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倒映出树木新绿的颜色，枝头啁啾的鸟儿逐渐恢复了轻盈的体态，学院代表队的魁地奇球训练也理所当然地加大了强度。詹姆连梦里都在无穷无尽地重复着冲刺、急停、翻身、挥动球棒击中游走球的训练动作，被旁边的奥维·康纳顿推醒时，他险些挥手把面前的茶杯击飞。
特里劳妮教授正讲到在诸多命运预言中她最喜欢的部分，那是关于救世主哈利·波特先生如何克服不祥的预兆并在绝境之中战胜黑魔王的，而这一结局在他选修这门课时的茶叶形状里早已清晰可辨。
“你父亲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坐在他另一边的吉尔伯特压低声音，热切地问道。
詹姆悄悄坐直身体，假装在鉴赏还没冲入茶水的精致粉色茶杯：“是说他如何克服茶叶的诅咒吗？完全不清楚。那家伙完全没有喝茶的爱好，我敢保证我们家里连一根茶叶梗都见不到。”
学生们排队从占卜学教授那里接满茶水，又依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自从三年级开始学习茶叶占卜以来，特里劳妮每个月的第一周都要求学生们现场执行这一严密的仪式，并把结果记录在羊皮纸上。
“量化占卜学。”亲爱的赫敏教母在听说了这一课程改革的壮举后嗤之以鼻，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拙劣的跨学科尝试，我敢说她的水平也顶多到描述统计了。”
她尽量不在晚辈们面前对教授的授课方式发表评论，只有占卜学是个例外。
茶杯在学生手中幅度不一地摇晃着，已经有人因为口渴先喝了起来。詹姆也跟着浅浅啜了一口，只尝到热水氤氲着水汽的味道。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怀里揣着的镜子轻轻颤动起来，像是心口藏了一只刚出壳的雏鸟。
“教授，我有点不舒服。”詹姆举手，从鼓鼓囊囊的扶手椅中把自己拔出来，“我想是因为，呃，刚才一不小心把茶叶全都吞掉了。”
特里劳妮教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在占卜上极有灵感（擅长编造悲惨未来）的学生展示他空荡荡的杯底，同意了他从课堂早退去医务室的请求。
等他把这个扫清未来的预言术分享给小天狼星时，意料之中地收获了对方的笑声。
“看起来你这个月将会得到新的机遇啊——有概率被罚去清扫回廊里被风吹落的树叶。”小天狼星学着特里劳妮的语气，挤眉弄眼地预言道，“直到回廊干净得像你的杯子一样。”
詹姆对这种类型的处罚并不太畏惧，评价道：“那听起来好像也不算特别不幸，我还以为至少是破财之灾，让钱袋干净得像我的杯子一样。如果考完O. W. Ls之后还能继续修习高级占卜，我肯定有机会成为畅销书作者：就写那种孩子们看了会吓得睡不着觉的恐怖故事。”
小天狼星耸了耸肩膀：“这说明你已经掌握了占卜的奥妙，朋友。从一堆茶叶梗里面看到悲惨的未来，这样如果预言中的灾祸没有到来，就会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足以应对所有困难。”
他此刻正半靠在一座独眼女巫的雕像旁边，姿态相当轻松，好像那座雕像是用什么柔软的靠枕材料制成的似的。詹姆看到他怀里好像抱着一罐蜂蜜公爵家的招牌糖果，只是包装颜色和自己印象里的稍有不同，或许呼叫“詹姆”是为了和他分享这桶糖果。
“你也修了占卜课吗？”
“我没有，那门课的教室实在是太有助眠效果了，根本没办法持续清醒五分钟以上。”小天狼星突然抿住了嘴唇，然后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从我知道的课程优秀率来看，修这门课也有可能是明智之举呢。”
“你喜欢吃这个口味的糖果吗？”詹姆把话问出了口，感觉自己此时像是一个蹩脚的三流记者，正为了撰写不存在的杂志专栏提出问题。
“你说这个？”年长一些的黑发少年即刻揭开了糖果罐的盖子，“是蜂蜜公爵家的，我们做了一点技术调整。他们本来为了圣诞节推出了驯鹿的特别款式，但恰好——恰好詹姆想在厨艺上有所提升，所以我们多做了几个种类，仅限内部品尝。”
他向着镜子摊开手掌，一颗动物形状的糖果展现在詹姆眼前。暗色但微微闪着银色光彩的包装纸严丝合缝地勾勒出圆滚滚的老鼠形状，只是形状夸张、偶尔抖动两下的耳朵不太对称。
“……老鼠。”詹姆喃喃道。
“是，还有这种。”小天狼星把上一颗扔进去，又拿出一颗胖兔子形状的糖果，包装纸闪动着月亮一般的光华，“这种做起来也不算太难。当然啦，不得不承认蜂蜜公爵还是很有一手的，他们做的驯鹿，稍等——”
劫盗者的糖果制作工艺显然不如专家，没等小天狼星介绍完毕，罐子里的其余糖果就开始尝试翻越他按在上面的手。一只黑狗模样的软糖从他的食指和拇指之间探出头来，跃跃欲试，好像随时想咬他一口。
小天狼星把手里的镜子搁在稍远处的墙壁处，抽出魔杖来对付不听话的糖果。
“小心……”小心老鼠，如果这样提醒，是否能越过尚未展现出明确规则的通讯时空？
