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本讲到这里就被打断了,一行人来到了皇子院的含凉园里。
含凉园形制与抱玉亭相似,中心习风亭四通八达,直通向园外,从各个方向都能进入。含凉园比抱玉亭小得多,因此没有设射箭场,但习风亭后置了一架秋千,西南角的小屋里也放着风筝、围棋、蹴鞠等消遣的玩意。
风景是一样的美。含凉园到底是比抱玉亭离得近,皇子们玩赏多是来这儿,因此修建时也格外的用心:满园的花儿,梨花杏花桃花,虽然还没到时候开,枯枝也是修剪的极为漂亮的。
亭下依旧是一片小湖,养着漂亮的锦鲤,赵瑾走过去时随手捻了围栏上放置的鱼食洒向湖中,赵玘见了,笑他:“七哥,你傻啦,湖上冰还没化呢。”
赵瑾这才看向湖中,果然没见到熟悉的飘来的红金色,莞尔一笑:“我看今日天气这般好,一时糊涂了。”
他说完就不再在意,拂开了涂梅扶着他的手,自己稳当地走入亭中,身后的宫女先一步将软垫搁在了石凳上,赵瑾却未坐,而是穿过亭子来到亭后秋千旁,见秋千上些许积雪,轻笑一声,回头向严岁宁道:“可惜了,这园中没什么好玩的,本想邀你同坐秋千,现在看却连这唯一一点乐子也不能实现了。”
严岁宁有些意外,向他施礼:“多谢七殿下抬爱。岁宁待冰雪消融时再来游玩秋千,也是极好的。”
赵瑾静默,少顷说:“不必拘谨,一时兴起罢了。”
话毕,他继续向前,赵玘上前两步与他并排,兴奋道:“我看这园中积雪颇多,我们来堆雪人,怎么样?”
“好啊。”赵瑾扭头看他,“那要让涂梅去小厢房拿些铲雪的工具来。”
涂梅应了,便要去,这时赵玘吩咐印人也去帮忙,命令道:“快些拿来,莫耽误太久扰了本殿下兴致。”
严岁宁见两位皇子都将自己的近侍差使去了,心里琢磨几个来回,对程早道:“你也跟着去帮帮忙吧。”
近侍们都被安排去了,于是习风亭中只有三位主子,赵玘百无聊赖,又想起了来的路上听的那个话本,嗤笑道:“那话本里的书生必然是考中了。”
严岁宁和他四目相对,眨了眨眼,问:“怎讲?”
赵玘没回答,反过来问他看过多少话本。
严岁宁说:“很少。”
“那便是了,你不知道也正常。别的城镇我不清楚,不过京师的话本多是些落魄书生写的,写得最多的就是些才子佳人庸俗戏。兴许是自己科举没考中什么好名次,所以笔下书生一定是要在科举里有名分的,不是三甲就是三元——要么就是不屑于仕途的隐士。”
话毕,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既然能在京师风靡,想来是有什么出彩之处,待印人回来,我们边堆雪人边听他讲完。”
燕北多武夫,流传的话本也多是讲英雄侠士,见义勇为,很少牵扯儿女情爱。因此严岁宁难免对赵玘口中的“庸俗戏”感兴趣。
没一会儿几位近侍就拿着工具回来了。铲雪自然是下人们的活,待洁白的雪堆的有严岁宁小腿高时,赵玘便按耐不住了,一边上手去揉雪球,一边叫两位哥哥:“快来。”
严岁宁是不怎么怕冷的,但揣在衣袖里暖呼呼的手猛然碰到冰凉的雪时依旧冷的他一个激灵。
等稍微适应了之后,他就和赵玘一起揉出一个圆滚滚的雪团,在雪堆上滚来滚去,直到大小差不多够当雪人的身子。赵瑾则揉出一个稍小的作雪人的头。
最初的冰冷过去后,揉过雪团的手心开始发烫,天气又正好,严岁宁甚至感觉到了热。他站起来脱下厚重的大氅递给程早,程早怕他着凉,不赞同的皱眉,但还是没多说什么,接过毛氅默默站在一边。
赵瑾见他脱了御寒的衣裳,劝道:“虽然天气好,但到底还是寒冬,世子还是披上衣裳,莫要受寒。”
严岁宁不甚在意,笑道:“无妨,我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有点热呢。”
赵玘在一旁说:“是,我也觉得热。”他说话间也解了毛氅,只留下内里劲装。
赵瑾就不再多劝。
赵玘手上忙活着,还不忘与严岁宁闲聊,问他:“燕北冬日多雪,你是不是经常堆雪人?”
严岁宁不假思索:“自然。年年冬天都会堆。”
赵玘:“那岂不是乐趣颇多?”
严岁宁:“堆多了就乏味了。”
赵玘哼笑一声。
严岁宁心里其实还挂念着那本未讲完的《书生庙》,不过不好意思提出来,幸而赵玘也没忘记刚才说要听完的话,召来印人,问:“那话本,后来怎样?”
印人先是思索片刻,回忆起自己讲到了哪里,便开口:“几场雨过后,春闱就到了……”
春闱既到,书生收敛了自己的东西,辞别了灵瑞法师,提前一日出发,几月来第一次进了京师。
他在城中找了许久,先是找当铺,将自己近来写的一些字画诗集当了些盘缠,之后又辗转多时才找到一家尚有空房的客栈,价钱比预想的贵了一倍,却也没什么办法,总得有个歇脚的地方。开房时掌柜与他闲谈,问他:“可是进京赶考的学生?”
