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宴厅,暄阗如旦。
夜风呼呼带响,都压不过互相吹捧和推杯换盏的声音,宴厅之中委实热闹,但这样的热闹,到这时辰里,就与傅旻无关了。
本来,这场宴会还是给他庆功而办:半年之前,御史大夫傅旻亲赴盐场,一举解决当地豪强兼并之事,还了当地百姓一片安宁,亦为国库挽回了几十万两白银的收益。
回来之后再度加官进爵,二人之下、万人之上,虽还未登人臣权力顶峰,却亦是江山三代里最年轻的丞相。
每每事关盐铁,最是有利可图。盐场一事牵扯出不少京内高官,虽然他的调查在皇帝的授意之下适可而止,但到底是触动了旁人的利益,说句捅出了天大的篓子亦不为过。
傅旻知道定会有人针对他,但就没想到来的这样快,法子还这样下作——
身体内不断传来令人发燥的灼热,面颊耳垂都在不停不歇地发烫,傅旻掩在广袖下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踉踉跄跄逃出宴厅,转入了几步以外的春和斋,于回廊上匆匆穿梭,急迫地想要寻一个避人地方。
这春和斋处在内外宫之间,是听戏的地处,屋舍极多,给请进宫的戏班子住,也给饮醉了的贵人住。
傅旻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随着时间飞速流失,最后一丝灵台清明负隅顽抗:男子汉不能叫下半身主宰上半身,待自己个儿纾解出来,那就又是一条好汉。
他虽这样想着,脚步却越发虚浮,旁人既然做了这个局引君入瓮,又怎会轻轻松松让他逃出这一劫?
身上燥热无比,额间冷汗涔涔,仕途中止、声名狼藉、最后还落得原书原主的下场那倒没什么好说的,自己惹的事自己扛。
就怕是抵挡不住药性,不小心糟蹋了人家姑娘,让这无妄之灾砸到旁人头上,那又算怎么回事?
傅旻狠狠骂了句“草”。
正这样想着,突然有个穿素衣的小郎君从回廊过来,一把搀住了马上要倒的傅旻,大大的眼睛定定瞧着他。
傅旻大喜,真是要瞌睡了有枕头,小郎君好啊,自己活了两辈子,那真是比钢筋还直,这下不用担心糟蹋人了。
他眼前已经有些发晕,却仍打量着这小郎君——身上穿的素衣是春和戏服,大约阖宫上下也没几个人认识,不巧傅旻就是其中之一。
很好,来路也清白。
不过......这小兄弟眼睛是挺大挺好看,眨巴眨巴得人眼花缭乱,但脑子似乎不太好,没什么眼力见儿。
“我都这样了,怎么还看起来没完了?”傅旻开了口,言语已然有些吃力,“小兄弟你帮帮忙,带我去你处歇上片刻,某日后必有重谢。”
那小兄弟点点头,很快就带着傅旻到了自己的屋子,轻轻闩上了门。
傅旻看屋内连成片的床铺,一时间有点尴尬:这小兄弟估计没什么地位,住的是大通铺,这在男子集体宿舍里头解决个人问题,还挺不好意思的,但身上越来越热了,他也顾不上什么,除鞋往床上一坐,背过身去吩咐道:“小兄弟麻烦你稍回避一下,我这有点私事儿。”
没听见那孩子答应,只听到了脚步离去的声音。
傅旻又觉得满意了:不错,这小兄弟话少又乖巧,挺上道。
他解下腰带、除了绔裤,刚想脱亵裤,就听到笃笃笃的声音,一回头只见那小孩端着铜盆、绞了帕子,稳稳当当地坐到了床沿上,将冷帕子递给傅旻之后,他伸手开始比划。
邪门的是,这手语傅旻刚好能看懂,比的是:你发烧了,需要敷帕子。
傅旻被吓了一跳,慌忙扯过袍子遮好身子,心有余悸:险些让眼前的小兄弟和自己的小兄弟愉快会面。
刚还说这兄弟话少......是挺少,因为根本不会说。
刚还说他上道......就这?就这?
傅旻现在有一种跟前世跑高速想要窜稀一样的奇异感觉,就是那种明明呼之欲出、忍无可忍,却又为了还能住在这个星球、不得不忍的难捱。
想到现在寄人篱下,他闭了闭眼,还了帕子,“我是在发热,但不是风寒,不要帕子。”
小哑巴点点头,若有所思,狠命吸了几下鼻子,比划:你身上好香。
傅旻真的谢了:哥们儿,能不能抓紧腾个地方出来啊?怎么不会说话话还这么多?难道非得看着本相憋死当场才算完么?
