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天明签下协议,同意独自离校的事,翌日早晨才通过广播传到全校。
而机械人声接着报出第二条消息,轰动程度丝毫不亚于上一个。
宫校长准备在开放日后重新为全校学生做评估,并将他们全员送至内陆。
评分到达标准的人可以直接带着档案回家,若是不通过也不会有惩罚,而且还有机会联系当初送他们来的监护人,重新商议去留。
现在如果同意,他们就能走出寝室签署另一份协议,并且无人会遭到追责,回归正常生活即可。
两件大事同时播报,听着似乎毫无关联。
可在第一天就得知闫天明手持关键的门卡,楼里的人质瞬间躁动起来。
他们的猜测难免都往同一个地方靠拢。
——是闫天明拿门卡与宫润伯商议,最终敲定了这个表面上看逼校方妥协的方案
对于院方的新决策,众人的看法各不相同。
极端者痛骂闫天明无耻,利用他们轻松脱身,胆小者沉默接纳,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回形走廊外侧封闭,是纯天然的扩音装置,而通知结束时,所有房门涌出的喧闹漫流又汇集,一声更比一声高,猛烈到仿佛撼动地基。
407寝室内,闫天明的心腹团伙却是全员噤声。
他们彻夜未眠,谁曾想,竟得来这样一个离奇的结果。
“不可能……”
任子扬攥拳轻轻捶着床柱,呼吸微乱。
双胞胎心有灵犀,任子杰倏地起身接话。
“闫少不可能接受这种条件的,那不就是相当于继续包庇他们,当过去的事从没发生过吗!”
何况‘离校评估’说得轻巧,天知道那又是什么圈套,就等着傻乎乎的人跳进去一通折腾。
兄弟俩义愤填膺,但无法代表全部同伴的情绪。
韦成舟蜷缩着蹲在床角边,因忐忑而频频吞咽着空气和唾沫,他随后也不安道。
“闫少昨天出去前问我们,如果……”
如果他突然变卦,或是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因素而无法再领导他们的行动……
“那咱们就先接受条件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平时最不起眼,常常因为粗神经被埋汰的卢武开口了。
他环抱胳膊,脑袋微偏,一副认真思考过的模样。
“假装投降和继续潜伏,闫少不是这么说了吗?那我们就接着干,反正也不是这样一天两天了。”
听完他的后话,韦成舟扶额,烦躁却耐着性子反问。
“卢呆子,你是真犯傻还是逗我们玩,你没听见——”
“我也同意。”
一声坚定的话横插进来,所有目光也聚集到说话者身上。
刚入伙不久的新成员,既是梁班长的跟随者,也是现在闫天明的忠实拥趸。
不对,还漏了个‘吴伟宏前跟班’的头衔。
“我也同意先按兵不动。既然闫少离开前专门这样交代我们,说明他早有相应的预想。另外,我也不认为他是会抛下我们,坐享其成的人。”
捣了老虎窝,端了妖魔巢,拎着最大的那只鬼的脑袋,拽去审判或送下地狱。
仿佛就是在昨天,那个从进校起就没妥协过一分的人在他们面前宣告。
那双眼睛中激荡着极富感染力的信念,无底亦无尽。
或许在其他情景下,给那些未曾体验他们人生的观众看来,这不过是条耍帅的台词。
一句故作豪放,由幼稚少年强装长者,妄图改变世界的气话。
那闫天明确实也有点不三不四,偶尔抽风。
可是,他没有放弃被家人抛弃,让身边所有人乃至自己都失望的他们。
也不曾偏袒或试图美化相比‘好孩子’更恶劣,更愚昧,却同样对未来一无所知的他们。
仅仅是不放弃而已。
其他人怎么想狄一玮不清楚,但若是这样的闫天明把犯了错的自己送到应受处罚的地方,他会心甘情愿接受并回头。
感言无夸饰成分,真挚到令与他有过龃龉的韦成舟也心悦诚服,顺利加入赞同的一方。
而韦成舟表率,其余几名老成员也欣然站队,最后发展成达成一致的团圆结局。
