伤的小鸟。看见我她一下哭着坐起来，“你是不是受伤了，你不要再打架了，我有钱可以帮你赔……”我心像被融化一般，掏出口袋里的香梨给她，才看见她白嫩的手掌磨出两个红水泡。我轻轻用嘴吹了吹，“对不起，我再不惹事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周围人听着都笑了，说我像宝哥哥对林妹妹起誓。“我才不是宝哥哥，我是女生！”紫雨也笑了，说梨不能分着吃都给我。这一刻我第一次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女生，事事都为我着想，把我看得比她重。
这晚紫雨的身体滚烫似火，我粗手粗脚学着母亲照顾我的样子，给她额
放凉毛巾，给她擦身子。她好像做了什么噩梦，断断续续喊着不要不要，紧紧抓住我的手。不知过了多久，我竟趴在她身上睡着了，丁小小举着她自制的蜡烛叫醒我，让我安心睡，她帮我照顾。
“要付钱吗，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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