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暮色的虚无之境，三个身影相对而立。好一会儿，卡路狄亚开口打破了沉默。“不远处有一个石桌和几张石凳，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吧。”
卡妙点点头，他估摸着在闹钟响起之前至少还有好几个小时，就这样一直站着未免太让人尴尬。
石桌在道路旁边带一点斜坡的草坪上，周围沾染了些夜晚的潮气。桌子周围有几个圆柱形小石凳，三个人围着桌子随意地坐下来。
“卡路，一会儿我消失之后，你就在这里休息等我好吗？我会尽快回来找你。”笛捷尔认真地看着卡路狄亚，故意放慢的语速却藏不住对未知事态的担心。
“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也许可以试试。只不过，要看卡妙方不方便。”卡路狄亚伸手揉揉笛捷尔头顶的发丝，然后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卡妙。
正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暗觉窘迫的卡妙，猛一下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有些愕然，“说来听听。”
“我在现实中的身体，被安置在蒙特鲁托疗养院，你如果方便的话，可否代我联系一个叫艾尔熙德的人，他的电话号码是0166239977，他是我的好兄弟，也是把我的身体送到疗养院的人。”
“这已经好几年过去了，万一他换了号码……”一旁的笛捷尔忍不住担心地问。
“不会的，当初我们说好，这个号码一直不会换，而且简单好记，就是为了将来某一天如果我还有苏醒的可能，也许会用得到。”
“那就好，你真有远见。”笛捷尔松了口气。
“联系到他之后，我需要怎么做？”卡妙问道。
“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让我醒过来……”卡路狄亚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没了底气，毕竟五年过去了，如果医院方面有办法能让植物人苏醒，是不是早就试过了？而如果没有任何办法能唤醒他，其他人的努力是否就会化为泡影？
“卡路，我记得当年沙加说过，我佩戴的这块图腾，可以有力量帮助你回到平行世界，也许之后我们可以试试。”笛捷尔感受到他的不安，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好，就这么办。”卡路狄亚宠溺地回握笛捷尔的手，迎上他的目光。少倾，像是察觉到一旁的卡妙略微尴尬的神色，他松开笛捷尔的手，目光看向卡妙，“先前你们提到你住在我曾经的公寓，而米罗住在笛捷尔曾经的公寓，这太神奇了。”
“是啊，这一切都难以置信。”卡妙微微点头，想起米罗第一次对他和盘托出真相的那个傍晚，以及那家伙的各种精心准备和故意闹腾，竟有些忍俊不禁。
“看得出来你和米罗也非常相爱，介意跟我们讲讲你们的故事吗？”卡路狄亚追问道，见卡妙有一瞬间的失神，又提示道，“比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么原本好心无意的一句提醒，却更让卡妙瞬间感觉耳根发烫：他想起米罗CHI身LU体扑到自己被子上却被自己反手擒拿，随后又郑重其事自我介绍的那个晚上，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要么还是我来说说我和笛捷尔是怎么认识的吧。你都想不到，连镜子都会觉得我比较帅，有天晚上笛捷尔洗完澡对着镜子吹头发，竟然看到的是我英俊的脸，哈哈！！哎哟哟~~”刚得意地笑了一声便因为被笛捷尔敲了脑勺而假装吃痛哼哼的卡路狄亚，真像极了那家伙故意调侃的模样呢！卡妙静静地看着两人嬉闹，心里涌上的一丝甜蜜，竟不知道是为了他们，还是为了自己。
“卡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到了米罗的时空，意味着什么？”笛捷尔突然问道。
“嗯。”卡妙轻应一声，有些笃定地点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份量。曾经的生活、熟悉的场景、所有努力构建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吧，然后他会义无反顾地重新开始，为了那个虽然只认识了不到一个月，却似乎比自己还重要许多的人，那个一开始就将真心交付于他，迟钝如他也真真切切感受到热烈心跳的男子。他卡妙，从来不是机会主义者，也从来不愿意相信努力之外的偶然或际遇。但这一次，他下定决心要选择的路，充满未知和不确定，他却毅然决然想要用自己的坚持来赌一把、拼一次。说不清道不明，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这么做，因为这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卡妙？”见卡妙有些失神，笛捷尔轻声说，“别担心，一切会没事的。”
