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雒棠没有死。
但也仅仅是没有死。
方未济在萧雒棠的床边守了七天。
第一天，纪灵雨说萧雒棠无药可救后，他只是点点头让纪灵雨离开，然后沉默着在萧雒棠的床边坐了整晚。
手一直搭在萧雒棠的腕上，对方皮肤微凉的触感和近乎于无的脉搏无不提醒着他将要到来的结局。临近日出时，他俯身以额头抵住萧雒棠的，闭眼在对方的唇上很轻的留下一个吻。
然而令方未济意外的是，日出时，手下扣着的脉搏倏然有力起来！惊诧不已的方未济匆忙去请纪灵雨。
纪灵雨查看过萧雒棠的状况后分外疑惑。他的脉象仍旧虚弱，却比昨天黄昏时要有力一些，但救治之法仍无从谈起。方未济请纪灵雨无论如何做出尝试，然而黄昏时，萧雒棠再次回到昨晚的状态。方未济再一次见证了萧雒棠濒临死亡。
同样见证的，还有次日日出时，再次恢复的脉搏。
纪灵雨无法解释，也没有人能够解释。不论是纪灵雨或是谌九韶唐奕宸舒曲，都没见过萧雒棠这样诡异的情况。
方未济留在萧雒棠的床边，直到第七天，重复见证了萧雒棠六次死而复生，他多少有了些猜想。
“□□仍在市面上大肆流通，据可靠消息，商会近日生意往来至少收到三成□□，已引起会内其他人的注意。主人认为此事可以利用。”唐奕宸终于等到方未济出门，立刻将消息告知他。
方未济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给人的感觉要比以往冷淡些，听到唐奕宸的话也并未做出回应，而是问：“附近可有衍天宗弟子？”
唐奕宸愣一下，摇摇头：“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方未济也不意外，只是说：“萧雒棠的情况没人能处理，我送他回衍天宗。”
唐奕宸并不知道萧雒棠现在是什么情况，但如果方未济真的去衍天宗，势必会搁置已有的部署，形势不等人。
不等唐奕宸开口，方未济用没有语调起伏的淡漠语气说：“萧雒棠把事情交给我，是否信我是你们的事情。但交易是他与你们做的，是否接受是我的决定。”
话说的很明确了。接受，是看在萧雒棠的情面，不接受，隐元会也无从置喙。隐元会想继续让他办事，就得信任他，不能阻拦他。
唐奕宸原本只觉方未济过于沉着，看上去并不因萧雒棠的境遇而感到难过，似乎并不看重萧雒棠。现在却不这么想，如果真的不看重，绝不会接受萧雒棠硬塞给他的任务，更不会想着把人送回衍天宗求援。
“看来萧雒棠还不够了解你。”唐奕宸忽然笑一下，自顾自说道，“他曾说‘人总是会做一些自以为是的事情，越是亲密的关系，越是不能接受这些自以为是’。但你接受了。”
方未济仍是淡漠，并未对这句话有任何回应：“若有衍天宗弟子行踪，遣人通知我。明日我便离开。”
“我会安排马车，便于寻找。”唐奕宸没再说别的，是否要继续让方未济参与并非是她能做决定的事，但二人的情分面前，她不介意帮一个忙。
“多谢。”毫无感情的口气，方未济说完便去找纪灵雨。
唐奕宸看一眼厚重帘幔后的床帐，不知道萧雒棠到底是什么棘手的情况，能让蓬莱医宗弟子、五毒教弟子以及长歌门人都无从下手。
听到方未济说要带萧雒棠西行，纪灵雨脱口而出：“不行！”
方未济眉梢微挑，等着纪灵雨的解释。
“萧公子脉象虚弱，如此长途跋涉，你就不怕他中途……再说，万一是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让他维持现状，你带他离开岂不是害了他！”纪灵雨不知道邙山上发生了什么，直觉上认为不妥，极力反对。
