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灰绿袍的香巫教弟子在半山腰分散，在茂盛的山林中保持着百尺间距，手里拿着张写着各种符号的纸，四下巡视。
领头的看看天空，又四周环视一圈，也不管其他人，钻进右手茂盛的灌木中消失了踪影。那人抬手护住头脸，硬是从枝繁叶茂的林中穿过去，踏上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
皓翎俯冲而下，才穿过树丛的人侧跳避开，说道：“是我，别动手。”
方未济与萧雒棠这才注意到这个突然钻出来的人，居然是舒誉。方未济呼哨一声示意皓翎继续警戒，萧雒棠打量对方说道：“怎么你们香巫教的审美，就是破布条子？”
舒誉很不满地回答：“我是五仙教弟子，什么叫你们香巫教？”
萧雒棠顿了顿，心想五毒教那算是好点的布条，倒是没说出来。方未济没想到舒誉真跟着到这里还没被发现，于是说道：“你很有办法。”
舒誉给说傻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方未济说的是什么：“洛青基本不出船舱，我行事还算便利。万州的时候跟着悉达罗摩下船，才刚到这边。方才看见你的白鸟，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悉达罗摩有点奇怪，他本来很不满洛青所为，从万州下船后，却突然唯洛青命是从。我当时是悉达罗摩带到洛道，便一直跟着悉达。我观察过，他并无中蛊现象，可行为极其反常。会不会洛青有什么不用蛊控制别人的手段？”舒誉也不等萧方二人提问，直接说了出来，说完看向萧雒棠，若真有非蛊毒的手段，这个人多半会知道。
萧雒棠道：“办法多的很，下药、幻术、傀儡术，甚至换个人那也是可以的啊。长得像就行了，怎么说也被关了那么多年，逃出来什么变化都可能有。”
舒誉沉思一下，在回忆这段时间的异常，问道：“那有没有办法确定是哪种？”
萧雒棠莫名其妙地看舒誉，十分疑惑地问：“你不是五毒教的吗？”
舒誉也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十分疑惑地答：“我是五仙教弟子啊。”
萧雒棠挑明了问：“那你操心悉达罗摩干什么？”
“我没操心他啊。”舒誉迷惑，“我就想问问看，他要真被控制了，我能不能接手控制一下，那比我跑去小心翼翼冒充香巫教弟子容易多了啊。”
萧雒棠这才理解他的逻辑，停顿思考后，还是不准备讨论成功的可能性，只是说道：“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这个对话实在太蠢了，方未济腹诽，继而开口道：“悉达罗摩做过什么让你有如此判断？”
“这个。”舒誉将手里的纸张递出去，向萧雒棠说道，“说是让我们按照这个找到地方种蛊，还给了这些东西，你看看。我是看不明白，跟我们的蛊术毒术没什么关系。”
萧雒棠扫了眼舒誉翻出来的纸符，接过写满符号的纸仔细看了一遍，有些疑惑地说：“这看起来倒像是个法阵，却看不出是做什么。未济，你看看，也许蓬莱的典籍记载过？”
方未济接过来却全然看不懂，摇头说道：“看不出。”
萧雒棠按照纸上的要求在心中推演一番，没有发现有什么作用，交还给舒誉又拿起纸符，拆开却发现这符似乎是用于小范围加快时间流速的，当下更加疑惑，问道：“让你们种的蛊给我看看。”
舒誉闻言翻出指甲大小的一团泥土交给萧雒棠，说道：“我瞅着不像是蛊，也看不出是什么。”
方未济挑眉，他又闻到了淡淡的竹香，显然是舒誉拿出来的那东西引起的。萧雒棠与方未济并肩而立，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接到手里翻来覆去查看，又凑近嗅嗅，并没什么异常。正准备引魂灯一观，却听方未济问道：“这其中是否混有怀莫？”