笼罩上空的低压犹在,暴雨前的阴霾仍然徘徊,但至少他们这群人不再因为会下雨而畏怯止步。
当务之急,是找到遮风避雨的‘工具’或去处。
“广播里只是说闫少离开了,梁哥还不知去向吧,他肯定也埋伏在哪里伺机而动的。”任子杰还乐观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他的乐观并非无凭无据。
——为了让你们安心留守战地,我向你们保证,梁逸沅是值得信赖的人
昨天闫天明以玩笑口吻强调的信条是其一,他和亲哥在吃瓜前线逐步确认的‘大爆真相’才是决定性因素。
都说患难见真情,他们闫少和梁班长一起铤而走险那么多回,既当冤家又当哥们,果然从‘穿同一条裤子’发展成‘能一起脱裤子’的关系了。
不过仔细想来,闫少第一天就等不及地拉梁逸沅入伍,安排进最重要的核心组,后来更是三番两次地亲自试探,故意要往人家身边凑……
寝室大门重开,混在排队登记的人群里,任子杰暗暗瞪大眼。
原来如此,这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
任子杰恍然大悟,排在他前面的任子扬震惊吸气,蓦地定在原地。
差点撞上老哥水泥墙一样的后背,前者却无暇谴责。
兄弟俩双双愕然,周遭也出现相似的静默和抽气声,并且,情况逐渐蔓延。
宿舍楼外,在几名教官当中手拿登记册的学生,正是他们的梁逸沅班长。
他出现得如此自然,冷然姿态一如既往。
闫天明才被通知离开他就马上亮相,堂而皇之地站在与他们对立的院方阵营。
而且,他似乎还颇受重用。
坐在专门搬来的书桌前,换掉脏兮兮的破‘囚衣’,穿上和宫润伯相近的,象征着成熟人士的西服,虽不奢华但胜在称身整洁,看起来能不受重用么?
面对昔日的同学也是同伙,他一个个在名册上比对名字,拿来复印的协议书给人签字,对所有投向他的目光视而不见。
无论是惶恐的探究,惊诧的审视,又或是像那一小撮心腹会有的,充满愤怒的质疑,他统统用旁人熟悉的淡漠应对。
“为什么……”
轮到任子扬时,他终究没忍住开口。
飞虫振翅般的轻语,甚至没吐出什么完整内容,但看他激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发红的双目,卡在他喉咙里的言语是什么不言而喻。
荣升为新辅导员的人抬眼一扫,薄唇微启道。
“你签好了就轮到下一个。”
又是这样。
没有一句解释,也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将今天之前的所有共处时光跟瘤子一样在手术台上切割干净。
而他依旧持着冷静而专横的风格,毫无愧疚之心。
但对此刻的任子扬来说,这种态度还有另一个别名。
他从纸箱里抽出一份协议书,俯身签字却看也不看内容,只是瞥着桌后的人。
“我们,分明那么相信你……”
笔尖被嗫嚅的任子扬大力按压,几乎戳穿了纸页。
若不是梁逸沅身旁还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教官,他估计签完就要丢笔扑过去,砸出骤雨般密集的拳头。
迎着他的锐利视线,第二次,也是真的出卖他们的梁逸沅坦然扬起脸。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是为自己做出最有利的判断,人活着就该多为自己着想。你们应该尽早明白这点。”
好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概是被这残酷言论戳痛,高压下负荷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了。
任子扬重重一拍桌面,猛地前倾拽起对方领口。
“你们把闫少怎么了!说啊!”