书生回答:“正是。”
掌柜道:“我看你气场与我们这种俗人不同,就知道你是有学识的人,最近春闱开了,京师到处可见赶考的考生,客栈也几乎都住满了,有些考生都在城中驻留十天半月了。明日开考,你今日才进城吗?”
书生:“是。”
掌柜心中就浮起些不屑来。有点家底的书生都早早进城找歇脚的地方,一是方便知道朝廷有什么关于考试的新告示,二是提前进城来结识一些公子王侯,为以后做打算拓人脉——科举也多是这类小贵族及第。至于书生这种,随便问两句就知道是死读书的,还指望靠科举出人头地,难!
他心中虽然不屑,面上却圆滑,一点也不见冷漠,唤了一名伙计,吩咐道:“带这位客官上二楼西厢房,备热水。”又转头热切地问书生:“客官,饭食需要吗?”
书生摇头:“不必了,多谢。”
于是跟着伙计上了楼。掌柜话说的不假,近来京师的确来了许多外乡人,客栈紧张,二楼有五个房间,只有西厢房因为偏僻阴冷空了下来。不过书生在清寂荒凉的寺庙都住得下,且住了很久,因此并不介意。
伙计带书生认了路,退出去提来一桶热水便离开了。书生将自己的行囊放在桌上,解开了,从里面拿出一张城郊阿婆那里买来的饼,就着桌上温热的茶水吃。
春闱要持续到二月中旬,若考中了,还需在京师留到四月,参加之后的殿试。书生算了算自己身上的盘缠,是绝对不够自己留那么久的,不过赴京时他已经有了打算——卖卖字画或者给人写诗,也算是一条谋生之路。
第二日就要开始第一场考试了,书生虽然初来乍到,却因为重视考试没有什么出去逛玩见识的心情,吃过饼后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书,渐渐天黑了,有伙计进来点了煤油灯,比寺庙的要亮的多,书生再看了会儿书,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他起的也早,到楼下唤伙计问到哪里打水洗漱,伙计问了他的房间,让他上楼稍等,自己提了水送过去。
书生:“劳烦。”
他上楼,经过其他房间时隐约能听见房中人走动的声音。掌柜说二楼住的都是赶考的学生,想来同他一样,都是早起准备今日的考试。
草草洗漱完毕后,他依旧是就着茶水吃了一张饼,拿上了笔墨和一卷《大学》,又想到之后几天都在贡院休息,便提上了剩下的行李,到楼下时,将包裹交给掌柜暂存,退了房,就出门往贡院去。
远远的书生就看见贡院外人头攒动。有些考生或乘马车或骑毛驴而来,皆让拦在了东南角,只有步行才能走近。
考试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始,书生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拿出《大学》温习。他在家乡时已习惯了在鸡鸣狗叫人声中读书,因此周围喧闹并不能动他心性,只是他才待了一会儿,便有一个公子打扮的少年走到他身边,笑道:“这位仁兄,如此刻苦。”
书生摇头:“寻常读书罢了。”
少年作揖:“在下西织街李氏李若云,敢问仁兄姓名?”
书生回礼,道:“在下任萍。”
“任兄,”李若云说:“我听你说话不像京师本地乡音,你是哪里人?”
任萍:“丹陆人。”
李若云挑眉:“听说丹陆是好地方——云朗天清初夏,至冬柳絮飞花。锦缎三月翠九月,年年时节佳。”
丹陆在青岭以南,气候与地处中原的京师很不同。如今二月,京师尚寒,丹陆已开始回温。所幸当时赴京时还是严冬,任萍带上了御寒的衣物,否则置办当季衣物又是一笔花销。
身处异乡,连想起家乡都是欢喜的,遑论听到他人赞自己家乡美好。任萍心中熨帖,主动与李若云攀谈,问他:“贤弟也是今年的考生吗?”
李若云:“是。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两柱香了,实在是激动难抑。”
任萍还没说出宽慰的话,李若云便继续道:“不过我刚刚看到任兄在如此喧闹的环境中读书,心中已经平静了许多。原是我心智不坚,君子当不为外物所扰,自然也不必为考试辗转难眠。我心向侍君,若当真有福,自然成功。”
任萍哑然,半响失笑:“贤弟高看了。我家住乡村,平日常有家畜吵闹,习惯成自然,所以才不怕喧闹。倒是贤弟你,心思细腻,自有灵机,悟性又这样高,想来科举不会错过你这样的人才,来日必定榜上有名。”
李若云爽朗一笑:“借任兄吉言。”
他们二人一番闲谈,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任萍埋头苦读二十载,头一次有了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之感。他与李若云出奇的投机——都有考取功名的野心,都有做出成就的理想,任萍木讷忠厚,李若云玲珑仁义,二人相处时淡然不奉承,情感上却炽热共鸣,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
人生何幸得一知己。任萍欣赏李若云,李若云自然也赏识任萍,二人一见如故,诉不尽的衷肠。科举要开场了,他们仍依依不舍,李若云问任萍在何处下榻,来日好相聚,可惜任萍并未记住客栈名字,只记得大概方位在城南一条叫语春巷的巷子里,门前有一棵玉兰花树。
维持秩序的官兵已经在催促考生速速进场,李若云最后只得匆忙留下一句“得空必定拜访”,二人便分别被领进了不同的号。官兵照例搜身后,从随身的口袋中取出三根蜡烛交给任萍,任萍这三天便要在这狭小的号中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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