方未济一开始根本无法冷静，他甚至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想到萧雒棠会死去，全身如坠冰窖。他不认为自己有多么的爱萧雒棠，但如果萧雒棠突然离世，他绝做不到只是怀念地祭上一壶浊酒。而这几天他逐渐冷静下来，想起锦萝曾让柳溟活了三百多年，萧雒棠身上重复的时间，有没有可能是她的手笔。
但方未济始终没能再叫来锦萝，她大约已经回到家乡。然而不久前突然想到那天锦萝说过的话，让他有了另一种更为荒诞的猜想。
萧雒棠说过，锦萝也是变数之一，如果锦萝没有回到她的故乡，那会不会代替萧雒棠做了献祭？
不论是哪种可能，方未济有把握萧雒棠会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而不仅仅限于河洛之地。但这些都不能告知纪灵雨。
“他不能这样活着。”方未济只说了这一句。
纪灵雨毕竟医者父母心，还想继续争辩，被谌九韶拦下来。
“师兄说的没错。但师兄，衍天宗所在极为隐秘，若是遍寻无果该如何？”谌九韶倒是很现实，她不认为萧雒棠现在能算活着，也理解方未济的选择。但从没有人知道衍天宗的所在，她很担心方未济会在这过程中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她觉得方未济已经与记忆里无争无为无所挂怀的模样相去甚远。
“我知道。”方未济很冷静。
谌九韶和纪灵雨都很意外，但想到萧雒棠与方未济的关系又释然了。
“既然如此，师兄保重。”谌九韶很干脆。
“唉，师兄你怎么这么固执呢。”纪灵雨还是有些担心，但也没再阻拦，“我为你备些药品吧。师兄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
“那师兄今晚务必好好休息。”
方未济本就是想问问有没有应急药品，达成目的便转身离开。
身后谌九韶与纪灵雨相视一眼，对方未济的反应十分担心。
萧雒棠的床边坐着个人，方未济进来时心头一紧，十分戒备道：“舒姑娘，你在做什么？”
舒曲听说了萧雒棠的情况一直想来看看，但方未济不让除了纪灵雨以外的人进来，若不是今天方未济离开一时，她根本没机会靠近萧雒棠。
方未济一直记得舒曲对萧雒棠似乎很有敌意，平时不在意，可萧雒棠此时垂危，由不得他不在意。没想到这小丫头只这么一会就溜进来，看到的一瞬间险些动手拿人。
“小哥哥干嘛这么紧张。”舒曲撇撇嘴，“他的身体状况很奇怪，我怀疑他体内有蛊虫。”
方未济却不信。萧雒棠是洛家人，后来被衍天宗带走收留，那会有机会被人下蛊？
“多谢舒姑娘好意，明日我会带他离开。”
“离开？小哥哥要去哪？我可以一起去！”
“不必。”
舒曲有点委屈，不久前方未济才因为自己的凤凰蛊向她致谢，眼下却是从未见过的冷漠疏离，一双眼睛顿时有些花。见方未济无意理会自己，赌气地哼了一声跑出去。
方未济仔细查看萧雒棠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伤口或是古怪的纹路，这才稍放心下来。伸手盖住萧雒棠的手，声音很轻地说：“我送你回去。”
******
带着萧雒棠，方未济无法投宿客栈，虽然马车上备了棉被，但马车并不保暖，夜里还需生火才能熬过去。
方未济将马车赶到林中寻一处空地，系好马缰绳，拍拍马头说：“星日，看好你主人，我很快回来。”白马嘶鸣一声，很有灵性地蹭蹭他的手心。
冬日的林中除了松柏长青外，几乎是遍地枯枝，方未济俯身捡起一截树枝试着掰开，树枝很轻易的折断成两截，内里已经完全干燥。
生火的木头须得低水分，火折子不能直接引燃木头，须得寻到枯草败叶引火。
方未济耳边像是响起萧雒棠的声音，记起遇见他第一晚时对方说过的话，捡足了木头，却怎么也找不到枯草败叶，索性将唐奕宸给他的隐元会提供情报的信纸拿出来引火。