可怜的书桌夹在他们中间颤抖,原本整齐的纸张散落一地,全都混在一起。
许是觉得他面目狰狞的样子很可怜,那叛徒半边嘴角勾了勾,冷到近乎空洞的双眸直视着他,说道。
“去他最该呆着的地方了。那里……你们不会想去的。”
末尾的停顿意味深长,任子扬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声嘶力竭大吼。
“你这、该死的混蛋——”
这场意料中的骚乱来得突兀也散得及时。
一面是任子扬身后的人在拼命阻拦他,以免再闹出更大的事情挨罚。
另一边是梁班长,现在该叫梁辅导员了,他身旁的教官堪比保镖,迅速保护并驱赶闹事者。
最后,任子扬被要好的几人拉进楼里。
心如死灰的他连路都走不稳,犹如丧失协调力的醉鬼被架着返回205——这是闫天明原来的寝室。
见他也失控到这地步,其余怀有同种心情的人便不好再发作,无奈地闷着一口气,反过来开导他。
眼下,属于407的狄一玮处境犹为尴尬。
种种顾虑交织,结成一颗苦果被他含在嘴中,叫人吐也不是咽也不成。
若是以前,他应该早就转身作鸟兽散,去寻求新的避风港了吧。
而今看着任子扬坐在床沿,颓然地垂头捂脸,他双腿像被钉牢在地,动不了半寸。
这次无论后面会发生什么,他都决定要留下来面对。
走廊外好事者来来往往,善意陪同的人也三进三出,等他们差不多散尽,房门终于被韦成舟关上。
转身正想劝兄弟几句,他就见任子杰有了新动作。
抬手,挥下,特别使劲地拍响亲哥脑瓜。
“行了,你演过头了,恶不恶心啦!我都快吐了。”
任子杰低声嫌弃一句,好似卸了千斤重担坐倒。
而他埋怨的对象揉着脑门起身,露出一张笑意狡黠,和平时无异的脸。
“你个草包懂什么,我这叫表现派,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演技大爆发。”任子扬说着抬脚,踹了踹不识货的愚蠢弟弟。
但要论愚蠢,周围统一茫然脸的伙伴要首先排在他们前面。
“呃,子扬你不难过了?”卢武搔搔鼻尖,完全跟不上状况。
“你、他,你们刚刚——”
时隔已久,韦成舟被传染的‘结巴病毒’再次发作。
被一圈惊愕的同伴包围,任子扬摇头示意众人别出声,随即向任子杰使了个眼色。
后者当即会意,出门摆好姿势装惆怅,实则放风注意着四面八方。
虽说挤出了秘密交流的时间,任子扬能透露的却寥寥无几。
“我知道的有限,刚才也是将信将疑试一下,不过看梁班长的反应,闫少肯定没事。”
“为什么?”韦成舟第一个追问,大感不解,“昨天闫少可是全程被监视着出去的啊。难道他又被关进禁闭室了?”
问到这,任子扬面露踌躇。
韦成舟再次发出最关键,也是他们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你就这么肯定,梁逸沅他还是站我们这边的?没有被那个姓宫的……”
诱骗,洗脑,精神操控。
总而言之,用他们想象不到的诡异手段让一个人完全扭转,态度与过去判若两人。
任子扬选择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那你觉得梁班长变了吗?”
韦成舟闻言一愣,手反复地按压嘴唇,眼珠左右转着。
刚才留给他深深印象的无情话语,漠然眼神,和记忆里原来的样子分毫不差。
“所以,闫少他……真的没事?”
没事是真,但离‘安然无恙’其实还有点差距。
他发着高烧,左臂脱臼,全身只裹着块破布保温,几次醒来都又神志不清地昏睡过去。
燃了整夜的篝火如今奄奄一息地跳动,就像他虚弱而紊乱的呼吸,仿佛随时会被海风吹断。
这里是他此前来过的瞭望平台,内通学校,外连港湾,被岩壁和植物遮挡着,无疑是一个绝佳藏身地。
美中不足的是,太阳要到午后三点才能照到此处,这时日光阴凉微薄,冲刷不了人身上的寒意。
只过了一夜,原本神气活现的闫天明好像就消瘦了一大圈,他在梦中不停打颤,终于又引起看护的注意。
幽暗的石壁角落,金发比阳光耀眼的乔约翰起身,徐徐来到他跟前蹲下。
细看少年手上脸上的挫伤,乔约翰唏嘘不已。
“啧啧啧,这下手可真够狠啊,果真魔鬼一个……”
