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暖融融地洒在地面上，微风偶经，送来几朵浮絮。
萧雒棠伸手抓开鼻边徘徊的柳絮，睁开眼看见不熟悉的粗糙床板，意识中第一反应是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宗门有这么糙的床吗？不对，我昨天干什么来着？
洛家，阵法，活尸，……，晕倒的方未济。
猛地坐起来，萧雒棠完全清醒过来，睡着之前，似乎隐约听到有人说在医治方未济。那个东海来的可千万别出事，要不自己还要倒欠他个人情，那就不划算了。
“萧公子醒了？”
萧雒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挂起暖洋洋的微笑，转头看见个穿黑白道袍的娃娃脸道士，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可曾见到我的朋友？”
林玄光温柔地笑着说：“在下姓林，名玄光，师从灵虚子，辈分上是燕小霞的师兄。萧公子如此关心朋友，倒真教人羡慕你的朋友。”
这后一句是玩笑。萧雒棠打量一眼林玄光，对这人有七分善意，于是笑说：“不如我和林道长交个朋友，往后你也不必羡慕其他人。”
林玄光没想到得了一个这样的回答，当真笑开了，说道：“萧公子如此有趣，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尽辞正在照看你的朋友，他已无大碍，只需多修养几日祛除余毒。这里是尽辞在金水镇开的药庐，萧公子可以放心。”
萧雒棠记得“尽辞”这个名字似乎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于是认可了林玄光的说法。回想了一遍睡前的事，坐到床边一边穿鞋一边问：“你是燕道长的师兄？是你让他来找我的吧。”
“萧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林玄光疑惑地看着萧雒棠，问得很认真。
竟然装傻？以为娃娃脸装无辜我就会信？萧雒棠心里腹诽，觉得这人更有意思了。穿好了鞋站起来说道：“林道长，装傻就没意思了。燕道长那性子摆明了是来找我去橘林的。能不动手绝不动手的人，通过方未济找我去橘林，可一点不像是这个性格会做的事。你看过那个阵法了，有什么意见，说说？”
林玄光微笑着点头，说道：“虽然不知萧公子来历几何，但这番推断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教我刮目相看。这么说，偷天阵真是你出手干预的？”
萧雒棠点头。这人看着娃娃脸好欺负的样子，心眼不少，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不过不仅看出偷天阵还看出自己对其的干预，这也不是普通人。萧雒棠说道：“那阵法几个关键节点我已经找到，不过得挖几棵树，林道长想来有兴趣？”
林玄光笑眯了眼，点头道：“此阵碍民生，我定不能放任。不过眼下洛家的事还没有结束。”
“不错，我还得回去一趟。”萧雒棠叹口气，笑容有了一点萧索的味道，“林道长可见过一只小篓子？大概这么大。”
林玄光摇头：“不曾见过。我帮你问问师弟，你才刚醒，该吃些东西再去。”
萧雒棠摆摆手，转身往外走，边走边留下一句：“我去问燕道长吧，这事不快点做完了，我觉得心里不踏实呀。”
倒是个有担当的人。林玄光在心里给评价，目送萧雒棠开门离开。
“对了，我应该没睡很多天吧？”萧雒棠一只脚踏出房门，又转身看向林玄光问了一句。
“没有。昨晚我和尽辞还有师弟和舒誉把你们搬回来的。”林玄光摇头解释，“方公子还没醒，尽辞说今晚应该就可以了。”
萧雒棠点点头，留下一句“谢了”，潇洒地出门。
谢尽辞的药庐外有个小姑娘正在煎药，看见萧雒棠开门出来，一双眼忽闪忽闪地看他，友好地笑一下说道：“师父在照看方公子，在君来堂，就是周围都是竹子那间。”
萧雒棠点头表示知道，问小女孩：“燕道长在哪？”
“唔……在帮师父碾药。那边。”小女孩指了指君来堂后面。
萧雒棠笑容可掬地跟小姑娘道谢离开，在君来堂后面看见燕小霞。
燕小霞听见后面有声音，受惊了似的立刻动起来，还嘟嘟囔囔地说：“在做了，别催了……”
“燕道长，你看见过我做的那个小篓子吗？”萧雒棠急着出去，客套话全省略直奔主题。
燕小霞一听声音不是谢尽辞，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看见是萧雒棠，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说道：“萧兄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再歇歇？”
