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玉亭说是一个亭,其实是指抱玉亭所在的那一整片花园,花园里包罗万象。这里头春有繁花似锦,夏有虫鱼嬉戏,秋有风霜高洁,冬有香梅净雪。园中还有一片翠绿竹林,绕亭而生。亭侧开人工湖,种粉莲,盛夏之日粉绿相间,自有一番清凉意味
园中设有一方射箭场,供皇子们平日消遣。自园外至抱玉亭仅一条以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转了两个弯,使人在园外只能看见抱玉亭的上半部分,却看不见园中人。抱玉亭因整座亭身皆由玉石筑成而得名。君子如玉,寄寓了当朝皇帝对皇子们的殷殷期许。
园中奴仆不得进,严岁宁便自己踏上了小径。他一路边走边看。此时深冬,园中仅以木枝的黑和零星一点新雪的白两色点缀,素雅至极,偶有腊梅丛生,亦是黑白相间,让人如同走进了一幅水墨图。
严岁宁在园中闲逛着,看这树也新鲜,那梅也有趣。燕北冬日雪大风急,初冬时便不见一丝生气,更遑论深冬。况且燕北雪厚时能埋到严岁宁腰间,出行都不易,哪里有闲心观雪中景。
严岁宁走走停停,很快也就走进了抱玉亭。他这时才发现亭中是有人的。他脚步顿了顿,犹豫一阵,还是上前迈过台阶,进了亭中。
亭中的少年一手支着头,一手捧着卷书在看。严岁宁脚步放的轻,因此直到他坐到了少年对面,那少年才有所觉,抬眼看向他。
严岁宁抿了抿唇,露出个笑来。“你好呀。”
少年愣了愣,将支颐的手放下,温声回:“你好。”
严岁宁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啊,打扰你看书了。”
“没事。”少年声音温柔的,“你是燕北来的小世子?”
“是我,”严岁宁笑答,“我叫严岁宁。”
少年说:“我是赵瑾。”
“哦……”
严岁宁心想,七殿下啊。
他道:“福生公公说众皇子今日随皇上去皇陵祭祖了,我以为抱玉亭没人呢。”
“嗯,”赵瑾道:“确实是去祭祖了,不过我前几天不小心伤了腿,不方便出宫,父皇便特许我留在宫中。”
“啊,”严岁宁道:“那你怎么不在寝宫里好好歇着。”
“歇了几天了,”赵瑾说,“殿中太闷了,我出来换换空气。”
“况且,”他有些俏皮地说,“又不是腿断了,还是能走一点路的。”
“噗。”严岁宁被他逗笑了。严岁宁说:“七殿下,你真有意思。”
赵瑾轻笑。“是吗。”
他的俏皮让严岁宁觉得这人亲近了许多,言谈举止间也更加随意。严岁宁把上半身向前倾,问道:“你刚在看什么书啊?”
“《棋谱》,”赵瑾把那本书向他递了递,“你要看吗?”
严岁宁直接起身坐到了赵瑾旁边。
“我们一起看吧。”他说。
“嗯。”
这园中此时静的很,也无鸟啼,亦无虫鸣。人工湖冰面下是交互嬉戏的的锦鳞,人工湖侧翠竹林立。这一日的风轻轻,穿亭而过时只带动了几缕发丝微扬,严岁宁抬手整理,衣袖无意间拂过赵瑾垂在身侧的手,赵瑾望向他,严岁宁似有所觉,微微转头和赵瑾对视,片刻,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赵瑾问:“小世子平常也下棋吗?”
严岁宁摇摇头:“我不会下棋。”
赵瑾默了默,道:“改日我教你。”
“好呀。”严岁宁仍明媚的笑着,声音中夹杂着少年人的飞扬。
那本《棋谱》严岁宁其实看不懂,但和赵瑾待在一起很舒服,因此即使看不懂严岁宁也安静地坐了这许久。
赵瑾被他明媚的笑容晃了眼,也不觉露出个笑来。他就这样带着笑意,偏了偏眼神,惊喜地发现,“下雪了。”
严岁宁抬眼看向亭外,果然,雪不知何时竟又下了起来。这雪停了两日,就好像蓄势待发一样,没一会儿就落了满园。
赵瑾说:“京师很少有这么大的雪。”
“啊?”严岁宁道:“燕北倒是很常见。”
“燕北的雪也这么漂亮吗?”
“当然。”
赵瑾把目光从亭外雪转至亭中人。
“小世子。”
“嗯?”
“欢迎你来京城。”
赵瑾笑着,在漫天雪色里说:“以后请多指教。”
“下雪了。”
程早双手环抱靠着栏杆,向园中望了一眼。
公子怎么还不出来。
“程近侍。”福一又开口了,“回去给世子拿伞吧。”
程早终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程早说:“你去,我在这儿等世子。”
“世子应该遇到了七皇子。”福一示意他看另一边的几位仆从,“不知何时能出来了。”
他说完便走了。
程早愣了愣,不是说皇子们祭祖去了吗。
《棋谱》共五卷,赵瑾正在看的是第三卷,内容对严岁宁这个下棋小白来说过于难懂了。赵瑾看严岁宁逐渐神游,思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默了默,把书一收,自觉挑起了一个话题,问他:“小世子,如今几岁了?”