话虽如此,能让闫天明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摔进海里,最后还只有擦伤的程度,这把控度也精准得恐怖。
在岸上的人看来,闫天明毋庸置疑是死了。
头颅砸向礁石破裂,四肢因为在跌落过程中频频撞到而弯折,他惨不忍睹的‘尸体’最后被湍急的暗流卷走,飘向深不见底的海洋。
他描绘的并非想象,而是昨晚八点零五分,他与联络站的人一起目睹的现实画面。
他甚至还亲眼看到疤面带人驾驶小艇,打捞上来一块新鲜的头盖骨。
然而处在不同位置与视角,他所见的事实还要更深一层。
昨晚发生的死亡是真的。
但是,死者却是假的。
久久凝望这张苍白的脸,乔约翰露出一个牵强的,亦是心有余悸的笑。
“真是可怕,居然连活人都敢‘复制’,到底是什么来头……”
用词不是‘能’而是‘敢’,这也表明他对那位幕后黑手的看法再度转变。
相对应的,他不禁怜悯起眼前昏睡的纯情小少男。
当时闫天明按预计地掉进他提前做好的缓冲网里,沿设计好的弧度滑向另一处浅湾。
被他拉出水面后,这家伙明显因为连续的冲击而晕头转向了,可却还拽着他的衣领,固执地追问他某人会不会有事。
现在看闫天明冷汗涔涔,眉头紧锁,他说出一模一样的回应。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一片痴心喂了黑洞。”
并且,这两人注定不会有结果。
怜悯点到为止,纯正旁观者的他才不会费心劝告,扭头用树棍扒拉着火堆,为即将来临的夜色做准备。
他正给忽明忽暗的火星吹气,双耳突然捕捉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循声转头,他和不知何时坐起身的闫天明四目相对。
少年的双目还因浸过海水充血,眼白处红得渗人,那两颗幽黑瞳仁仿佛汲取了四周的微光,隐约发亮。
无言片刻,乔约翰出于习惯调笑道。
“哟,你可算醒了啊。你要是再慢一点,我说不准就要把你剥光下锅煮了哦,新鲜的童子鸡汤,嘿嘿~”
这片安全角位于平台内测,现下昏黑的空间漂荡着灰尘,将人脸上的阴影深化,也衬得更可怖了。
金发男人故作阴险去吓‘小孩’,却没等到期待的反应。
“为什么,你……有两个……”
闫天明的双唇开合,幅度微小,吐出来的也基本是不成形的呓语。
觉得这睡迷糊的模样蛮有意思,乔约翰又凑近几分,伸手在对方眼前晃动。
“喂,不会吧,你要是烧坏脑子了,我可不想再当你的保姆啊,我才被某位不近人情的大哥大狠狠蹂|躏过,老腰都快断了。”
说完这句话之前,他还是不三不四的调笑心态。
而当闫天明视线上移,盯着高于他头部三寸,向左偏移半米的地方时,他瞬间心魂一震。
“你,为什么……”
嗓音粗砺的少年说话顺畅了几分,两眼注视空气,仿佛聚焦于一个不存在的人影。
“你为什么有,两张……脸,你的脖子上是疤……是腮吗?”
轻微话语引起核|爆,在乔约翰脑中轰隆作响。
由于对方形容的太过具体,注视的方向出奇准确,完全无法用‘幻觉’为借口搪塞,他除了呆住,便再也没有动作。
一个是他最真实的模样,一个是他在‘乔约翰’这幅躯壳上投射的灵体位置,相当于用来装载意识并控制适配度的虚空器皿。
区区一个坠海后发烧的普通人,哪怕是世界核心也不可能看见它。
莫说世界核心了,就连藏在梁逸沅皮下的未知同事都没这权限。
除非……
某一个恐怖的猜想逐步成型,男人虽然还抿嘴笑着,可表情相当僵硬,如同凝固后的蜡油薄层。
只要稍微一动,薄壳就全数崩坏。
不同心中惊涛万丈的乔约翰,闫天明合上双眼,又无力地昏倒。
篝火在接触到足够多的氧气后重新燃烧,橙红暖光似海浪在两面石壁间摇荡。
其中有道阴影缓缓移动,是乔约翰佝偻着背,一点点挪到最远角落。
日常调戏并言语骚扰别人,今天终于轮到他双手抱紧自己,像被谁轻薄了一样。
不,比起被轻薄,他的表现倒更符合发现不得了的事,尤其还是他闯下大祸,惹到不该冒犯的人物。
害怕到丧失思考,绝望到两眼一黑。
此时此刻,他想见梁逸沅,并恳求对方与自己交换岗位的冲动抵达了巅峰。
哪怕过来跟他一起守着,别让他独自面对世间最恐怖,比发怒中的总部长更致命的存在也好啊!