“不知道啊。”
“怀莫？”
舒誉与萧雒棠同时开口，方未济向萧雒棠转述了半夏的话。竹香似有若无的并不明显，方未济想起将药囊给了萧雒棠，或许对方没能闻到。
萧雒棠却摇头，将手里的东西还给舒誉说道：“怀莫的药用价值有限，但它另一种效用却十分要命。它还有一个名字，怀梦草，武帝携之梦李夫人。关于它的记载不多，很多人以为它并不存在。它最重要的作用是放大人心中所思所想，展现人心中的**。”
舒誉顺着思路想了想，说道：“听着还不如曼陀罗，没什么要命的。”
萧雒棠摇头，说道：“每个人所思所想，每个人的**，你又知道会是什么？何况，它的作用虽然在梦中最为强烈，却不仅仅在梦中有效。”
“那我管不了，我要找的东西还没找见，现在还不能叛变。”舒誉耸肩，将泥团收起来，又说，“我看这东西真不是蛊，哪有往地里种蛊的。”
萧雒棠这会倒是有个推断，问道：“除了你们，是不是还有别人也有这样的任务？”
舒誉点头：“还有四队，悉达罗摩带出来的人都分出去了。”
“好，我知道了，你去种就是。”萧雒棠虽然还是不清楚那是什么阵，倒是大概猜到了洛青的布置。
舒誉没有好奇心，只问道：“悉达罗摩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萧雒棠肯定是有办法的，不过香巫教和五毒教的事，他还真不太想管。犹豫一下，还是教了舒誉如何辨别幻术咒术。
舒誉倒是聪明，学得很快，他不能消失太久，会引起怀疑，便向二人告辞转身又钻灌木丛去了。
空地安静下来，萧雒棠注意到方未济似乎过于安静了，回头去看他在做什么，却接触到对方复杂的目光。萧雒棠先是愣一下，继而加深了笑意，调侃方未济道：“未济这么看我，我会不好意思。”
方未济的心思从刚才提起怀梦草就千回百转，这会听见这话竟也没收回目光或是避开，若有所思地皱着眉。
萧雒棠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低头打量自己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也不再调侃而是疑惑地问道：“未济想到什么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似的，方未济眨眼间收起情绪，并不回答萧雒棠的问题，只是问：“你的结论？”
萧雒棠虽有狐疑，却没纠结，答道：“洛青肯定是把阵法拆成几部分了，估计不止舒誉说的这几队，他自己手下的人肯定也派出来了，只有局部我们看不出来正常。倒是那个种子让我有些在意，除了怀梦草似乎还有几样不常见的花草混杂，想来是通过这个办法影响魂墟。”
“你是为了看成型的法阵？”方未济不解。就算舒誉此时必须完成任务以免暴露，萧雒棠也完全可以在其中动动手脚，不必让舒誉原封不动地回去执行。
萧雒棠当然可以做点手脚，哪怕不知道是个什么阵，保住自己全身而退并且让对方失败他不是不能做到。可方未济在这里，萧雒棠不得不考虑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做手脚会造成的后果是什么，毕竟霁晚已经给他做过一次示范了。
“幽都城这么多人呢，我贸然出手，万一把山炸了怎么办？”萧雒棠反问了一句算是承认。
理由端的是冠冕堂皇，可方未济还记得在药庐时他对战乱的态度。
“既然洛青要通过现世影响魂墟，想必是进不了魂墟，我先去仔细看一看。外面交给你了。”萧雒棠心里没底，那个局部的阵法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唯一能想到被忽略的便只有上次匆匆一瞥的八角塔，便决定去查看一番。
方未济还来不及阻止，便见萧雒棠已在一旁坐下闭目神游。