萧雒棠摇头，说道：“我没事了，还得去趟洛家，燕道长有没有见过我昨日编的那个篓子在哪？”
“没见着，可能落在洛家了。那边阴气重，你还是不去得好。”
“不碍事，我得去收个尾。”萧雒棠神神秘秘地说这么一句，转身往药庐外走了。
金水镇里人来人往，昨天洛少爷认亲的热闹场面只有茶楼酒肆里偶尔漏出的几句闲聊作为收尾。行捕头今天没出现在广场上巡逻，连捕快都没想着去找人。萧雒棠穿过广场往洛家的方向走，戏台子附近冷冷清清，半个人影也没有。
洛家的院子仍是门扉紧闭，鬼气森森。萧雒棠在门口站了一会，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终于抬头伸手推开了门。
“我回来了。”声音清朗愉悦，萧雒棠反身关好院门，将门口歪七扭八的竹篱扶正。
一片静谧，回答他的只有地面黏连的飞絮和碎花。
萧雒棠闲庭信步地往里面走，见到歪倒的蔷薇便扶正，把掀出泥土的绿萝堆放在一起，一边整理一边扬声向不知何处的人说：“你们就这么欢迎我回来？也太乱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杂乱无章的院子渐渐展现出原有的风貌。房间内仍然整齐，萧雒棠收拾着院子终于迈进了后院的月门。
后院的地面坑洼不平，翻起的泥块石块下露出爬着蚯蚓的白骨。
完整的，或是被打断的，密密麻麻地白骨铺遍了后院的地面。
萧雒棠在月门附近找到自己编好的柳枝篓子。原本该是洛青尸体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三具完整的骨骸旁是行捕头已经出现尸斑的尸体。
“掌门师兄说过，衍天宗以正天道为己任，凡有天劫当是我宗出手之时。人劫也好，地劫也罢，不该我等耗费精神注意，顺其自然即可。”萧雒棠捡了根不知是谁的大腿骨，把碎骨扒拉开，在地上划开泥土画符号，嘴里絮絮叨叨，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微笑意，“我不记得当年事，从血缘上说，我们是一家人。既然有此一劫，我该帮你们再入轮回。算不算是书上说的尽孝？”
萧雒棠画完最后一笔，扬手甩了不知道谁的腿骨，快速结印的间隙，将柳条小篓掷向前方。
那小篓悬在空中，在萧雒棠最后的结印结束时，整座院子里起了一阵旋风，中心便是那悬浮空中的小篓。
萧雒棠无法分辨被聚集来的灵都属于谁，只是微笑着看这面前，仿佛能看到风的形状。
旋风来得快，消失得也很快。萧雒棠被吹起的衣摆还没完全静止，风动便已经停了。那小篓被束口飘落回萧雒棠的掌中，院子里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萧雒棠看一眼四具完整的尸骨，不对，应该说三具尸骨和一具尸体。微微欠身，身影融在和煦的阳光中笑着说：“我该走了，这次应该不回来了。能见到你们我很高兴，要是有血有肉有温度就更好了。”
说完这些，萧雒棠将手里的柳条篓放进袖子，跃上屋顶直奔药庐而去。
方未济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时，最先注意到的是小女孩的指责声，接着闻到淡淡的酒香。可接下来，想要从床上坐起的尝试却屡屡失败，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不论如何指挥它移动，始终稳如泰山。
“醒了？我估计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别想着动，我给你用了醉心，量不大，不过药劲还没过。你的蛊那个五毒教的说是解了，我看你的脉象还是不大对，这些人不好相信。不过尸毒明天就能祛干净，废了我不少好药材。”一边坐着的正是谢尽辞，见方未济睁开眼，大概解释了眼下的情况，手里青竹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大赞美味。
方未济费力的凭借眼角的余光去看谢尽辞，想要道谢却也无法，只好眨眨眼等药效过去。
谢尽辞知道方未济已无大碍，对外面那个吵吵闹闹的小丫头十分厌烦。小姑娘就该像自己的徒弟那样，安安静静不吵不闹，这个大声喧哗的真想把她轰出去。
“吱呀”一声，竹屋房门被推开，指责与争辩的音量被放大。谢尽辞皱着眉头看门口二人。舒曲个子不高，气势不矮；萧雒棠被舒曲指着从头数落到脚还挂着笑容，谢尽辞看不出他什么情绪。
“吵什么吵？不知道病人需要休息？我不是玄光，对女人孩子没那么大的爱心。再吵就滚。”谢尽辞挑着眉稍没什么情绪地说完，院子里安静下来。
舒曲气得瞪视谢尽辞，却真的不敢再出声。
萧雒棠道：“到底是主人家有办法，谢大夫你再不来，我可要让这小姑娘吵死了。也不知道方兄从哪招惹的。小姑娘这么吵，以后长大了……”
