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透了。
重回意识海，跟彩灯暗淡的幸运大转盘面对面，金逸沅组长心比眼神更死。
他快实质化的冰冷视线几乎戳穿轮盘，以及渐渐浮现的一道虚影。
西装革履，身形修长，一头自然卷的微红发丝及耳，将脸上的笑容衬得愈发阳光。
“哎哟喂！这是谁呀，不是说要去带薪度假顺便赚大钱吗？怎么这么等不及想回来啦？是终于发现比起钱你更爱我了嘛？”
虚影即副部长焜泽，他一张嘴就全部踩雷，也成功得到穿透脑门的一记掌劈。
“噢，歪了点。”手掌的主人即金逸沅淡淡道，“没给你的脸均分。”
“啊哈哈哈……”
焜泽发出一串生硬的干笑。
虽说现在他没有实体和痛感，可眼前白光乍现，脑门凉风袭面的体验还是令他小小地捏了把冷汗。
太恐怖了。
别人发怒不管快慢起码都会有一个流程，通过表情动作等外在特征显化。
可他眼前面无表情的金逸沅却是直接付诸行动的狠人，跟瞬杀死咒一样拦不住。
“冷静，我们尊敬可靠公平公正的金组长，你先冷静点。”
焜泽讪笑着劝说，小退半步好让自己裂开的人像复原。
“这次我不是来整你或等着嘲笑你的，是有要紧事，危急万分的大事，所以部长才单独找我叫我私下通知你。”
也才有了现在违规边缘，即违反‘进入度假世界后禁止与往生界有任何形式上的连通’这一法度的会面。
犯错一次记过，二次警告，三次停职，而且每回都要扣工资。
但还是那句老话。
规矩是总部长定的，他想改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属下为自己违规办事，没人敢反对造次。
谁让他是全区最强，地位最高呢。
所以他的讲理是理，不讲理也是理。
“金组长，接下来我要说的，目前只有也只能你我还有部长他三人知晓。”
谈及公事，焜泽神色不复轻浮，而金组长也早有预料，一脸淡定沟通全程。
同他推测得差不多，在定期的清核日里，与编号XZ1-0009865厉栩庆对应的金奁出现了原因不明的失衡状态。
这是部门成立来从未出现的现象。
金奁存放着已回收的金手指，相当于终身只绑定一人，每回只使用一次的力量残余物，是亡魂顺利消念渡生后脱落的空壳化身。
只有封存足够的时长金奁才能再重启，顺给下一位因果相近的亡魂使用。
如今厉栩庆的金奁不仅异样，疑似逃匿的他自己还‘幸运’的跟曾经接手审批他的组长撞见。
会晤临近尾声，焜泽龇牙一笑，打了个响指。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他用没实感的手拍拍金逸沅肩膀，“部长原意是托我先告知你一声，提前琢磨对策，等你回来就好直接处理，最好在上头注意到前完美解决，省得日后落人口舌。不过你已经见着犯人了……嘿嘿。”
从这张蔫坏的笑脸读出一种熟悉的幸灾乐祸，金组长眼底闪过寒芒。
“既然如此，我也就敞开地说了。你俩联合给我下套我无所谓，但如果是抓捕失道者，这可容不得差池。”
换言之，以现在附加在度假载体即‘梁逸沅’身上的条件，他根本施展不开手脚。
如今再提起这点，金逸沅强忍再劈人的冲动，背着手逼近。
“早先我就听到不少怨声，这回亲自一试，呵。请问这‘不存在者’的框架自动弥补设置，当初到底是谁的主意？我深感佩服，等不及想找他请一杯茶了。”
冷笑不用做出明显表情，且光靠声音就足以令听者喉头一紧。
于是像狮子听见鞭声，‘请喝茶’三字使焜泽的笑僵住几秒，素来的游刃有余也全数瓦解。
“啊哈哈哈、是啊，到底是谁这么缺德，真不应该！哎、总之不管怎样，我绝对支持你速战速决，这次就把不听话的逃犯抓起来！
但好奇怪啊，他区区一个人魂是怎么留下还蹿到其他小千世界，又越过我们这层唤醒金奁，凭他的命格和那点七魄之力，说不通啊。”
先是蹙眉后是轻叹，在给同僚提示前，金逸沅转开脸。
“以魂炼魂，瞒天过海……他在用别人的死给自己做踏脚石。”
不是普通的，一般人的正常死亡。
横死，惨死，经受蹂|躏身心灵的巨大痛苦后抱憾而终。
那群年轻的学生在不应该离去的节点，以最不应该他们承受的方式消亡。
即便他们自己没意识，死去时可能也没产生多么复杂的念想，可他们的‘自我’或该说藏在最深处的灵魂仍会持续哀鸣。
虽然不知厉栩庆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的确在收集着这些哀鸣。