既然萧雒棠没说这地方不安全，先来那些被符号标记的地方不会波及这里。方未济站在原地盯着闭目打坐的萧雒棠看了看，转身走进画好的法阵之中，正见萧雒棠走进八角塔。
七层塔内异常明亮。塔壁的佛传故事已经只剩块块斑驳痕迹，全然看不出所绘为何。一层正中供奉着一座三尺高的小型佛龛，是整座塔中最为明亮之处。
萧雒棠环视一周，沿着墙边的旋梯爬上高层。每一层中都有一个极为简陋的佛龛，看得出每一个都有不同，只是不知教义，萧雒棠并不能认出是什么。
顶层所置并非佛龛。顶层极小，只放得下一只蒲团，蒲团上闭目盘坐着个老和尚。
萧雒棠见到这老和尚，却愣住了。
魂墟，是没有颜色的虚无之地，没有实体的魂魄只有明暗之分。眼前闭目盘坐的老和尚，皮肤偏黑，袈裟暗黄，却分明是个实体！
萧雒棠零碎地看过一些佛经中的故事，对佛教中奉献自我的教义印象深刻，这老和尚把自己肉身镇在这里，按照佛教的教义，他放弃了轮回，即便涅槃也无法成佛入极乐。如此坚守教旨，萧雒棠对这老和尚有些敬意，不过看到一层的情形，他也只有敬意罢了。
老和尚的袈裟一角怪异地翻卷着，萧雒棠凑上去查看，可他此时神游此地，没有实体此时颇为不便。当下无法，略作思考，凝神尝试着让魂墟之中产生类似风的波动。
衣角缓缓被吹起，掀开的地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端正的楷书，血红色的字。
“余名昙照，洛阳白马寺僧，西行游历入蜀。见狐妖作祟，斗法不及，涅槃暂镇妖魂于六道外。此法难久，若来者见之，望得全法。昙照绝笔。”
老和尚还挺厉害，拼掉自己镇压三百多年，算是有道行了。萧雒棠稍有感慨，不过这些过去便过去了，眼下还是塔底的异魂更要紧。
一层的佛龛明亮耀眼，萧雒棠为自己凝聚一盏魂灯以便应对突发情况，接着便上去将佛龛推开，露出向下延申的阶梯。耀眼的光正是由其中而来，萧雒棠稍稍迟疑，拾级而下。
魂灯在萧雒棠身后悬浮着，不等走到最底层，一个柔婉的嗓音自下传来：“小哥哥，怎么能硬闯人家闺房呢？”
萧雒棠闻言笑笑，停下脚步歉意地说道：“唐突佳人实属不该，在下萧雒棠，不知姑娘闺名？”
“呵呵，雒棠哥哥可真有礼貌呢。”柔婉地声音轻轻地笑着，挠得人心痒，“人家是锦萝哦。”
“不知锦萝姑娘家住何处，为何在此？”萧雒棠只当不知狐妖异魂的事，聊家常似的提问，魂灯在身后悬浮静止。
轻快地笑声传来，锦萝答道：“雒棠哥哥都到这里了，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萧雒棠也笑：“我以为锦萝姑娘很喜欢聊天。”
锦萝笑起来，嗓音仍是柔柔的：“可人家不喜欢兜圈子呢。”
萧雒棠一愣，开口道：“锦萝姑娘可真是直爽。既然如此，在下有几个问题想问。姑娘来自何处？为何不主动离开？三百多年前，发生了什么？”
“这个么，雒棠哥哥是怎么想的呢？”锦萝反问，“是人家残害生灵还是惑乱人世？”
“我不会怎么想。现在是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残害了生灵还是惑乱了人世。”萧雒棠没什么感情的回答。
这让锦萝安静下来，许久不曾出声。萧雒棠没察觉到危险，便原地未动，沉默着等待答案。
锦萝再次开口时，嗓音不再柔婉，有些沙哑：“我已经忘记青丘的山有多么葱郁了。按照你们的计算方式，九百多年前，我突然落在建康附近，正赶上战乱。出于自保，我的确杀了不少人，也被个道士镇压许久。后来道士与人斗法失败，我便自由了。只是那时我很是虚弱，遇见了柳溟。他人不错，我告诉他很多事。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知道我的来历，是有意接近我。昙照和尚来的时候，我着实心灰意冷。那时恰逢战乱，我便想着，既然我来时是乱世，或许能回到青丘，做了不少尝试，期间也伤过人。昙照说我蛊惑他人要超度我，我便没反抗。倒是柳溟阻拦，我以为他多少还有些情吧。这里虽然虚无，却安静的很，我一时也不想出去。”
