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秩序井然的扬州城中喧闹异常,许多铺子的掌柜挤在扬州商会门口要一个解释。街上的铺子大多闭门谢客,便连维持生计的米粮油盐买卖也没人做了,客栈酒肆清冷不少,百姓自然怨声载道起来。
方未济与唐奕宸走到城郊的一处小院,在院中的槐树下,坐着镇定自若的唐简。
“唐前辈不准备插手?”方未济道,“想来唐前辈本就有意从商会开始发难,只是被李倓抢先一步,竟也如此沉得住气?”
“李倓?”
“人人都知道浑水才能摸鱼。李倓想要一网打尽,自然希望偏安一隅的大鱼全部浮出水面。”方未济此时抛出自己的看法,“唐前辈,浑水之中,并非只有李倓能够摸到鱼。”
唐简有些意外,深深看一眼方未济,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些不同了。
“你想做什么?”一旁的王悬砚开口问道,“隐元会如今人手仍不充足,你若想借用隐元会,恐怕没办法。”
方未济向王悬砚点头,继续向唐简说:“李倓只在搅动淮扬一带,但九天所关注的并不只有淮扬。如果此乱祸及燕云。若我没记错,九天之一的李复正在雁门关附近。唐前辈为何忽略九天内部的矛盾?”
唐简眸光一闪,方未济的意思是将各地的九天纷纷拉入局中,想法的确有可行之处,但是:“九天聚首对我们岂非更为不利?”
方未济摇头:“如果他们仍是从前的九天,的确很难对付。但如今的九天已经分崩离析,李倓所为使得内部出现裂痕。而有几位已经在寻找接班人。他们聚在一起时,已经不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九天了。试问唐前辈在担心什么?”
便在此时,王悬砚突然插口:“若我不曾记错,方公子不久前还曾提过‘逐个击破’。”
方未济像是早料到王悬砚这一问,漠然反问道:“若非李倓突然出手,我如何猜到阁下的安排?”
这是在指责唐简和王悬砚对他的隐瞒。但对方未济而言,这实在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这就是你楚州之行后的决定?突然尽心尽力?”王悬砚将话挑明。
“我只是想明白一件事。”方未济平静地看向王悬砚,“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王悬砚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唐简却开口了:“值得一试,静观其变会陷入被动。”
方未济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并无波动,而是说道:“代门主与剑圣对李倓并不信任,但他们此来江淮的缘由尚不知晓,我会留意。此后保持联络。”
唐简点头,王悬砚则是深深看一眼方未济:“只望你说到做到。”
“自然。”方未济出门前留下一句,“想必隐元会人手不足,幽天君不必照看我了。”
唐简见方未济离开,向王悬砚说道:“不必费心在他身上。即使他将消息透露给方乾,也能达到我们的目的。调所有会众,务必将消息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
王悬砚点头称是,又听唐简叹息般说道:“此事之后,隐元会想来也不必存在了。”
王悬砚闻言脸色稍变,却还是应允下来。
方未济没有在扬州做任何停留,而是第一时间赶往楚州。李倓应当已经离开楚州,但方乾与剑圣未必会走的那么快,有些事他必须要与方乾他们面谈。
自离开衍天宗,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应对唐简应对九天,然而紧绷的神经稍有放松时,紫色纱幔下那张沉睡的脸便浮于眼前。每每这时,便有一份难以言喻的寂寥袭来,于是他便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唐简九天李重茂的事上。
万幸注意力的转移使得他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打定主意的方未济,便不再像从前那样用各种信息来逃避对萧雒棠的担忧。他很想找到霁晚,请她致信回宗门询问萧雒棠是否已经恢复。
其实是有些害怕的,方未济认为萧雒棠还没醒过来,否则总该有只言片语传递给他,但这些日子他什么都没收到。
方未济一路纵马疾驰,思绪也飞得极远,胡思乱想下很快便到了楚州。
方乾果然还没离开,出乎方未济预料,剑圣竟然不在。而方乾见到方未济再次到来,却似乎并不意外。
“方未济见过代门主。”
“坐吧。那天你欲言又止,现在只有我在这里,有话可以说了。”方乾扫一眼下首的垫子,示意方未济坐过去慢慢说。
“李倓扰乱淮扬地区的手段,很快会重现于燕云一带。”方未济并不推辞,坐下后却丢下一句重磅消息,“但并非李倓所为,而是唐简令隐元会所为。”
“消息可靠吗?”
方未济点头:“绝对可靠。我不愿见众生疾苦,代门主想来有办法阻止。”
方乾捋着胡须道:“唐简为何要做这件事?”