卡妙默默看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既是对他的回应，也是对自己表达着某种决心。
“笛捷尔，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未来到了我的地盘，你准备怎么取悦我？”卡路狄亚戏谑地笑着问，顺势搂过他的肩。
“谁取悦谁还不一定呢！”笛捷尔宠溺地回瞪他一眼，后者则露出可怜巴巴人畜无害的笑，“笛捷尔，回到我们的时空，我想吃你做的果木烤牛排，好不好？”
“好，一次给你做十份，不吃完不许离桌。”
“啊，那我要先饿一个星期。”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着趣，连淡泊如卡妙都无法不动容。他们的感情，应该会比自己和米罗的还要深厚许多吧。在这样苍茫昏暗的虚无之境，他们究竟用什么支撑着自己和彼此，还保留着感情最本真最浓烈的模样。而如果换了自己和米罗，在日复一日的平淡无奇中，是否也可以做得到？
过了一会儿，像是怕卡妙无聊，卡路狄亚提议他们带卡妙去周边不远处逛逛。三个人不约而同站起来，卡路狄亚自告奋勇带路，笛捷尔和卡妙并肩走。
他们沿着草坪旁边的斜坡一路往下，不久就来到一条潺潺的小溪旁，岸边有一些铺满青苔的岩石，缝隙里还钻出一些叶子卷曲的蕨类植物，伴着溪水的淙淙声，似乎在摇曳着起舞。
借着周围氤氲的弥散光，卡妙好奇地伸着脖子想看看水里是否有鱼。小溪很浅，清澈的溪水几乎透明见底，能隐约看到水底的鹅卵石，然而看不到任何鱼儿游动的迹象。
“这里没有鱼。”像看透他心思似的，笛捷尔轻声说，“实际上，这个地方我们逛了五年，从没发现任何动物，而且在今天之前，我们从未遇到过除了我们自己之外的其他任何灵魂。”
“可不是嘛，这个鬼地方，真让人抓狂。如果不是为了和我的笛捷尔永远在一起，这种地方我真的一刻都不想多待。”卡路狄亚接话道。
“我不也一样。”笛捷尔默契地冲他轻扬嘴角。
“先前米罗提到过，我们能看到彼此是因为图腾的力量，也就是说，这个地方不一定没有其他灵魂，但我们与他们相互之间看不到也听不到。”卡妙若有所思。
笛捷尔点点头，“所以这个虚无之境，最可怕的是孤独，这种让人窒息的孤独和放逐感。”
“不过只要有你在身边，这些都不算什么。”卡路狄亚深情地望着笛捷尔，一句几乎算得上是承诺的话，听起来却轻描淡写，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日常表达。
“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卡妙，小心脚下。”笛捷尔提起石板上的马灯，尽可能举高一些，暖白色的灯光向四处流泻开来，让视线开阔了不少。
前方是一处平坦的空地，堆砌着一些棱角分明的大石头，远看似乎是一尊尊雕塑，而近看却完全看不出细节，就像是谁将巨石乱叠一气，似乎想表达什么，又似乎只是想发泄某种情绪。
“这里的石头很奇怪，一直在这里，不知道是谁砌的。”卡路狄亚一边端详着巨石柱，一边侧过头对卡妙说。
“嗯，而且如果说你们从来没看到过其他的灵魂，为什么他们堆的石头你们却看得见，很蹊跷。”卡妙眉宇轻蹙。
“确实啊，就像这盏马灯，也是我们不久之前在一个石堆里捡到的，就好像是谁把它丢弃在那里。”卡路狄亚挠挠头发，“难道我们被谁监视着吗，这种想法还真让人瘆得慌。”
“别想这些，卡路。有我在呢。”笛捷尔伸出手臂挽住他，随即又对卡妙说，“我们往回走吧，在你的闹钟响之前，我们最好能回到先前那张石桌的位置。”
卡妙知道他担心卡路狄亚，毕竟在这样荒芜的地方，如果自己和笛捷尔都在一瞬之间消失，卡路狄亚孤零零一个人，一定很难受吧。
回到石桌前坐下的时候，卡妙听到卡路狄亚小声地叮嘱，“卡妙，艾尔熙德的电话号码，你可一定要记得，拜托了。”
“嗯。”卡妙冲他郑重地点点头。
之后三个人继续闲聊了一会儿，卡妙觉得他们和自己就像是已认识多年的老友，对一些事情的看法竟出奇的一致。和他们的交谈很放松很自在，虽然他自己话不多，却也不用担心冷场，对方总会体贴地接话，或者换一个更轻松的话题。于是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这两个人能和他在同一个时空生活，会不会真的与他和米罗成为好友？说起来，自己在巴黎的朋友寥寥无几，当然自己也曾一直不在意这些交际之道，总是有意无意捍卫着自己的边界，在外人面前显得淡泊却不冷漠，在乎却不言说。而当任何人真正想靠近，自己却又总是退缩，闪躲。也许，米罗是第一个让他试着敞开心扉的人吧，不得不说，这种温馨的感觉真好。
当叮铃铃的闹钟在卡妙脑海里唱起来时，他猛地从床上惊醒，光滑冰冷的镜面刺激着他手指的皮肤，带来一丝丝沁凉，仿佛一颗薄荷糖，让他的大脑顿时清醒起来。他想起在虚无之境的经历，赶紧翻身下床，找出笔把那个名字和电话号码记下来：艾尔熙德，0166239977。事不宜迟，他准备在早饭后就联系这个艾尔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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