然后詹姆看见镜子里的年轻巫师露出了相当迷茫的神情，正是在刚刚开口的一瞬间，镜像如同被漩涡吞没一般，蓦然消失了。
在感觉到疼痛之前，一道鲜血从他攥着镜子的手指上流了下来。詹姆第一次注意到原来镜子背面的花纹如此锋利，足以割破人的皮肤。
晚间训练魁地奇球时，詹姆仍处在这种若有所思的忧郁状态里，险些被迎面而来的游走球击中鼻梁。康纳顿不得不代替他向队长解释，占卜课上的临期茶叶会对巫师的神智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夜色里苍翠的松柏看起来像是巨大的茶叶梗，伫立在宛如杯底一般的训练场四周。
对于这面能和小天狼星说话的镜子，詹姆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这面沟通了时空的镜子为他带来的并不是一位来自布斯巴顿的金发美人之类的普通笔友，而是相距半个世纪、同在霍格沃茨的陌生“教父”。父亲的教父，在战争中牺牲的凤凰社成员，给了自己中间名的男巫，不论是哪一项，詹姆都很难完全把这和镜子里的年轻人联系到一起。
镜子里的小天狼星看起来只是一个很和善的高年级学长，不会怪你溜出上课教室，更关心下一个恶作剧的策划，还很擅长詹姆完全不了解的魔法。如果詹姆自己能有一位这样的兄弟，他一定高兴疯了。就算加上年龄的差距，能有这样一位祖父辈的长辈，肯定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但是小天狼星已经死了，在很多年前，在詹姆出生前，在上个世纪，在1996年。
所有魔法中拥有最多禁忌的一定是有关时间的魔法。巫师们通常只利用一些幻术，使得故人的音容仿佛留在了画框或照片里，用他们生前惯用的语调和人说话。施法越精密，成效也越显著。
可能镜子里留下的也是这种魔法。某一天一时兴起的小天狼星·布莱克决定在什么物品上试验自己新学的咒语，留下了学校时期几个调皮捣蛋的瞬间，拼合成詹姆看到的一切。任何一面镜子都能承载这样的咒语，这面偶然购得的镜子没什么特别。
然而，至少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面镜子真的为他带来了半个世纪后的詹姆·小天狼星·波特。
而詹姆·小天狼星·波特不能容忍自己坐视故事走向预定好的坏结局。
詹姆把扫帚锁回柜子里，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阿不思正准备把床帘放下来，却被他哥哥的敲门声打断了刚刚开始萌发的睡意。詹姆站在寝室门外，看起来精神抖擞，头发好像刚刚被大风吹过。如果不看时钟，简直会以为此时是上午十点，他才上完清晨的第一节飞行课。
兄弟两人在休息室里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詹姆毫不掩饰自己的来意，直接问道：“阿尔，爸爸的那件隐形衣是不是还在你这里？借我用一下，用完就还给你。”
“院长说不能再借给你了，除非你保证绝不拿去捣乱。”上次借用隐形衣后，詹姆为了报复斯莱特林球队在比赛中的猖狂犯规行为，跟着球员潜入了他们的休息室，把里面放着用来庆功的黄油啤酒的杯子全都换成了咬鼻子茶杯。
詹姆信誓旦旦：“我不会拿去捣乱的，这一次绝对是借来做正事。”
他的“正事”反而加深了阿不思的怀疑。和哥哥相反，阿不思性格沉稳，尽管只是个二年级学生，却很有和恶作剧分子斗智斗勇的经验。
考虑到詹姆的以往战绩，阿不思不得不为兄长的前途谨慎考虑：“那可以带上我一起吧？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今晚吗？”
和詹姆一同趁着夜色前往图书馆时，阿不思心里难免升起一丝后悔，其中部分来自于温度。深夜的走廊远比想象的更冷，而他的长袍底下只穿了睡衣，两人披着的隐形衣也无法起到御寒作用。寒风掠过脚踝的时候，阿不思忍不住抖了一下。
詹姆左手提着从韦斯莱魔法把戏坊买来的夜游专用纸灯笼，警惕着拐角后的动静，随时准备熄灭灯光。不过他好像也感觉到了阿不思的寒意，提醒道：“你至少应该穿件毛衣的。如果明早发现自己着凉了，可不要把今晚的事告诉妈妈。”
阿不思尽可能把脖子也完全藏进衣领里，隐形衣像是流水一样，凉凉地挨着后脖颈：“我绝对不会说的。”
进入**区的探险顺利得不可思议。积累了大量应付书籍和书架的经验后，詹姆的除尘咒功力大涨，也并没有对很多名字极有噱头的**贸然出手。直到走到序列为T开头的书架前，他才开始缓慢地阅读那些模糊且用词生僻的标题。
“你在找哪一本？”阿不思对这次探险之旅的疑惑更深了，即使清楚不会得到詹姆的回答，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找时间方面的书？”
他哥哥对他比量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动作轻盈地从最高层拿下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幸运的是，书架和书都没有发出警报声，詹姆轻而易举就把它收入囊中。
