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没得看了,其余宾客也三三两两回了座,有些还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意犹未尽,交头接耳谈论着。
夜幕低垂,沂泉广开夜市,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空气中混合着摊位上各类食物的诱人香气,烤炉中炙热火焰跳动着滚起层层热浪,烧得许久安身上都冒出薄汗。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五人一前一后走着。
“姐姐,我爹爹以前不是这样的。”许久安牵着百璃染的手走在前方,隐墨和百屠一人夹着男人一边跟在女孩后面。
那男人嘴里还含着馒头,支支吾吾想咒骂些什么,但奈何发不出声,听不太真切。
“他以前是什么样,为何又会变成现在这样?”百璃染眸子泛冷看不出神色,虽是询问,可兴致淡淡。
现在正值夏季,街道上人来人往密密麻麻,时不时还会蹭肩而过,但她周身感受不到任何热意,双眼微微低垂漠然前行,对街道两旁也不正眼多瞧一下。
许久安紧握百璃染的左手,冰冷的触感传至她的手心,心中略觉一丝奇怪,这姐姐手摸起来为何有些许不真实感?
但小孩子注意力及容易被拐跑,听到百璃染的询问后并未多想,回忆着之前爹爹的状况:“他性子虽淡漠但为人良善老实,绝不会出现赊账这种事,更不会打人。”
不赊账,不打人,最基本的遵守律法,也能夸为良善?
但想到男人毕竟是女孩父亲,多多少少会有些偏袒,当真人家面蛐蛐人家父亲也不大礼貌,还是住了嘴。
他们又走了一刻钟,月明星稀,星辰点点,三人行向市边缘郊区,行人逐渐稀疏,空气中开始掺入泥土清凉的气息。
他们在的地方已经有点偏了,周围人家零零落落,房屋都较为简陋。
当走的差不多了,女孩停下脚步:“到了。”
不远处是个用栅栏围成小院子的茅草屋,门口堆着许多木柴,有个比许久安还小些的女生在拿柴刀砍着柴。
“久乐,我们回来啦!”看到小女孩,许久安连忙跑过去。
“把他松了吧。”担心父亲在女儿面前这般模样影响不好,百璃染小声对身后二人吩咐着。
“你若还打骂她,我不介意再把你打趴一次,懂了就点头。”
男人闻言连连点头。
几人缓步走进院内,草草望去这院子虽简陋却收拾得整齐,还真不像这醉醺醺男子的居住之所。
“阿姐,他们是谁?”见有陌生人进来,许久乐忙躲进许久安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胆怯怯看着隐墨和百屠。
“别怕。”原本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孩,但当见到比自己更小的妹妹后,许久安顿时成了大人般安抚着妹妹:“爹爹吃饭忘带饭钱了,他们来取钱的,可还记得上周卖果子的钱?”
许久乐听后了然,转身朝屋内跑去。
“阿妹去拿了,你们稍等片刻,我去烧些茶水。”回到家后的许久安没了之前的胆怯,看起来反倒沉稳了几分,办起事来井井有条。
因为屋内极小没有落脚地,她搬出几张板凳给百璃染三人在院内休息,随后就往厨房去了。
盛夏夜晚,没有城中心喧闹,更无楼内琐碎的杂役事,在偏远小院内休息吹风倒也还惬意。
隐墨双手环胸窝在椅上眯眼歇息,本就细长的眼睛眯成了缝,红色眼线在月色下显得及其鬼魅,偶有夜间微风吹过带来淡淡凉意,将他未捆绑住的碎发吹起又落下。
百璃染没有□□,对温度变化的感知迟钝而又麻木,无心享受这夜间难得的清静,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盘算着怎么拿到这一点烟火值。
这小户人家太过清贫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简陋与破旧,黯淡枯萎的草垛,寥寥无几的柴火,看起来长久未修缮的房屋似是风一吹就能坍塌,把贫寒二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人越却什么越想要什么,百璃染心中升起一抹探究。
“你们说,若是我给她一笔钱财,这孩子会将故事赠与我吗?”百璃染望着这一贫如洗的破败,内心拿不定主意,但话说完内心又立马推翻
这般年龄的孩童,心愿会是什么?