“唐简认为九天内部矛盾分裂,若九天重聚,反而是一举突破的好时机。”方未济直视方乾,“若代掌门能说动其他人共同对付唐简,即使他手握隐元会也将毫无作为。”
“不可能。”方乾断然拒绝,“九天不会因为他一个人就抛弃应付的责任。”
“如果再加上李倓呢?”方未济对方乾的拒绝并不感到意外,“现在九天之中,李倓私心膨胀、无名听命唐简,他们手中握着隐元会与凌雪阁,放任下去的后果是否是如今九天能够承受的?”
方乾眉头紧簇,屋外的春朝花明丝毫没能给他带来任何的放松愉悦,方未济说的没说的那些现状,他心知肚明。只是这小弟子竟也看得如此透彻,却教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李倓与唐简的问题必须要尽快解决了。
“此事我会考虑,既然你来说这些,也不必再回去,唐简也不会信你。”方乾显然已有打算。
方未济却摇头拒绝:“唐简会怀疑我,但他没有证据。而且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恕方未济无法留下协助您。”
方乾显然没料到方未济会如此回应,印象中这个小弟子跟在李清宁身后总是平和超然,没想到会是这般性子。既然方未济不想留下,方乾也不会强留,至于他能否应对唐简便不再多虑。
******
由楚州至泗州并不算远,但离开楚州前方未济给谌九韶留了消息,故而离开时晚了些时间,到达泗州已近黄昏。方未济先是到驿站给霁晚留书,接着便去城中客栈要了一间房。
客栈的老板很热情,方未济想起淮南商会的情况,便问道:“掌柜的近日生意可好?”
“好的好的。最近城里来了不少奇人异士,我这里可热闹哩。”
“奇人异士?”方未济心生警惕,心道莫非霁晚也住这里?
“近来又有不少东瀛人来此地。”掌柜的一边带路一边解释,“公子是外地人吧。咱们泗州水道畅通,南来北往客商不断,这东瀛人也是常有的嘞。”
方未济闻言点点头,看一眼静谧的大厅随口问道:“又?这东瀛人一批一批来的?”
掌柜的打开二楼一间房门,做出“请”的手势,答道:“东瀛人总是扎堆,许是家里的亲戚朋友一起吧。”
“原来如此。”方未济进屋转身向掌柜道谢,“有劳掌柜,日落后烦请送一只蜡烛。”
掌柜的正要说蜡烛得额外收钱,便看到方未济递过来的铜币,一叠声答应下来,很快离开了。
方未济环视一周房间却毫不放松,这客栈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其一,客栈分有后院,主楼三层,内里二层,如此大的客栈,却一位客人都没看见,连小二也没有。其二,那客栈老板说是不少人生意好,见他入住如此热情,丝毫没有生意好以至忙不过来的不耐烦,这与方未济见到的其他商人全不相同。其三,室内落了一层灰,根本没有人打扫过。
方未济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并没有任何异动,皓翎也无示警。想来暂时是安全的,只怕夜里才是麻烦。
黄昏已至,方未济并未留在屋内,而是开窗跃出房间,命令皓翎留在客栈上空戒备,自己则回到街上再次前往驿站。
暮色下泗州城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方未济方才的紧张感逐渐消散,竟有些享受这样的市井气息。
若是萧雒棠在,多半会喋喋不休地拉着自己去看各式摊贩。说来,似乎自与他相逢,便没有过什么平静的日子。方未济胡思乱想着,整个人柔和下来,只是脸色上仍是看不出表情。
驿站中留给霁晚的消息已有回应,却只留了几个字:不要住任何客栈。
方未济正自疑惑,驿丞正巧看见他取信的格子,便说道:“公子认识那位小姐?若是方便,还是让她不要再借住老于头的院子了,那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好货色。”
“老于头?不知他的院子在城中何处?”
“喏,这条街走到头,往右边那条小巷子,数第十四个门便是了。”驿丞指着窗外为方未济指路,“这位小姐是个好人,若是让老于头……唉,不说不说了,公子你可千万上心。”
方未济没计较驿丞古怪的语气,道谢后便向他说的方向走去。
泗州城的街道比扬州稍窄,驿丞口中的那条巷子才只能容纳两人比肩的宽度,院子间非常近。
巷子两侧的院子大多闭着门,但院里的对话或是生火做饭的声音却一点不漏的传来,方未济觉得有趣,脚步也轻下来。
到得第十四个院门时,方未济听到霁晚似乎有些激动地在说什么。考虑到驿丞的话,方未济忙叩门道:“霁晚姑娘可在?”