回到马车边，将木柴堆好，选一个下风的方向生火，以免夜里风吹火星引燃马车。不过一年时间，方未济已经不是那个完全没有经验的公子哥了。
越过火堆看过去，舍弃全部叶片只剩下枝桠的树仿佛枯死一般，然而当雪融冰消，枝头便又是生机勃发。树的一生便是这样枯荣轮转，那么人呢？
方未济不自觉地想起扬州城郊那晚，笃定与自己有缘的萧雒棠喋喋不休的模样。
身体抖了一下，冬天还是太冷了些，这火堆竟是半点也不暖。
方未济回到马车上，火堆旺盛的燃烧，让马车里也暖和起来。他退下外袍躺在萧雒棠旁边，却不敢握萧雒棠的手，借着外面的火光端详萧雒棠的侧脸，渐渐沉睡下去。
天宝之乱的余波犹在，官道上也并不太平。方未济的行程多少被路上惹事生非的人拖慢下来，他也不多废话，任何敢拦路的人，不论什么身份，皆是毫不留情面地打压。
进入关内道后，终于收到消息，有一位衍天宗弟子正在午阳岗。
方未济虽不知真假，却还是加快了速度，当晚便到了附近。
系马生火时，却见一紫袍男人抱着一捆柴过来，衣服正是以往萧雒棠穿过的样式。
“别那么戒备。我是萧昀纾，小师叔派我去王屋山的时候说，要是隐元会找衍天弟子，就让我主动出现，把他的青囊带回宗门。”萧昀纾将怀中的木柴放下，打量方未济问，“你是蓬莱岛的？”
方未济知道青囊的含义，萧雒棠一早就准备去死他却根本没发现，这个认知让他眉头紧锁。
萧昀纾以为对方意外于被认出来，只是说：“我见过蓬莱岛的人。若是条件允许，我定要去蓬莱岛看看。”
方未济没心思分析他的话，说道：“方未济。萧雒棠的情况很古怪，我送他回衍天宗。但每月朔日已过，我需要衍天宗弟子带路。”
萧昀纾闻言又打量一番方未济，很是疑惑：“你怎么知道朔日之事？”
方未济沉默，神色古怪一刹，下意识看向马车道：“我与他不止是朋友。”
此话一出，萧昀纾给出了震惊的表情。这话若是其他人听见或许会有疑惑，但萧昀纾不一样，他心里的那个人恰好也是位蓬莱男弟子，虽不知是否真实存在，但却让他第一时间理解方未济的话中含义。可在衍天宗的这些年，萧雒棠每次溜出去回来都会说又遇见了哪个漂亮姑娘，实在是想不到他选了一个男人。
“方……公子，你方才说小师叔情况古怪，不知何意？”
方未济将这几天的情况告知，末了补充道：“他在车上。”
萧昀纾也想不到会有什么导致这种情况，但方未济没必要骗他。当真有些棘手，萧昀纾一边烤火一边想，就算方未济是萧雒棠看中的人，毕竟不是衍天宗门人，他有办法返回宗门，但不好带着这个人。
方未济像是知道萧昀纾在想什么，看着马车说道：“你带他回衍天，不必顾虑我。”
“你放心，我一定把小师叔安全送回去。”萧昀纾没想到方未济这么好说话。
方未济没再回答，挑旺火势又便回到马车上休息。
萧昀纾一时无语，他这么大个人在这，方未济一句话不说就把他甩一边了？
次日一早，方未济将马车和星日交给萧昀纾，呼唤皓翎向衍天宗反方向离开。
萧昀纾见他走得毫无留恋，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那句“不止是朋友”。
【剧情先放放，聊聊感情】
【前一章写错一句台词，当时只想着新剧情是年底，忘了是760年底，事实上文中还在759年。河阳副本给了我个错觉，实际上河阳对峙到下一次邙山之战经历了一年多持续到761年初，总结来说，新剧情对我没啥影响。晟江走周墨这条线我倒是想到了，不过按照我最初的设想，剧情走不到这，所以这部分要考虑一下。正好写几章感情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送回衍天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