恍然之间，江福学院档案馆里一排排红盒陈列的画面又闪过眼前。
他不言，焜泽亦不追问，默默等到他比出‘四’的手势。
以四百年的薪资全额抵押，用来换取一级权限，即延长梁逸沅躯壳的存在时间，并能在合理范围内行使职权。
瞬间解读出金逸沅的想法，焜泽张嘴却是敛声，随后默默压下心中的劝阻。
“好了，总部长叫我传达给你的话，我都传到位了。你好自为之哦，一元金。”
再开口时焜泽又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虚空地搭上金逸沅右肩。
“我还等着给你介绍咱们组的新成员呢，回见。”
错身而过的瞬间，不明显的符文出现在二人当中。
状似八角星，中间又有两条曲线交错，它像片发光的纸屑悠悠下落。
金逸沅没低头，只摊开手掌接住。
如此，新的合约成立。
他的目标也干脆利落交替，从不怎么愉快的度假换成抓捕异端分子的公事。
还是让他倒贴工资加班的异端分子。
罪犯的行为无疑触及到了自己底线，金组长在抽离神思，回归现实的过程越想越气。
这代价，区区几个‘掌劈’是绝对不够偿还他的。
怒焰像在冰川之下燃烧，颜色看似冷淡，其中心温度却已能融穿石板，比肩岩浆。
可喜可贺，金组长产生了度假以来持续最长，波动最大的情绪。
以致于他睁眼时完全不像虚弱的病患，反而像追魂索命的鬼差。
正出神看着他发呆，闫天明冷不防跟人对上视线，猛地一呛。
“你你泥拟逆——唔、咳咳！”
狂咳造成连锁反应，莫名慌乱的闫少想起身却撞到脚趾，下意识弯腰额头又磕到床尾，瞬间负伤数乘以二。
这莫名其妙的反应都让金逸沅看木了，半靠着枕头无语。
一阵龇牙咧嘴吸气后，闫天明直起腰板。
“哟、唷，你可算醒了啊。校内通缉犯一号。”
他又重拾贫嘴滑舌的腔调，把对方昏睡这五天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私藏枪械的梁逸沅打伤校长后与同伙闫天明一起潜逃——这一简洁却不准确的消息通过联络站传遍全校，如今连岛上路过的海鸟都要会背了。
为抓住他们，疤面不惜重新用学生做苦力，组成十五支队伍轮流搜查，昼夜排班。
同时他还放话，若谁能提供线索、举报他们的同党就可以减免留院时长，若是直接抓到他俩，那功臣能即刻毕业。
如此一来，全院的积极性前所未有的高涨。
无论是激进派，中立派，还是谨小慎微龟缩在角落的苟命派，都逃不掉相似的渴求——离开水深火热的鬼窟，重回相对自由也自在百倍的正常世界。
“不过，小鬼王只是说‘批准有功者离开学校’，具体是怎么个法子离开，他还没说清楚呢。”
闫天明单手叉腰，发出一声沉郁的冷笑。
“依我看，他们就算能出得了外面的大门，最后也是打包成盒。大鬼王绝不会允许有任何东窗事发的可能。”
“不过他也是真急了，毕竟很快就到贵客登岛日，只要我们还下落不明一天，他就要多提心吊胆一天。”
说到这闫天明又骄傲地哼哼两声。
“看来我们两个‘坏学生’给他的印象，很深刻呢。”
不是惹是生非的胡闹，而是直戳要害的破坏，把原本在他掌控下如同一片死水的学院搅混。
闫天明摩挲下巴，最后嘀咕了一句。
“但是这次他也太毛躁了吧，像在怕着什么，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这些跟我猜想得差不多。”
认真听完的金逸沅坐直，停顿片刻蹙眉道。
“话说回来，你一直背对着我干什么。”
他视野里是杂物堆积，帘布遮挡的床位。
刚才撞痛一蹦三步远的闫天明就杵在着，以非常奇怪的‘侧身转头’站姿与他交流。
即身体侧向他，脑袋却像装了磁石，受力排斥地转开。
这到底是要看他还是不想看他？
被问及的瞬间僵硬了一秒，闫天明再扭头时笑成一朵喇叭花，还是塑料制品，颜色鲜艳到浮夸的品种。
“还不是因为你那边太亮，我这双陪我连续熬夜四晚的水灵灵大眼睛受不住了啦，亲爱哒，你打算怎么补偿我~我这几天过得可差劲了。”
闫天明发言里的‘乔约翰味’太重，金逸沅仿佛被辣油熏到，皱眉掀开被子也没了往下细究的心思。
他只当着是自己昏睡五日，耽误行程后引起的阴阳怪气。
不过既已知晓‘乔约翰’是同僚，他的反感也不及过去深了。
好感倒是一如既往的为零，就和在往生界与其他同事一样。
