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宁并不能完全贯彻“无为”，身为道宗宗主，被裹挟在一大势力之中，总是会有一些身不由己，因此她很欣赏方未济身上的淡泊无为。但道宗这一脉的后继不能淡泊到远离人间，方未济不适合。李清宁一开始没想过交给方未济的可能性，因此也一直由着方未济道心淡然。
然而谢采叛变，归墟异常，李清宁最不想见的情况终于还是出现了。法宗弟子传回的消息不过是个由头，真正让方未济从蓬莱走出去，是为了让他走入俗世。
只是将近一年过去，除了上一次皓翎送回的书信，李清宁再没有接到任何消息。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也相信方未济足以应对，只是在身边十多年的弟子远行未归，很有些惦记。
“师叔。”
被打断了思绪的李清宁回神，看到方皓站在门口行礼。这孩子自从鲲鹏岛回来，终于没有再被逼着学武，便来道宗随她修习，天赋极佳，思维敏捷，很得她的欢心。
“师兄回来了。”方皓恭谨温和地说道，“只是状态似乎不佳，被接引弟子送去蘅芷阁了。”
方皓在蓬莱年轻一代中的辈分极高，真正辈分上能成为他师兄的弟子少之又少，但他谦逊有礼，虽然没有拜师李清宁，但跟随李清宁学习道家思想，因而尊李清宁的弟子为师兄。是以此时他口中所言的师兄，正是方未济。
李清宁闻言顿时担忧起来，起身说道：“受伤了？随我去看看。”
方皓跟在李清宁身后出门，边走边说：“师叔尽可宽心，师兄只是过度劳累，并未负伤。”
李清宁这才稍安心，脚步却还是很急。
蘅芷阁内，方未济面色苍白，他将萧雒棠交给萧昀纾后一路南行，期间赶路太急未做修养，身体损耗极大，到远游渡后便爆发出来。医宗弟子细察后只是叮嘱他必须休息个把月，否则必伤元气，方未济一一应下却并未放在心上。
“李宗主。”医宗弟子见李清宁出现纷纷行礼。
榻上的方未济没想到会惊动师尊，见李清宁过来忙支撑着起身行礼：“师尊。”
“快躺下。怎么弄成这幅样子？”李清宁哪里见过方未济如此憔悴的样子，心疼不已。
“一时疏忽，让师尊挂心，实在不该。”方未济很是恭谨。
李清宁却察觉方未济与以往不同了。从前的方未济，不会说出“让师尊挂心”这样的话。
“师尊，弟子一切安好，不需在此多做停留。”方未济并没有再躺回去，而是站起来定定心神说了这样一句。
李清宁身后的方皓有些惊讶于方未济的强硬，但并未表露出来：“方才已命人收拾师兄的房间，回去休息调养也更方便些。”
方未济认出方皓，却不知为何他称呼自己为师兄，仍是以后辈礼数相见。
李清宁仍不放心，向医宗弟子问明情况后，终于答应了方未济的要求，带着方皓与方未济返回九章别院。
方皓将方未济送回房间，说自己随李清宁修道，故而称一句师兄。本想再说几句，却见方未济只是点头并无其他反应，只道对方身体不佳，安顿好方未济便离开，前往院中与其他弟子论道。
李清宁有意让方未济先休息一段时间便没有跟去，而是独自上了九章别院的二楼露台。这里视野开阔，背山面海，让人感到平静。只是今日天色不佳，海面上有些阴云卷起，似有风暴将至。
近来归墟异象平复，虽不知方未济找到了什么办法，都不会很容易。而且他回来这副模样，想来这一趟在外并不容易。
“师尊。”方未济在李清宁身后恭敬地行礼，他并没有安心躺下。
“未济，怎么不好好休息？”李清宁皱眉，想不到有什么事值得方未济急于来见自己。
“弟子心有疑惑，还请师尊莫怪。”
“有何疑惑？”
“敢问师尊，归墟异变可有改善？”
“平复了。这半月来，归墟之中的水不再减少，且已有所恢复，回到过往情状想必不需太久。”李清宁虽然很奇怪，但还是回答了方未济的问题。
“敢问师尊，为何选我解决金水一事？”
方未济此人，信道法自然却不信人各有命。然而遇见萧雒棠后，却让他或多或少地想是否真有命数天定。经过那些事后，他的思维习惯或多或少地发生了变化，也就难免认为李清宁让他去处理金水一事别有深意。
“二十五年前，前宗主庄瑜指定我继任道宗宗主。你是我的弟子，你于修道一途很有悟性，但方乾作出的一系列改变已成，我不能让你局限于蓬莱岛。”李清宁这些年来第一次对方未济说这些，却很意外方未济竟丝毫没有情绪变化。
“因此将寻找归墟异变的恢复之法一事交给我？”方未济最想知道的便是这件事。若说前往中原只是一个遇见萧雒棠的契机，那么归墟的恢复之法似乎绕不开萧雒棠。
李清宁却摇头：“我无意为你设置考验。彼时归墟异变已难缓解，墟海之中的海兽亦有所感，四宗之中不少弟子被抽调去镇压，你的书信便在此时送至。”
没有任何人的刻意安排，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结果。
方未济垂眸视地，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造化弄人。
“发生什么事，让你心神不宁？”李清宁见方未济不再发问，很直白地问道。若说方未济问这些问题尚算一时疑惑，听到自己的回答后却绝无可能如此反应平淡，淡泊无为之人最是不愿沾染俗务才对。方未济的反应与其说是成长了，不如说是心思在另一处，没有分出心神想别的。
方未济抬头看向李清宁，神色有些茫然，看到李清宁担忧的表情，躬身行礼后，转向面前海面上浮起的阴云，语气平铺直叙地说：“弟子此去中原，遇到一个人。他叫萧雒棠，自称衍天宗弟子，在金水镇时帮我很多。此后机缘巧合一起行动，但他为修正各处异变付出很多，现在情况很危急，我很担心他。但我无能为力。”
李清宁打量方未济，很难想象会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让方未济如此上心。
“这个人眼下在哪？如何情况危机？”