小哑巴看着傅旻要倒,还帮忙搀了一把,接着又摸摸自己的脑袋,比划:好奇怪,怎么也发热了?
经这两番提醒,傅旻回过味来:这种药,他好像听人说过......
似乎是叫做相见欢,名儿是挺雅,实则是种又烈又毒的催丨情药,若是与中药之人相伴超过一盏茶的时间,那就也会染药,且不能自我纾解,只能靠交丨合,还得泄身三次以上。
若不然,十二时辰内,必会毒发而亡。
就这时,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有刺客!快抓刺客!”紧接着侍卫首领吩咐:“封锁春和斋,速速护送各位大人离宫。”
傅旻抓住小哑巴的手,“方才有人看见你吗?”
小哑巴摇头。
“呵,”傅旻冷笑一声,这个局比他想的还更不堪,皇帝已经早早离席回了内宫城,刺客这时候出来图的是什么?
摆明了就是要把独自离席的傅旻关在这里,或许还塞了个高门小姐进春和斋,擎等着他糟蹋人家,或者干脆等他一天以后毒发身亡。
身体的药物反应愈演愈烈,如今唯一之计——
傅旻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小兄弟,你听我说......我们现在可能需要一同去个地方。”
小哑巴被傅旻这一巴掌吓狠了,半天才摆手势:去哪里?外头不是封了吗?
傅旻暗骂一声,咬牙切齿地回应:“巫山。”
小哑巴傻在当场。
“可以吗?”傅旻用尽全力在忍耐,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要不然咱俩都得死。”
小哑巴思忖片刻,出乎意料地没有激烈拒绝,而是扁着嘴巴、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傅旻咬牙道:“实在对不住了。”
……
第二日寅初,当了一整宿禽兽、下了大力气的傅旻还是被生物钟如期唤醒。
不过,今日休沐。
掐指一算,离昨夜还没有十二时辰。保不齐……要是封锁还没撤去,就还能再爬趟巫山。
想到昨日小郎君的模样,他按点打卡报平安的小兄弟,甚至有了想要努力干事创业的势头。
怪不得,怪不得上一辈子相亲那么多次都不成功,原来方向就错了。
傅旻舔了舔唇,在榻上转身,“喂,小兄弟……”
留给他的只有一张纸条,上书:宫中贵人急诏,晚间回。
这样的嘱咐,让傅旻有一种“我在谈恋爱”的荒唐感,前世那些喜欢在他脸前秀恩爱的人怎么说的来着:要是老婆出差,会写了便利贴粘在冰箱上。
“瞧这手字儿写的……”傅旻啧了一声,“还挺,不好看的。”
吐槽一通,还是忍不住贴身收好纸条,起身开始洗漱。
这会儿,听到里头声响,外头人敲门进了屋内,是傅旻的暗卫首领左穹。
“爷。”
傅旻点头,“昨儿什么情况?”
情况与傅旻的猜想大概一致,在得到出现刺客的消息之后,傅家暗卫立即出动,左穹带人与护龙卫首领齐苍一道密启宫门,迅速控制了春和斋。
“爷,说来奇怪,齐苍言明此次行动并未得到陛下首肯,得算我欠他一个人情。”左穹道。
欠人情倒不要紧,主要是……陛下跟爷这对师兄弟,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昨日竟然没下口谕帮忙,实在奇怪。
“昨儿陛下有些醉了,许是早早歇下。”傅旻道,“查出是谁了?”
“是工部侍郎,如今已经关押,随时可以送至大理寺。”
“不着急,放了吧。”傅旻笑了,“近来也没什么大事,先吓吓他。”
顿了顿又问,“昨儿什么时辰完事儿的?弟兄们都辛苦了,去我账上提三个月月钱发下去。”
“回爷……”左穹的脸色突然开始复杂,“昨儿挺顺利的,大概子时刚过,兄弟们就已经在门口准备复命了。”
傅旻:“……”
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已经懂了:相见欢说是走身子三次,他却实打实地超额完成了任务,子时刚过那会儿正同室操戈、真抓实干呢。
看左穹这个倒霉模样,应该是听了个十成十。
“都听见什么了?”傅旻看向左穹。
一般这样问,就是在确认底下人是否会封口,但凡懂点事儿的,都知道回句“什么也没听见”。
但傅旻显然高估了他的情商盆地好下属。
“属下听见爷在里头秽语不断,或有粗喘;另有一嘶哑男声,断断续续,直如濒死。”
傅旻闭了闭眼: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但是,让左穹这朵长了二十三年的大牡丹,站门外听半宿也挺难为人的。何况这小子业务能力已经足够突出,再要让人家情商也拉满实在过于强人所难。
傅旻深呼吸几次,拍了拍左穹肩膀,而后起身出门,“好小子,以后多跟我学着点。”
“学什么?”左穹当即跟上。
傅旻转头认真看他,郑重道:“成年人的体面。”
“哦。”左穹点头——没听懂。
傅旻琢磨着他也听不懂,索性没再管,右手食指不停地敲着太阳穴,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可自己还没到忘事的年纪啊,难不成是昨夜一根米青管通大脑?把脑浆子都给倒腾出去了?