若是成人,住在这种茅草屋内心愿定是大富大贵,再不济也是衣食无忧,但那孩子的眼睛里还没有对金钱的贪恋。
不是对银两毫不在意,而是有更深的东西压过了这份渴望。
“要有这么容易,烟火账哪会选这个小妹妹。”百屠看着厨房,许久安正背对着他们向炉内添着柴火,小小身影忙碌不停。
隐墨闻言缓缓睁开眼,将这院子不落丝毫的感知了一番,整个院落平平无奇。
除了角落那土堆。
他侧过头,看向角落处两个小土堆,仔细观察后心中有了份了然:“失去母亲的孩子,应当是想重获母爱吧。”
那是旁人极少留意的地方,安安静静堆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土坡,旁边两个薄薄的木板陪着它们躺在地上。
凄凉孤寂,无人在意。
百璃染走过去,捡起木板看了看。
板子很薄,字迹端正,上面墨迹还很鲜明,应是刚写不久,一个是“慈母李淑莲之墓”,另一个是“先弟许昌盛之墓”。
银两不够,只能将这几个字简单写在木板上,内容简略得很,少了许多步骤,连“碑文”都算不上。
“墓碑”还未立起,坟墓还未建完,这二位应是刚去世不久。
“在自家院子里建坟墓,这吉利吗?”百屠也凑了过来,自他资料库中记载,人类应是很在意这些红白喜事的繁文缛节,在自家院子里建坟墓,似是不太合乎风俗道德。
白璃染将板子一一稳当立在土堆前:“很多艰难的小户人家,无暇顾及风水,只要有一处安葬地即可。”
百屠似懂非懂点点头。
“是那婆娘没用,进不得好地方。”男人见三人走到坟墓边,也跟了上来,揉着被压红的脸颊鄙夷不屑。
这话说的用词不雅,百璃染闪过一丝不悦。
“爹爹说娘亲没给他生下个儿子,所以不能葬在许家的祖坟。”还未等百璃染吭声,一个轻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三人回头看去,许久安正端着茶盘看着他们,茶盘上三杯茶冒着腾腾热气,那茶盘极大,三杯茶在上面略显得孤零零,小小的女孩端着有些许不和谐感。
“爹爹不想管,我怕其他地方别的人家也不准葬,便趁爹爹不在时叫了肖家哥哥一块帮我挖了坑。”她声音轻的很,似在说旁人的家事,但仔细听会发觉说至尾处时抿住了嘴,将最后快发出的哽咽声压了下去。
刹那的变化被百璃染捕捉到,心中轻叹,倒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
“你不怕?竟建在自己家附近。”百屠又是不解,人类不应该最害怕这类物件吗?
许久安睫毛微微颤颤动:“那是我娘亲,怎会怕?”
百屠瞬间愕然。
趁几人还未回话,许久安将茶盘放置院内树墩上:“你们快喝茶罢,凉了就不好喝了。”
竟有些想让几人别在多说的意思。
那是三杯放着茶叶的茶水,但茶叶极少,百璃染端起一杯轻微吹吹,面上飘荡着几丝茶叶,泛起幽幽波纹。
百屠与隐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一人端起一杯。
还没到半分钟,百屠就憋不住,率先开口:“嘶,你这人……竟就因为这种原因对你妻子弃置不顾?”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那男人略微不满百屠的评价,轻啧一声:“你还未娶妻生子,你不懂,人家里必须得有个儿子,这才能扬眉吐气,不然街坊四邻都会笑话!”
百屠更不理解了:“笑话?笑话什么?为何笑话?”它身为系统,向来以协助宿主完成任务为己任,娶妻生子以及生女儿还是生男儿这方面信息并不在他需要在意的范围内,头次听闻这种事,只得一脸困惑地望向百璃染。
百璃染沉默,垂眼环胸,脸色阴的发沉,胸口闷得慌,竟一时说不上话来。
记忆中的一根刺又狠狠插在她心口上。
许久安眼角泛着红,将头埋得沉沉的,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对不起,是我没用……我若是男娃爹爹就不会被嘲笑,母亲也不会受苦了。”
“是我没用…都怪我…。”
“是我没用…都怪我…。”
两个声响重叠,一个身影涌上记忆,百璃染似是被什么包裹住透不过气,百屠也是一愣,没想到事情会向这方向发生变化,两人均未回答。
正在这时,一直默不吭声的隐墨开了腔,语气温柔,静静注视着许久安:“不是你的错。”
他黑色眸子望向许久安宁静澈亮:“世间创造男子女子,没有谁更胜于谁的道理,出生便是出生,哪分对与错。”
“切,白脸小厮果然没得文化,懂个屁,没有儿子可是会被戳脊梁骨的!”男人呵忒一声,对隐墨这套说辞觉得可笑至极。
隐墨听闻也不恼,嘴角勾起抹讥笑看向男人:“出生不分对错,但这世间分强弱。若是你自己有本事,哪需要害怕街坊四邻的笑话?不管你生的是男是女,哪怕是生的阿猫阿狗他们都愿意上来巴结。”
他歪着头,如墨头发扎在雪白颈后,抬起头朝男人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你以为他们笑的是你老婆生不出儿子?其实笑的是你,他们若敬你怕你,绝不敢怠慢你分毫。”
男人没想到隐墨会说的如此直白,被噎的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腮帮子咬得鼓鼓的:“你懂什么,这世间向来男子为尊,只生两女儿,像什么样,无法传宗接代,列祖列宗九泉之下难以安眠!”
百屠没太理解其中逻辑,眨眨眼睛:“你妻子活着时未被你护得周全,死后无法被体面安葬,你一大男人把对祖宗的孝义寄托在女人的肚子里,这列祖列宗知道了别说安眠了,怕是会气得蹦起来吧。”
百璃染突然如梦初醒,噗嗤一声,发出狂笑。
男人死死咬着唇,憋着一股子气想上前揍一顿这些在自家“狂妄自大”之人,但奈何又打不过,只能气得在心中咒骂。
无礼之徒!极其粗鄙!
树梢下的阴暗处,许久安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几人,心思千回百转,似是有什么将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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