双脚踩实地面，力量瞬间充盈全身，新合约的见效果然迅速，立刻修补着这幅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身躯。
现在‘梁逸沅’的资质达到了‘金逸沅’的百分之十，他徒手拆掉学院大门也不在话下。
可隐蔽机制同时启动，外表上看他仍是气色虚弱，肩不能扛的病秧子。
“虽然过得差，但你照样还把控着外面局势，不是么。”金逸沅活动开双手，目光灼灼盯着另一人。
两眼相对一刹那，闫天明眼神闪躲又迅速转回，笃定地笑道。
“尽在掌握中还不至于，只是更有发挥空间了。”
过去有他在，他和跟他有关联的人自然成了重点关注的对象。
如今他做出一副携人私逃，抛弃团队的样子，反倒给部分暗处的伙伴可趁之机。
曾经的‘私奔’揶揄一语成谶，他不禁干笑两声。
“沾了你的光，我和韦成舟他们的第一行动组还能保持联系，他们也拿到更称手的工具了，另外……”
思索片刻，他俯身从床下搬出顾静白的大提箱打开。
“这些是那女人留给你的。”
各种药物与流质食品塞满其中一份包裹，虽不是针对性的抗癌药品，但多少都能增强体质，保护胃黏膜。
张嘴本想说不用带，可金逸沅转念一想，点头答应了。
“等下带去你那里。正好我有话跟你说。”
那里即闫天明一伙找的新基地，躲藏快半个月的吴伟宏一见金逸沅，立马飞身抱来。
“哥！”
人型金刚移速快，起劲猛，又是闫天明闪身一挡，语带恼怒地呵斥。
“动静小点！傻大个！你想我们三个全部暴露被抓吗？”
心如火焚，他用力控住对方双臂，仰头瞪视的表情也多了一份凶恶。
吴伟宏缩起脖子，心不甘情不愿收回手，视线也还粘着闫天明身后的人影。
“坏强盗还是那么坏，凶巴巴的……哥，他欺负你了吗？还有抢你饭吃吗？”
张嘴刚想安抚这个便宜弟弟，金逸沅又见闫天明从防水包里抽出一块压缩饼干。
“我这强盗的饼干，你想不想吃，嗯？”
“饼、饼干好吃。”吴伟宏两眼直勾勾，弱声强调着。
“我是问你想不想吃，不是问好不好吃。如果你开口说‘请闫大哥给我’，那这就是你的了。”
“可我只有一个哥，你不是我哥。”
哥的字眼又让吴伟宏清醒几分，但并不多。
因为闫天明竟然又拿出一小包风干肉，馋得他口水直流。
谁让最近形势紧张，都是团队里的其他成员来偷偷送饭还不得不降低频率，他这大胃王的日子自然过得紧巴巴的。
“我跟你哥是好哥们，我还跟他同辈，你自然也得叫我一声哥啊。”闫天明最后乘胜追击道。
“啊？是这样吗……”
坏笑的闫天明精准拿捏傻大个，他手握诱饵引得对方左摇右摆，只差没发出应景的逗狗嘬嘬声。
他最后将东西朝破屋后门丢去，终于送走了吴伟宏。
聒噪的家伙是跑了，却也留下一个令他更心神不宁的二人空间。
这下是完全的独处了。
装模作样活动筋骨，确认表情正常，他才转身笑道。
“好了，你想跟我说什么就快抓紧时间吧，同桌。不然等那女人知道我又把你拐出来，她绝对会撕我一层皮。”
掺假的笑意，卡顿的气息，借故眨眼飘忽的目光。
综合以上蛛丝马迹，金逸沅初步判定这核心熊孩子王是瞒着他做了什么坏事。
大概率还是他得知后会大动肝火的事。
但概率还没有铁证支撑，他暂且按下不表，转而靠在木板墙上。
“门卡和你想要的罪证我都到手了，而你有一批素质尚可的人马，还有狄一玮告诉你的联络站口令。”
“现在正是院校方的那群主负责人头疼的关键节点，如果问题即我们两个潜逃者没解决，他们的焦虑就会每天增多一点……”
情形仿佛是初遇时的再演，只不过他们二人调换了角色。
今天是金逸沅在自发表态，供述利弊。
但同样是抛橄榄枝，他要严肃也正式多了。
“你的目的是拎着那只最大的‘鬼’，送他去地狱偿债。而我现在的目的跟你一致。”
“这次，是我向你发起的合作。闫天明，你意下如何。”
作为今日的被动方，闫天明的表现与那日的结巴长老相比要逊色一筹。
他紧抿双唇，目不转睛地注视前方。
屋子里其实很暗，关门没了探照灯的远光，就会像他现在只能看清一个模糊轮廓。
模糊，却足以让他调动想象力，复原对方各式各样的面貌。
熟悉的淡漠和正经，罕见的惊讶或无奈，还有……
身后是一扇破窗，卷进来的风流残余着午时暑气，带着点微温的暖意。
那又让发怔的闫天明想起夏日蝉鸣时的画面，想起一张笑脸给他带来的热度。
“如何，你的回答是？”
笑脸的对应者再次发问，他又慌忙纠正跑岔的思路，神气活现地点头道。