“弟子将他交给他的同门后便赶回来，他此时应已在衍天宗。”方未济停顿一下，补充说道，“归墟恢复完全仰仗他的付出，但此后他一直生命垂危。灵雨看过他的情况，同样束手无策。”
李清宁听到这些便知道这人怕是活不了，纪灵雨的医术即使在蓬莱医宗内也是数一数二，若是她救不了，便是人能坚持到蓬莱，温蘅大约也无法做更多。不过比起将要离世的陌生人，李清宁更重视方未济此时的状态。去年蓬莱内乱时，方未济的朋友离世，可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人各有命，不必多想。”
方未济在师尊面前没那么戒备，故而说的多了一些。此时听李清宁这样说，心中却涌现一阵落寞。沉默半晌，只道一声“遵命”后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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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萧昀纾驱车带萧雒棠返回宗门，一路未免受到盘查，有些弯绕，待到宗门时，已是腊月下旬。
衍天宗内冷清许多，大部分弟子均已入世，宗内留守之人寥寥。马车在沙漠寸步难行，萧昀纾又不能把萧雒棠绑在马上，进退两难之际，恰逢舒归言带队归宗，算是帮了大忙。
“又想混进我的队伍？”舒归言看见萧昀纾，不由开了个玩笑。
萧昀纾有些不好意思，七年前他就是混进舒归言的队伍莫名其妙到了衍天宗。不过这次也是没办法：“小师叔这样子，我只能求助你了。”
“他快死了。”舒归言看看萧雒棠的情况，看向萧昀纾，眼神在询问。
萧昀纾耸肩，这一路上他天天看萧雒棠停止呼吸又恢复，一开始还对方未济的说法嗤之以鼻，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只是这个情况跟司方没法解释，只好说：“他死不了。这情况一时说不清，得让掌门看看。”
舒归言将信将疑，却还是吩咐队里的仆役照看好萧雒棠，一路返回紫微垣。
萧昀纾在紫微垣外寻了两个役使抬着萧雒棠去见萧卿云。
萧卿云却不在紫微垣。紫纱随风而动，殿内十分寂静，连役使都没有。
“卿云在幻灵境。”聂无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快死了。”
萧昀纾回头看见聂无极站在萧雒棠旁边，上前行礼道：“大师伯。小师叔还死不了，他的情况很古怪，不知掌门是不是有空。”
聂无极看不出萧雒棠有什么死不了的可能，他呼吸微弱也看不出任何生机。不过即使是萧卿云也算不出萧雒棠的命数，聂无极便姑且相信萧昀纾的话，道：“你随我去幻灵境。”说完，指挥着役使把萧雒棠送到萧卿云的床上躺着。
幻灵境是一处十分特别的所在，即使在衍天宗内，也并非什么人都能进去。其实本质上，幻灵境只是一断封闭的时空，但其中的时间流逝与空间规则不尽相同，衍天宗先代掌门发现了前往幻灵境的方式，后来便成了一处弟子历练或是推衍闭关之所。
萧昀纾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来幻灵境，连门口的乐笔芯看到他过来都皱了眉头。
萧卿云面前停着几只宗门特有的纸鹤，正兀自闭目推衍，并没注意到聂无极与萧昀纾的到来。
“卿云，可有进展？”
“已有眉目。”萧卿云回头看到萧昀纾在聂无极身后站着，道，“何事？”
萧昀纾这才将入世的一趟见闻详细讲述一遍，萧卿云与聂无极无不皱眉。
萧卿云因推衍卜算已很久没有过意外的情绪，而近来的意外情绪无不与萧雒棠有关。以萧昀纾的描述而言，萧雒棠的情况像是被封印在一个时间阵中。但是他若濒死，即使被封在时间阵中，身体也会因消耗支撑不住最终死去。
“我知道了。”萧卿云没有急着去看萧雒棠的情况，他的推衍还未结束，说完便又转身不再理会萧昀纾。
萧昀纾拜别聂无极，转向幻灵境另一方向走去，走不几步便听身后聂无极的声音：“幻灵境随时空有异，但仍属天道之下。”
萧昀纾脚步一顿，听懂聂无极话中的含义，转身恭敬一拜，仍又继续前行。
暮色凝重时，萧卿云终于离开幻灵境返回紫微垣，役使早点好灯火，茫茫大漠之中，紫微垣的灯火璀璨得不真实。
床上的萧雒棠呼吸十分微弱，萧卿云站在一边结阵，查看萧雒棠身上是否被下了什么咒术。
金色的阵局线亮起，空气中似有波动环绕萧雒棠，殿内烛火受风动影响猛烈摇曳，光影明灭。然而不过一瞬，金线暗下去，萧卿云难得皱眉。
萧雒棠身上没有阵法，至少是没有他知道的阵法。
“雒棠的魂魄皆在，却像是被强行封在身体中，需要能够安稳神魂之物才能对他有所帮助。”萧卿云坐在一旁说道，“但若真如萧昀纾所言，雒棠的身体应早已支撑不住。你也看到了，他身上没有能够保护肉身的阵法，或许与他幼年时的经历有关。”
“安稳神魂之物，宗内并没有这类器物。”聂无极稍作思考，“此类器物少林想必不缺。”
“我修书一封，姑且一问。”萧卿云抬手收了阵法，也颇为无奈。
【此时的李清宁根本没想过自家弟子与萧雒棠会是那种关系X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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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回去见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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