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雒棠吃了些东西，又在床上瞪着眼躺了大半天，总算是把体力恢复够了。其实以他的情况来说，如此快的恢复速度，简直匪夷所思。只是他沉睡太久，别人都为他的苏醒感到高兴，便忽略了这些。
紫微垣大殿内，萧卿云闭目沉思，手指几乎没停下过动作，只是没人知道他在算什么。
“萧雒棠拜见掌门师兄。”毕恭毕敬的声音，连语气里常见的笑意都听不出一丝一毫。
“帝星归位，龙脉一事已着问之处理。倾尽全力修补天道仍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你很幸运。”
萧雒棠也认为自己运气不错，只是不知道怎么会在宗门内醒过来，总不能是大师兄亲自出手带他回来吧。
“一蓬莱弟子将你交给了萧昀纾。此人月前曾来过宗内，亦是此人入幻灵境给你寻找解困之法。”萧卿云将方未济来时的事大致告知萧雒棠，接着说道，“你情况特殊，于天道而言是变数。但既然天道容你，此后定仍有非你不可之事。”
萧雒棠只是听着，心思却都在方未济身上。他从未想过，当初随口提及用以转移话题的话，方未济会真的记住并实践。
可这也让他感到害怕。他曾与唐简约定，要求隐元会务必保护方未济，而他存了死志后，想着为方未济找些不得不做的事——比如将他的承诺强加给方未济，这样方未济会慢慢看淡他的死。然而他幸存下来，看到方未济做的事，让他心怀愧疚。
“天劫一事你不必再参与，善后自有其他弟子，你便留在宗内静养。”萧卿云无法算出萧雒棠的命数，似乎对方的命数已超乎天命之外，在他看来，如此异数最好不要入世。
萧雒棠忙道：“掌门师兄，我已完全恢复，不必停留休养。天道得正天命归位，也并非没有琐碎个例需要处理。而且我得去见他，见方未济。我得跟他道歉。”
萧卿云仔细打量面前的人，虽然名义上是他师弟，却更像是亲手养大的孩子。萧雒棠比萧问之要精明世故的多，也比萧问之更加有行动力，单从他少年时几次三番溜出宗门便看得出。他很有主意，哪怕自己不允许的事，如果萧雒棠真的想做，即使是聂无极也不那么容易拦得住。
萧卿云看得出萧雒棠说这话时的坚持，沉默半晌道：“天道既复，天命已正，作为变数，你可想过可能到来的影响？”
萧雒棠愣了，萧卿云的话他听得懂，他避世衍天宗才能将影响降至最低。可是宗门外，有他不能割舍的一部分，那是他尝试推离后发现刻入骨髓的人。
“我会依卦象行事，避免一切可能的影响。但我一定要入世。”
萧卿云惊讶于萧雒棠的坚定。
风动影移，殿内香炉中最后一点香燃尽，萧卿云自袖中摸出一样东西，说道：“此定魂铃乃是少林借出，为你安定神魂之用，你还回去罢。”
这是允许他入世了，萧雒棠本以为萧卿云会极力阻止，闻言大喜，忙上前接过金铃塞入衣领，道：“我即刻启程，定不负所托，谢过掌门师兄。”
“记住你说的话。”萧卿云没多说，叮嘱一句便转身去看星象仪。
萧雒棠说到做到，返回住处拿了些行李盘缠，便在夜色中往饮马川的方向去了，竟是十分迫切。
******
方未济留在楚州没有走，甚至凭借皓翎甩开了一直注意着他行踪的隐元会弟子。他想做一些事。他不在乎谁的计划能够成功，他只是想起了刚到扬州时的那个热闹茶摊，还有峭壁栈道上的那队难民，以及洛阳城中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方未济不能依靠隐元会，因此必须远离唐奕宸。而凌雪阁在李倓手中，更是避之不及。如此一来，他的身边毫无帮手，于是他修书一封交与皓翎，准备向其他人寻求帮助。