“你也闭嘴。”谢尽辞毫不客气地打断萧雒棠的话，“萧公子若是有心，里面那个已经醒了。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去盯着，醉心的效用不会持续太久。别喂太多水。”
说完这些，谢尽辞扫一眼舒曲，从二人中间穿过，离开了。
萧雒棠没有不满，这个谢尽辞他打交道不多，不过看来脾气不小，难怪燕小霞看见他能躲多远有多远。目送对方离开，萧雒棠自然不会再与舒曲有什么争吵，逆着谢尽辞离开的路线，进了君来堂。
舒曲紧跟着萧雒棠进屋，看见方未济盯着天花板，快步上前说道：“小哥哥，你怎么样了？”
方未济微微侧目，很意外这小丫头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关心起来，他可一直记得这小丫头说过“最讨厌蓬莱”的话。不过他还没法说话，只能看着小丫头皱着眉的表情。
“大夫说醉心还没过，你问了也没用。”萧雒棠坐到谢尽辞原本的位置，桌上的壶里竟还有半壶竹叶青，他自然不会客气。
“小哥哥会这样都怪你！”舒曲又想起了方才未完的指责，方未济躺在那更是火上浇油，声音越来越大，“他伤得这么厉害，你一点事都没有，一定是你卑鄙龌龊无耻至极！”
萧雒棠听到这，“噗嗤”一声笑了，呛了一口酒，一边咳一边说道：“你这小丫头想象力可真丰富。你不怕谢大夫把你轰出去就接着喊。方兄负伤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何况，我可听说你哥哥还给方兄下了蛊，不讲道理胡搅蛮缠就没意思了哦。”
舒曲自知理亏立刻闭嘴。可对于蓬莱虚无缥缈的讨厌，显然抵不过真情实感的相处。她带着方未济在山里转悠那两天，这个好看的小哥哥可是相当好脾气，更何况还从唐奕宸的弩箭下救了自己。眼下她是真真正正地为方未济说话，也是切切实实地讨厌萧雒棠。
偏偏这个讨厌的人说的话她无法反驳。
萧雒棠不至于跟个孩子较劲，看舒曲别扭的样子觉得还挺可爱，当然这话不会说出来。看一眼床上斜着眼睛努力看过来的方未济，萧雒棠冲他微微地笑一笑，意外地看见方未济略微扬起的眉梢。
“方兄，洛家的阵局已毁，你不必挂心。”萧雒棠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说，只坐在一边小酌。
舒曲坐在另一把椅子上，不说话，就盯着床上的方未济，有一点动作也要伸脖子去看一眼。
“有水吗？”不多时，粗糙的声音响起，萧雒棠才注意到方未济撑着床板想要坐起，一边的舒曲已经递上去一杯茶。
“多谢。”
“方兄感觉如何？”萧雒棠估计舒曲扶不动方未济，也走到床边，收获舒曲一记眼刀。
“有些渴，不要紧。”方未济含糊着说着，努力整理思绪。
萧雒棠在方未济身后垫了个枕头，站到一边说道：“方兄，你这个逞强的毛病得改。昨天要不是唐姑娘出手，咱俩可都没了。放心，我帮你谢谢她了，这会估计跟那个五毒弟子相亲相爱呢……哎呦！你踩我干什么！”
舒曲哼一声，说：“踩你活该！”
“我不熟悉尸毒，的确是我一时大意。”方未济大大方方承认，又问道，“洛家的事解决了？”
“有我出马，自然是手到擒来啊。”萧雒棠得意洋洋，“方兄若是还要去看看，可能不太容易，燕道长已经把行捕头遇难的情况告知府衙，眼下洛家已被封锁。”
“洛家人为什么会成为活尸？”方未济始终没能想通这点。
“这个么，海的从五毒教说起。洛家祖辈是五毒教出身，我也不知道他拿了五毒教的什么东西，这两个五毒不说，估计是什么秘宝。后来香巫教也想要，就来抢夺。九州使带走我那天晚上，洛家人全部死于香巫教之手，但也是同一晚，缚灵阵初成，魂灵被约束，他们就变成这样了。洛青这个人不知道来历，不过显然他发现了洛家的不同寻常，不知是与哪一方有关联。”萧雒棠粗略的做了总结。
方未济接受萧雒棠的说法，思索一番后，问道：“这是哪？”
“谢尽辞的药庐。他是万花杏林弟子，你的尸毒全靠他才能解除。不过我看他脾气不太好，倒是跟他一起的林兄，脾气好人也有意思。”萧雒棠又恢复了他唠唠叨叨地说话方式。
方未济这次倒不觉得吵，反而是旁边的舒曲说：“你怎么废话这么多！”方未济一听，不自觉地勾着嘴角微笑起来。
方未济此时尚显虚弱，可冰冷的气质一向不减，加上这个笑容，整个人像是融化了。一边的萧雒棠不知怎么，看出一阵心惊动魄的感觉，一个字也没说。
“打扰各位了，院子里有只白雕，个头不小，尽辞的徒弟有些怕它。”林玄光站在门口，温柔地发问。
方未济下意识去看了一眼萧雒棠，意思是说他跟小孩子一样胆小。萧雒棠干笑着看回方未济，对他递过来的调笑表示不满。
“是皓翎，它不会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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