“求之不得。”
得到爽快的答复，金组长也微不可见地放松几分。
效率极高的他马上就给出大致的行动框架。
他甚至徒手用石块画了一幅标准缩略图，灰白的线条在黑漆漆的地板上格外清晰。
“前期主要以游击战的形式，只要他们放松搜查了，我们就派人用小动作刺激。他们动真格施强压了，我们就迂回或用障眼法，尽量降低减员的风险。”
“总而言之，就是要他们不得安宁，自乱阵脚。”闫天明蹲在旁边暗笑。
若是由其他人来，这方法还不一定能成。
可偏偏他们一个是前刺头，一个是校长的前心腹，这段时间又赚足风头，在学生中的影响力相当有分量。
这场小会的纲领听得差不多，闫天明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
“你呢，你这次打算在那坐山观虎斗。”他半开玩笑道。
谁曾想，对方下一句回答就让他僵住了笑脸。
“我会去找乔约翰。”
在允许范围内和对方重新对接，最好能实现联合作战。
这是金逸沅没说的，也是不能吐露的后话。
“为什么？你找他一个变|态|油腻骚|扰|狂做什么？”闫天明一改调侃嘴脸，急得蛙跳挪过来两步。
“他身手好，立场也合适，而且他还持有更多利于行动的消息，另外五天前也是他也主动给我提供……你做什么。”
分析到一半，金逸沅不得不为蹲到他身边，快要撞上他的少年打住。
“那我可以去跟他对接，你找个地方待着。要么继续躲在那女人办公室。总之，用不着你一个‘主将’跑来跑去。”
说是主将，其实是伤不得的病号罢了。
念及他是在担心自己，金逸沅给足耐心解释。
“我对我自己的身体有数，现在修养五天状态恢复得可以——”
“不行！”
打断来得急促，蛮横的语气也有点莫名其妙，这下金逸沅转头与人正眼对望，戒备地审视起来。
他最后冷下声问道。
“闫天明，我们时间有限，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冷，但除了追究就没有多余的成分。
越是这般界限分明，处变不惊，此前闫天明心里没熄灭的怒火就复燃得愈发旺盛。
“我早就对你说过，你对连对你自身都克制得那么不在乎，算计得清清楚楚，完全没有一点、一点人该有的样子，难道你真的是专程来送死的吗？为了什么啊？”
暴怒似飓风，来得快且激烈，而直面这份怒火的金组长一言不发。
他是来赚钱的。
而以他的思维生成的梁逸沅，是来‘收债’的。
可这些同样不能告知世界核心闫天明，因此他也回以当初一模一样的答复。
“我只是减去无意义的牵挂和杂念，用以保证效率的最大化去实现目标，能舍尽舍罢了。”
仿佛是被迎面锤中一拳，闫天明呼吸粗重，脸庞掠过浓重阴云。
各种念头翻涌着，在脑海里交错绞缠，最终成为他挥出去的拳头。
少年根本没用力，状态上乘的金逸沅也只是随意迎击，和对方双手互制。
他到现在还认为，这是前次山火事件时的情景再现，是小年轻对自己人‘关心则乱’的闹脾气，爆发过后就没事。
可金组长殊不知，近距离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闫天明的心火只是更旺了。
打不能，骂不行，视而不见更做不到，此刻咬牙切齿的少年简直像在火架上烤。
“我说，闫天明，你……”
恼人的冰疙瘩声还在输出，说出来的也全是能气死人的鬼话。
火大！
太火大了！
最终，让人闭嘴的念头占取上风，而闫天明立即付诸行动。
他向前猛倾身，手朝怀里拽，用自己滚烫的双唇堵上那张可恶的薄情人的嘴，贴得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终于，世界彻底静音。
同事不许啵同事嘴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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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蒙娜丽莎的微笑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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