詹姆的动作太快了，阿不思只瞥见封面上的几个单词：“时间”，“原理”。
“好了，我们回去吧。”他悄声说。
得知旅程已近尾声，阿不思的步伐都轻快起来。不过距离学院休息室还剩一层楼时，他们发现来时的楼梯恰好挪走了，不得不绕去另一条走廊。
夜游灯笼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现在只能照亮两人脚下的几块地砖。詹姆小声和阿不思解释，这种灯笼专门用于应对违反宵禁的场合，一旦有暴露的风险，就可以把它捏成纸团，迅速隐匿自己的行踪。但坏处是它附加的灯光法术不算持久，不能支撑整个晚上。
“费尔奇还没从学生手里截获过这玩意，拿着纸团肯定不能算是违反校规。”詹姆得意地分享自己的经验。
比起听这种违纪经验，阿不思对詹姆拿到的那本**更感兴趣。阿格斯·费尔奇先生在学生中很不受欢迎，阿不思偶尔会看到这位有些年纪的管理员在气急败坏地诅咒皮皮鬼，其中一次路过时还收获了费尔奇凶狠的瞪视。
这显然是受累于自己喜爱调皮捣蛋的兄长。
“魁地奇杯马上就要开赛了，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试探他的容忍能力。”
几乎就在下一刻，阿不思感觉自己踩中了一小片硬质的东西——可能是一块玻璃或者别的什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查看。
他哥哥却没有停下，暗淡的黄色灯光向前移动。隐形衣从詹姆的身畔滑落，完全覆盖在阿不思身上。
“詹姆？”
詹姆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阿不思，站在那里，等我一下。”
灯笼的光芒几乎消融在了前方的黑暗里。阿不思站在原地，只觉得非常茫然，庞大的不安环绕着他：好像有什么超出詹姆预想的事情发生了。他脚下还踩着那块可能是玻璃碎片的东西，那或许是来自杯子，瓶子，碗或者餐盘，也可能是来自提灯。
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詹姆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脸色苍白，但努力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阿不思被他拉住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一片冰凉。詹姆把自己绣着字母J的毛衣脱下来套在弟弟身上，然后拉着他向另一条路走去。
阿不思完全没法辨别眼前的方向，只能跟着詹姆一起。开始时只是快步走路，到后来几乎是在飞奔。
直到眼前已经看到校医室的大门时，詹姆这才如梦初醒般说道：“费尔奇昏倒了。我们现在去找庞弗雷夫人。”
他的声音很低，阿不思却从中体会到了安抚的意味。
波特兄弟是被隆巴顿教授送回学生寝室的。临时被庞弗雷夫人叫来的纳威穿着授课时的巫师长袍，却忘了摘掉卡通图案的睡帽，甚至没顾得上询问学生为何此时没有好好在床上睡觉。隔天他们很快获知了噩耗，费尔奇先生死于突发的心脑血管疾病，霍格沃茨收留了这个脾气古怪的哑炮，他也最终在城堡里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学校为费尔奇举行了简单的葬礼，按照他生前留下的遗嘱，会将他的遗体送回远在爱尔兰的老家，和他的猫埋葬在同一个墓园里。大部分得知消息的学生都是惊讶远多于伤感，只有几个比较多愁善感的低年级学生掉了眼泪。看到詹姆从人群中跑过来，抱住哭泣的阿不思时，罗丝看起来诧异极了。
麻瓜研究课程的作业是厘清麻瓜幻想文学中常见意象和魔法现象之间的关系，詹姆窝在休息室角落的椅子里，强迫自己快点读完阅读材料。其中一则是简短的童话故事，一只猫头鹰努力回想悲伤的事情，收集自己哭泣时的泪水用来烧水沏茶，喝完茶水后又恢复了快乐。
中世纪时，巫师们普遍认为泪水是一种熬制剧毒魔药的有效素材，但必须是发自肺腑的、心灵破碎时的泪水。看来在这一点上，麻瓜幻想文学和魔法现象确实存在差别。
詹姆并不认为自己对费尔奇有什么正面的情谊，但仍然为他的死感到难过。这种难过可能来自死亡本身构成的阴影，也可能来自那天深夜里“千万不要死”的忧虑祈祷。祈祷落空了，死亡的阴影却留了下来。
“停下来的钟表，没有人上紧它的发条。”
他读完这句话时，无意间发出了一声叹息。
*第三节所提童话故事为阿诺德·洛贝尔《泪水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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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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