严岁宁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嘛……年十四。”
“那比我要小了。”赵瑾笑了下,“你不嫌的话,可以和阿九一样叫我七哥。”
“啊,”严岁宁直觉这称呼不能乱叫,于是打着哈哈道,“七殿下,莫开玩笑呀。”
赵瑾其实没开玩笑,但是他想了想,无奈说:“好吧。”
严岁宁思绪被他拉了回来,这才想起来问:“七殿下,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赵瑾说:“练习射箭时擦伤的。”
严岁宁关怀道:“射箭一定要小心一点。”
赵瑾温声回:“嗯。”
严岁宁不知道,其实这伤不是因为赵瑾的不小心。当时赵瑾与两位弟弟在射箭场练习射箭,赵玘正与侍从印人聊当日看的一本新话本,讲的是一位剑客云游时路遇不平,碰上一伙山匪打劫百姓,剑客随意折了根木枝,挽了两个剑花,对领头的山匪说,这位郎君,何故行此不平之事。
领头的山匪看剑客年纪轻,又穿了一身珍贵的云缎衫,以为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傻公子看多了惩恶扬善的话本,正义感爆棚,不自量力的想要以一敌多,便十分不屑,说,我就是行了,你奈我何?
心里同时想:这傻小子,送上门来,可让爷爷逮着个大的。
剑客并不把山匪的话放心里,仍是规劝道,这些百姓皆是良民,郎君你抓了人,还想要劫财,是做了坏事,让人看见了,是要受教训的。
山匪头子更是觉得好笑。敢问,山匪不做坏事,难道还要日行一善吗?
他是讽刺剑客天真,剑客却认真地回他了:如此,自然最好。
傻子。山匪头子默默在心里骂。他不愿再与他争辩了,一声令下,让小弟们包围了剑客,便要将剑客也绑回山中。
剑客愣了愣,然后向旁边树梢上看了一眼。
这动作毫无意义,或者说山匪们无心去思考有何意义。他们拿着棍棒往前冲,剑客仿佛被吓傻了,僵在原地。山匪头子正要笑出声,却见剑客不慌不忙,抬了下刚折的木枝,正好挡住最前面山匪的棍子,而后行云流水地打败了他一众小弟。剑客本人甚至没走出三步之外。
山匪头子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就要跑,还没转过身,一颗石子从旁飞来,正中他眉心。山匪“嗷”了一声,痛的停下了脚步,却听见一道声音含笑,从树上落下来,说,你看吧,我说了他们不会改的。
剑客没理他,自顾自解了那些百姓的绳子。
百姓们原先以为这回是完了,眼看马上就被带到山洞中了,却突然被救,反应过来后,一个个感激涕零,拉着剑客的手说谢谢恩人。剑客没接受过这种热情,手足无措,树上他的同伴便跳了下来,揽过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把他往身后藏,笑着应付百姓,哎呀,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这剑客的原型不是别人,正是六皇子赵玎,皇上的嫡长子。因此赵玘极为崇拜。他与印人聊到激动处,也学剑客折了根木枝,胡乱舞着,脚步动了动,一个转身,好巧不巧,撞上了刚上好弦的八皇子,八皇子手一松,箭直直朝着调整箭靶的赵瑾去了。
纵然躲得及时,赵瑾还是伤到了。满射箭场顿时乱作一团,围在赵瑾身边,看他小腿上血流如注,吓的慌了神。赵瑾的一个侍从急忙去找太医来,其他侍从先扶着赵瑾坐在了一旁。
皇子受伤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震怒,听说罪魁祸首是另两位皇子后又生生压下了一半脾气。赵瑾心知两位弟弟不是故意的,主动替他们求了情,也给父皇一个台阶下。皇帝余怒未消,令两位皇子禁足三日,不许任何人看望,又各自罚了三个月月俸,这件事才算过去。
赵瑾自觉这事没什么好说的,便也不向严岁宁解释,只让他当是自己不小心吧。
雪仍然下着。
这场雪下得纷纷扬扬,一时半会儿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眼见时近正午了,严岁宁问赵瑾:“回去吗?”
“回吧。”赵瑾说着,就收了书,站了起来。
没有伞,二人索性就一路淋着雪前行,京师不同燕北,雪大时,风反而更温柔。因此那雪虽是若柳絮漫天飞舞,落在人身上时却并不突兀。
赵瑾一条腿受伤了,行走不方便。严岁宁自觉已经和他相熟,因而自告奋勇道:“我扶着你吧。”
赵瑾微一顿:“有劳了。”
抱玉亭这条小路严岁宁来时走走停停,因此觉得很长,可回去时竟很快便走完了。赵瑾虽说腿受了伤,但只是行走时脚步一深一浅,速度并不迟缓。
眼见园门在眼前了,严岁宁竟无端感到失望。
程早一颗心都系在小公子身上,见园中有人出来,立马站直了身子,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家公子,还搀扶着另一位少年,想必那少年就是福一提起的七皇子了。
他接过福一递过来的伞,走在前面去迎严岁宁,同时那些七皇子的侍从也动了,和他朝着一个方向。
“见过七皇子。”程早等人先向赵瑾行了礼,才转向严岁宁,也行了礼,唤一声“世子”,然后程早和福一一起站在了严岁宁身后。程早把伞倾向严岁宁,又塞了个手炉给他。
赵瑾的侍从走过来时严岁宁就松开了扶着他的手。京师还是冷的,严岁宁的手露在外面吹了一路风,冻得冰凉,程早的手炉塞得太及时了,深得严岁宁心。
“七殿下,”严岁宁手里得了暖,心里也舒服多了,开玩笑说,“今日多谢招待了。说好的教我下棋,我改日一定会登门拜师的。”
赵瑾:“好。”
两人回程恰是同路,便一路同行。到了皇子院前,严岁宁带着程早福一行了个告别礼,待赵瑾迈着一深一浅的脚步进了院里,三人才转身,继续向前面的雁南殿去。
晚些程早与严岁宁独处一室时,程早才说出心中疑惑,不知为何身为嫡子的七皇子未去祭祖。严岁宁解释了一通,原来是意外,程早便不再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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