可惜的是,无论能否听到他的呐喊,已成功被‘俘获心智’的金逸沅都不会回来的。
又是夜晚来临,他取代了齐乐的位置,在校长办公室里清点名册,核对文件,又顺便整合了堆积已久的账本。
亲眼看到他杀害闫天明复仇,又与前同伴们果断翻脸之后,宫润伯在他身上找回了掌控能力的自信。
未满半天,男人就将连齐乐都不曾接手的重要事项交给他打理。
一开始宫润伯还手把手指导,但大概是他出色的业务能力让对方刮目相看,所以就放心地全甩给他了。
解决心头大患,生活重回正轨,今夜宫润伯又开了瓶珍藏的好酒,有余裕慢慢品尝。
他靠着扶边撑住脑袋,像刚泡完澡的人神色慵懒,眼中堆满笑意。
“早知你如此优秀,当初我就把你和小树一起带回来,这样他也不会因为太思念你,着了不轨之徒的道。”
缅怀着已失去的其中一个养子,同时也是接班人,他又呷了几小口醇厚酒液,兑换成舒畅遗憾混杂的叹息。
书桌后,新的预定接班人头也不抬回道。
“已发生的事是改变不了的,宫先生。除非是谎言。”
即使恭敬不足,也听不出多少服从的态度,但宫润伯也点点头,欣慰的目光一直流连在少年身上。
终于。
他仿佛在发亮的双眼难掩心潮澎湃。
终于,在创造出无数的失败品后,他误打误撞栽培出了一个最平衡的孩子。
既能维持一定的自我发挥自身能力,又绝对忠于他送上的项圈。
人不是猫狗之类牲畜,不会心甘情愿把头伸进会束缚自己一生的环套里,至少明面上和口头的坚持是如此。
但脑袋这个装满情绪思想的毛球篮子,随便一抓就能找可牵制的线条。
如今,他就用‘杨玉树’这根绳子牢牢拴住早已被仇恨支配的小少年。
但意外的松动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沉吟半分钟,他放下酒杯道。
“已经不早了,你不如先去休息吧,明天才是最忙也是最要我们拿出干劲的时候。”
不等人回应,他又补充了一句。
“难为你了,昨天让你做出那样可怕的事,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受吧。”
听着关怀的话语,金逸沅总算抽离数字和条款世界,抬头面无表情道。
“我并不难受,先生。相反,我十分感激您,是您给了我最想要的机会,另外也感谢您不计前嫌,原谅我袭击和偷盗的事。”
一听这话,男人温和地笑了笑道:“你那是情有可原,我当然不会怪罪你。”
桌后的少年点头以示敬意,接着又自觉投身助理工作,直到男人熬不过醉意与困意共同编织的梦网,倒在沙发上睡去。
这大概是整个月以来,或该说自他成为‘宫润伯’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天了吧。
对他而言威胁最大,却无法被他或任何‘配角’杀死的‘主角’,在他的推波助澜下,终于成功被来自边缘,甚至在‘故事’里都不曾提及的边缘人物消灭。
这便是属于他的胜利,也让‘故事’得以被他续写。
通过他至今为止的表现拼出以上完整的心理猜测,作为最大功臣的放下笔,掐着时间去叫醒他。
酒精麻痹了意识,见男人始终昏沉,金逸沅离开并带上门,称职地接替对方进行久违的校内巡视。
白天所有签字登记过的学生,如今都重返教室自习。
虽不是全员妥协,可认降数量也占了将近九成,余下的除了个别钉子户,就是认准自己最后还要‘留校’,想故技重施获得谈判机会的人。
令他稍感意外的是,闻元恺竟然也在拒签名单上。
既是在校长办公室出发,他的路线理应也从这栋楼开始。
四层转角处,他再次见到霸座楼梯的身影。
齐乐腿上是一整沓白手帕,被他用细瓷般的手压住,挤出多边形的褶皱。
往日能叠出精巧模型的他,今天只折出一片四方块,像块坐垫安放身旁。
“你变了。”
他开口姿势却不变,喃喃自语似得说道。
“我原以为,你是为了更珍贵的东西进来的。”
和最初一模一样的场景,如出一辙的话语,变动的不止先后顺序,还有向金逸沅瞥来的平静目光。
今天的齐乐没有走开,仅仅是往旁边挪位,给金逸沅让开向下去的空间。
转弯口远离灯泡照耀的范围,因此被栏杆和上层平台的阴影划分两半,一片明亮可见,一片黯淡无光。
新任辅导员没作停留地走下去,只在最后一阶停留片刻,抬腕整理袖口。
他动作慢而仔细,充满了另类的仪式感,清瘦背影套在略宽松的装束下,颇有种让文弱画家提刀屠宰,让儒雅诗人持枪上阵的滑稽戏剧性。
结束整理,亦是结束一段长久的思量,他给出肯定答复,和一句有感而发。
“我的确是。”
“就像我曾经做过的一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