萧雒棠不解：“既然你认为柳溟还有情，为何不出去与他生活？”
锦萝沙哑地嗓音传来：“他的情不纯。我已经教他够多了，他若是愿意，自然会来找我。否则，我又何必去你们那个人世漂泊？无非是让那些道士和尚视作邪祟。”
“打架可是很累的。”又换上一开始的柔婉嗓音，锦萝用撒娇似得语气补充了一句。
萧雒棠不懂这狐妖的心思，问道：“若是柳溟来寻你，你便与他回到现世厮守？你不走只是想要他来找你？”
“秘密哦。”锦萝笑意盈盈地回答，“雒棠哥哥，你出去的时候可要小心些，有奇怪的东西过来。”
萧雒棠仍未离开，想到今天那老人的话，还是说道：“你口中的那个人，很快就会来了。你很强大，日后盼你三思而行，不要被人利用。”
锦萝仿佛没有听见，对萧雒棠的话毫无反应。萧雒棠也不准备要什么回答，转身往外走去。
柳溟，这名字萧雒棠是知道的，他与第一任九天柳沧是兄弟。
幸而衍天宗对九天有所关注，只这一层关系，萧雒棠想通了许多事。九天秘宝中，一定有一些是关于狐狸所知的，所以洛青谢采才找到这里。
走出八角塔，萧雒棠的思绪很快从九天一事中跳出。魂墟的空中，出现多处月亮大小的红色亮斑，并且在逐步扩大！萧雒棠立刻结印试探，却见红斑纹丝未动。
“该死！”萧雒棠打量红斑分布，终于意识到舒誉手中那局部的阵图他为何没能看懂。那是为了魂墟而布的阵，是镜像成阵！可恨他竟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
用怀梦草那类植物辅以时间快速流逝来加速生长，整座山便成了金水橘林那样的阵局。而且这阵局是镜像作用于魂墟，是为了将魂墟具化入现世。萧雒棠不知道洛青是否在其中叠加了其他的阵，但只这一项便已是迫在眉睫的危机。
方未济为何没有叫他？萧雒棠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立刻还魂归体。
空地上，方未济根本没有在萧雒棠画好的阵中，他正半身染血的应付香巫教弟子。
洛青等人察觉山中法阵有异派了一队人过来，方未济本在考虑萧雒棠进塔许久为何还不出来，待注意到有人靠近时，已经有蛊兽攻向萧雒棠的身体。方未济及时阻拦，自己却负伤又中了蛊毒。如此一来，应付那一队香巫教弟子便有些难以为继，虽然击杀几人，自身的伤势却也不算轻。
萧雒棠睁眼时，便看见方未济握伞的手指尖淌着黑血，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如锋刃犀利。周围零落着蛊兽尸体与香巫教弟子的尸首，方未济面前还站着四五个香巫教的。
魂灯如鬼魅出现在周围，不等众人反应，紫焰离火便在蛊兽与香巫教弟子身上燃起。萧雒棠面无表情地结印攻击，鬼星开穴，引渡幽魂。
方未济看着眼前迅速倒下的敌人，心中终于放松下来，手中的伞滑落，整个人栽了下去。
萧雒棠不知何时与香巫教的蛊兽换了位置，接住栽倒的方未济打横抱在怀里，健步如飞地下山去了。
【想到会爆字数，但爆到5K是我没想到的_(:з」∠)_】
【西山居终于干了人事，修复了仙云的问题，只有钱才能让他们干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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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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