一阵脚步声过后,霁晚打开院门,目之所及却只有她一人。
“方公子,你怎么找来的!”霁晚很惊讶,余光不自觉地往身后看,却不知在看什么。
“驿丞说你借住在此,他似乎不放心这户主人。”方未济也往院子里看,只是很寻常的院子。
霁晚没动,笑说:“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户主人我都处理好了。”
方未济闻言道:“既然霁晚姑娘心中有数便好。我有事请霁晚姑娘帮忙。”
霁晚听到这话,只好侧身让开:“进来吧,有什么事慢慢说。”
方未济等霁晚扣好院门,跟着她走到正屋。正要坐下时,却突然停下动作,整个人被点穴定身般一动不动。
“看什么呢?怎么不坐下?”霁晚莫名,循着方未济的目光看过去,地上落着一只做工精巧却有些磨损的香囊。
方未济认得这只香囊。他手指有些颤抖,弯腰将香囊捡起来,熟悉的样式,他甚至记得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
“方公子怎么了?”霁晚看见方未济轻抖的手,莫名地问道。
“它怎么会在这里?”方未济的语气半点不似平时的冷静,而是有些迫切的。然而问完后,又喃喃着“不可能”。
霁晚更是莫名:“谁知道,主人家忘记的东西吧。方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方未济深吸一口气,转向霁晚,认真地问道:“他在这里对吗?”
霁晚倒是想到了方未济口中那个“他”是谁,但不知道方未济是如何下的判断,仍是表现出疑惑:“方公子你在说什么?”
方未济镇静许多,正要开口解释这香囊的来历,便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那香囊是未济给我的。”
霁晚见萧雒棠自己跑出来,又瞥见方未济阴晴不定的神色,心道大事不妙,忙抓过一旁的魂灯留下一句“你们慢聊”溜之大吉。
“未济,许久不见。”萧雒棠笑着与方未济问好,像是好友久别重逢的语气。
方未济捏着那个香囊不说话,看着萧雒棠一步步靠近自己,攥着香囊的手愈发握紧。
萧雒棠很心虚,但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笑容,靠近方未济时,伸手想要去触摸方未济的脸。
“唔……”出乎意料的疼痛令萧雒棠一时说不出话。腹部被方未济一拳命中,没有夹杂内力却毫不留手。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方未济的拳没有收回来,手臂有些颤抖,恶狠狠地语气像是在控诉。
“未济……我……!!”萧雒棠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瞪大眼睛。
方未济松开拳头,任由捡起的香囊再次落地,扯过萧雒棠的衣襟狠狠地吻上去,将萧雒棠满含歉意的话统统堵回去。他吻得像是要咬碎萧雒棠,一口一口吃下他的肉才能满足一般。
萧雒棠被方未济一系列的举动震住,直到在方未济仿佛啃咬一般的吻中尝到咸涩的味道。
心头剧震。萧雒棠却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忽略腹部的疼痛站直身体,手揽上方未济的腰,逐渐夺回主动权,温柔地安抚着方未济躁动的情绪。
次日一早,茫然醒来的方未济还来不及想昨天的事,便听到身边萧雒棠的声音:“未济,对不起。”
身体传来的疼痛让方未济迟钝的大脑终于记起昨天傍晚的疯狂,耳根红润的同时,却并没有给萧雒棠眼刀,而是仔细地打量萧雒棠。引人好感的桃花眼里满满的歉意,里衣的领口下有熟悉的蜜色皮肤,没有微笑,而是认真的表情,语气诚恳。
方未济伸手抚摸萧雒棠的脸,哑着嗓子叹息一般说道:“你真的回来了。”
萧雒棠握着方未济的手,轻吻手心,很郑重地说道:“我回来了。我不会再不声不响的离开,未济原谅我好吗?”
方未济觉得手心有些痒,看着萧雒棠的桃花眼,竟起了都逗弄的心思,半低下头若有所思似一般:“看你表现。”
萧雒棠闻言一时有些心慌,他看不见方未济的表情,怕他仍介意自己的妄为。俯身凑上去发现方未济唇角勾着笑,这才知道方未济并未生气,终于放下心来。
方未济窝在被子里不想动,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再回忆昨晚他做了什么,只觉十分羞耻。
偏此时萧雒棠也想起昨晚的事,很是担心的口吻说:“未济以后不许那样,会受伤。”
“闭嘴!”闷在被子里的嘶哑制止毫无气势。
萧雒棠知道方未济还在为昨天的主动行为感到害羞,他能理解方未济想要“证明”他是真实存在的心态,但他不愿方未济伤害自己。
屋内一时沉默。方未济骨头拆散似的只想休息,萧雒棠想说的话太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师叔!你们起了没?”霁晚带着探究的语气在院中响起,“我能进来吗?有急事!”
方未济这才想起来他来找霁晚的目的,撑着身体坐起来,看着散落的衣袍,有些目光闪烁。
萧雒棠一边在心里骂霁晚来的不是时候,一边喊着让她在外面等着。将方未济的衣袍递给床上的人,温声说:“让她等着,她能有什么急事。我帮你穿。”
方未济借力站起来,默许了。
【方未济平时表现的太正常了,终于写到他情绪爆发,我可真快乐】
【泗州,挨着楚州,古代也比较繁华】
【萧雒棠,惊慌之中把“水晶鞋”落下了,划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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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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