一通苦思冥想,到快出宫,才终于想起来:还不知道昨天那个小郎君叫什么名字!
“左穹,你去打听打听,昨儿房里的小郎君叫什么名。”他打了车帘吩咐。
左穹大为震惊,“爷,昨儿闹了半宿,您连人家名姓都没问出来吗?”
堂堂左相,失败至斯。
“甭提了,那是个小哑巴。”
“知道了。”左穹答得不情不愿。
“怎么了你?支支吾吾的,有屁快放。”傅旻看左穹那别扭模样就来气。
“那我说了,”左穹面无表情,点评出了傅旻常说的那句“渣男”,那是他自问男德拉满、可以随时拿出来夸口时常作拉踩之用的口头禅。
傅旻:“?”
“臭小子,以下犯上,你说谁渣男?”
见傅旻伸手要打,左穹当即闪躲开来,跨在马上、离得远远地继续以下犯上:“当然是说的您,欺负人不会说话就霸王硬上弓的渣男。”
昨儿他听得真切,人家被折腾地都要断气了。
“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屁!”傅旻跳脚,“我那是欺负人吗......是,我是欺负人了,但是他也......”
罢了罢了,话再说下去就有点少儿不宜了,傅旻收下挽回名声的胜负心,摆了摆手,“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记住咯,爷可不是渣男。”
爷正儿八经准备负责呢。
半晌,傅旻听见左穹在外头与人寒暄,对面声音挺熟。
他又打开车帘,“是福公公啊。”
这小黄门名唤小福子,是陛下身边太监首领薛诚的儿子,若他出宫,那必然是陛下有吩咐。
小福子弓腰行了个礼,也不把傅旻当外人,当即凑上前去轻声汇报:“相爷,陛下身子不甚爽利,奴婢奉命出去请君大夫。”
太医院里头人多眼杂,更不乏右相一党,皇上信不过,连平安脉都不让诊。
若遇身体不适,就遣人出宫去找君臾君大夫,这是先皇留给他为数不多能用的人之一。
傅旻一听就急了眼,陛下善忍,若非受不了,轻易不会请君大夫入宫。
“昨儿宴上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了?”傅旻当即吩咐车夫掉头,“回宫,往陛下处去。”
之前的傅旻:兄弟信我,你好安全。
之后的傅旻:亲亲老婆,再贴亿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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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球惹看看俺的预收叭:寡嫂是我白月光
在边疆吃了五年沙土,季钦头次归京,是参加庶兄的葬礼,庶母见他锦服归来,奔冲过去目眦尽裂。
季钦撤了半步,挑衅开口:若无你个成器的娘,他倒还能多活几日。
——庶兄贪图爵位,谋害他不成,被反将一军送上了路,而今世子之位、天子青眼都到了手里。
他自有嚣张的本钱。
可下一瞬,他就嚣张不起来了。
灵堂上低眉顺眼、披麻拜客的庶兄未亡人,是他边疆寒地、午夜梦回惦念了五年的阮清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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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陡遭巨变,男丁全部充军,只有阮清攸因守陵逃过一劫。
三年孝期一满,将将回族就被卖给了侯府大公子冲喜。
可惜喜没冲成,方过门夫君就咽了气,再之后,羞辱、谩骂、殴打、跪拜来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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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跪在灵堂,仰头见到了季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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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赶出府那晚,天雨大雪。
阮清攸望向主位上的季钦,乞求道:我好歹是你长嫂...
季钦笑回:长兄都死了,你还留下作甚?
后来,实在受不住的时候,阮清攸总哭着提醒:我好歹是你长嫂...
季钦恨恨:长兄都死了,我还忍着作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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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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