皓翎才离开视线，方未济便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快速靠近他，本能驱使他迅速避让，不等他看清，一团黑色的东西便袭向他的面门。方未济条件反射地一掌拍出，却是温热柔软的皮毛触感，一掌之势未尽，那黑影却突然自眼前消失了。
方未济这才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身边一只半人高的黑狐渐渐浮现。
“霁晚姑娘。”方未济收起戒备，出于对霁晚喜爱独辟蹊径的印象，并没追问黑狐对他的袭击。
霁晚伸手抚摸黑狐的头顶以示安慰，稍带些不满的玩笑口气：“方公子戒心也太强了，玄昊只是想靠近你。”
方未济见到那只古怪的狐狸一时沉默，倒是想起霁晚出现在这或许能帮他一二。只是：“抱歉。不知霁晚姑娘为何在此？”
“我不是领了九州使嘛，到处跑呗。”霁晚不以为意，“方公子在这里做什么？小师叔怎么不在？”
“萧雒棠在衍天宗。”方未济也不细说，“霁晚姑娘是算到了什么？”
霁晚故作神秘：“我啊，算到故人相见。这不是见到你了！”见方未济眉头微蹙，霁晚自觉无趣，便也正色说道：“近日有些奇怪的传言，言之凿凿谓星谶，我这卦象可没说。”
“想是李重茂借《推背图》故布疑阵，霁晚姑娘恐怕很难处理。”方未济见霁晚并不在乎，又说，“此事我有些了解，姑娘可有兴趣与我一同插手？”
“一同插手？”霁晚似有疑惑，“这事跟你有关系？”
方未济没提萧雒棠的缘故，而是淡淡道：“战乱之下，庶民无辜。”
霁晚笑了：“这话我爱听。甭管天命怎么安排，想做的事就该去做。那就说定了，你帮我。先说李重茂怎么回事吧。”
方未济将关于李重茂的消息都告知霁晚，见霁晚伸手掐算起来，便一言不发地等在一边。半晌听到霁晚说：“咦？是个死局？不愧是作大死第一人啊。江淮必乱，能挽救一点是一点吧。”
“周墨正在江淮，商会在伪重宝一事上，的确暂时稳住了局面。”方未济说到这，忽然停顿，他一直没想过，那么大量的□□，究竟是何人所铸，又如何流入市场？
霁晚打量陷入沉思的方未济，等着他后面的解释。虽然商会这种东西她确实知道，但□□又是怎么回事？可等了半晌，对方并无意解释，让她一时不明所以，索性开口道：“方公子，你把话说完啊。”
方未济这才回神，稍有歉意地说：“抱歉。隐元会内的消息，有大批量伪造的乾元重宝流入江淮，而此时江淮仍未见乱象乃是因为商会出手稳住市场。方才我想到一事，如此大量的□□绝非轻易可以办到。我曾在藏剑山庄见过他们铸剑，矿石中提炼出材料损耗极大，铸币虽有不同，想来未必比铸剑简单很多，想插手做这种东西并不容易，但如果本身就做铸造却不同。以隐元会的说法，这些流入的量足够买下藏剑山庄半年的产出。不论是什么人，这样的利益背后都不会简单。”
霁晚有点目瞪口呆的意思，这是那个一句话能省则省的方未济？比萧雒棠教她破阵时候的讲解还细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小师叔可真是厉害大发了，怎么调教出来的啊？
“你怀疑是李重茂干的？”
“只是可能。”方未济虽然这么说，心中却已有倾向。李重茂纠人起事，势必要有充足的财力支持，这未尝不是一个选择，不知谁在资助他。
霁晚似懂非懂，眼珠子一转说道：“要不找个铁匠铺看看？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啊，你说这东西对矿石消耗巨大，寻常的铺子肯定引人注目除非专做铸造。那不就是铁匠铺？”
方未济却摇头：“寻常铁铺做不了，需是铸造世家才做得出。”
“藏剑？霸刀？”
方未济点点头，又摇摇头：“霸刀与藏剑虽皆是铸造世家，体量也足够。但如此有违道义之事不会做，想来还有我不知道的铸造世家在其中。”
霁晚却说：“那可不一定。当初我还在江湖上漂的时候就听说霸刀山庄内部有分裂，而且似乎与狼牙军有联系，听说在什么风雷刀谷有位柳家少爷为了追爱，给狼牙军搞了不少武器甲胄。这也是李重茂需要的。”
方未济有些古怪地看向霁晚，若是她说的确有其事，那么这批□□恐怕也是谢采牵线搭桥下的杰作。看来还要借用隐元会一下，方未济说道：“此事我会核实。我还会在楚州停留几日，霁晚姑娘有何打算？”
“唔，我去泗州看看。”霁晚说着，将一只纸鹤递过去，“这个你拿着，小师叔应该教过你怎么用吧？”
方未济没接：“我不会用。”
霁晚一时无语，心里埋怨萧雒棠办事不靠谱，收起来说道：“我就在泗州，找我的话在驿站留信就好了。”
方未济略作思考同意了。
*****
淮南商会突然被推到风口浪尖，一夜之间，扬州楚州等地都在说淮南商会利用□□套利。
方未济听到这一消息时仍在楚州，一同听到消息的还有接到方未济的信赶来的谌九韶与纪灵雨。她们不知道背后的复杂关系，震惊于有人趁火打劫。方未济却想不出这消息是谁透出来的。
“师兄，你叫我们来干什么？”纪灵雨问道，“那个衍天宗的呢？”
方未济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他并无意让纪灵雨来这里，但她们一起过来也不至于将人赶回去。略作思考后，说道：“这两天我一直有意避开一些人，但眼下的局面我不能继续避让，需要你们帮我。”
“师兄想做什么？”谌九韶不解，虽然她现在已经不觉得方未济选择萧雒棠又主动参与在一些事中有什么令人意外，却也没想过方未济如此深思熟虑成竹在胸的模样。
“一些该有人做的事。”方未济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张纸笺递过去，继续说道，“隐元会和凌雪阁不会留意你们，我需要你们帮我留意这几件事。九韶，你与灵雨一同行动，务必低调。”
谌九韶虽不知方未济的目的，却被他认真的表情说服，很是郑重地点头应下。纪灵雨也保持沉默地点头，她觉得方未济这个样子多半跟那个衍天宗的脱不开关系，他却不愿说发生了什么，也许他们离开洛阳以后，人没能救回来也说不定。
“皓翎会协助传信。”方未济说完转身离开，也没回答纪灵雨关于萧雒棠的问题。
淮南商会很特殊。它隶属于商会，本属九天所辖，而负责人却是为唐简做事。不仅如此，江淮一带□□盛行它几乎受到最大影响。方未济心思百转，隐元会与周墨都知道淮南商会只剩空壳，唐简若以此为引颠覆九天并无不可，但仅仅此举无异置诸百姓生计于水火，而对九天并不会有实质性打击。
可此事爆出，最大的获益方并非唐简，而是李重茂。只有他才需要一个混乱的局面，这件事九天不会想不到。
方未济拿不准究竟是何方势力放出风声，便不得不主动找到隐元会，来得到想要的消息。
自深林之中返回末口镇，才进入镇子，方未济便看到了在茶铺喝茶的唐奕宸。
方未济坐在一边先开口：“关于淮南商会的传言我听说了，你是为此来的？”
唐奕宸点头：“不错，来了才听说你这两天杳无音讯。”
“看来不是唐前辈的主意。”方未济没接唐奕宸的话，“那么值得怀疑地只有一个人了。李倓。”
唐奕宸很惊讶地看向方未济，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结论。
“我与你回去，见到唐前辈再决定如何取舍。”方未济并不多废话，仿佛在见到唐奕宸的瞬间便做了决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