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古青马上意识到，她这是被福临撩拨，调戏了啊！她即刻远离福临，坐到他对面：“喝你的茶，凉了没效用了。”
“我现在还需要什么效用啊。”福临话里有话。“说真的，表妹你可真的是害人不浅，自从你入宫过后，我从前那这些个快活日子突然就消失无踪，简直没有天理。”
孟古青当然很不服气：“我从科尔沁嫁到宫里来，是来做皇后的，可没有挡着你过什么快活日子，您想过快活日子，尽可以去过嘛。”
“那是我心甘情愿让你干预，这么说，总行了吧。”福临瞧着孟古青笑：“你啊，对于我来说，很像是一种药，□□。”
“切。”孟古青轻声一哼：“表哥你可别以为我不了解你，你那张嘴啊，骗人骗的一溜溜的。”
“是么，我可不这么以为。”福临的言语间透着委屈：“你说，这后宫中有这么多人，值得我说这样的话的，没几个吧。都不用说屈指可数，一个指头就可以数出来。”
‘一个指头’，那不就是一个人么，孟古青没敢继续想下去。“你可别把话说得这么早。”一边说着，孟古青歪到了榻上，摆弄着手里的帕子，瞧着福临，眯着眼笑道：“表哥，说真的，承乾宫啦，景仁宫啦，都摆着漂亮的花瓶儿，那些花瓶儿再等不到表哥你去，没准儿都要枯萎了。”
原本福临脸上还挂着笑容，听到孟古青这句话，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止是消失，甚至挂上了薄薄一层冰霜：“表妹，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你希望我去看那些花瓶儿们，是么？”
孟古青这回入宫后，其实还没见过这样黑脸的福临，当然，以前福临面对着她黑脸的时候，她还记忆犹新，最黑的时候，真的恨不能把她抓碎，那种冷若冰霜的目光真的让她想起来都不寒而栗，此刻，过往的福临和现在的福临渐渐重合在一起，她不由想，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可能真的就只是个梦吧，如今梦醒了，福临终究还会变成前面那一百次重启的福临，两个人终究是八字不合，要冷脸相对的吧。
见孟古青突然沉默不语，目光也渐渐幽深，福临一颗心变得有些凉，他扯了扯嘴角，那抹笑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终究，他还是离开了坤宁宫，头也不回。
孟古青透过窗子瞧着福临的背影，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天冬捧了茶上来，见孟古青的眼圈儿有些红，她半蹲下身子，道：“主子，皇上近来和您挺好的啊，您干嘛非把他往别的娘娘那儿赶呢。”
孟古青摸着天冬的后脑勺，嘴角微微弯起，尽量让自己的脸色没有那么难看：“天冬，你不明白，这大概，是我和他的宿命，从前如是，现在如是，往后，如果还有往后的话，大概也会如此。”
天冬有些不了解：“其实，您如果不刺激皇上，不会如此啊。”
孟古青微微扬起头，嘴角边的那抹笑透着些苦涩：“不会如此么？终究会如此吧。罢了，命定的事，我们又何必去强求呢。”
离开坤宁宫的福临心里堵得厉害，他扪心自问，他还从不曾喜欢谁像喜欢孟古青一样。可是，今日孟古青的那番话仿佛把他打入了冰窖，一颗滚烫的心突然被浇上一盆冰水，这感觉简直太刺激了。不知道走了多久，福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朝承乾宫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对跟着他的吴良辅说：“她不是怪我不去看那些花瓶儿么？朕这就去看那些花瓶儿，朕日日去看那些花瓶儿，就满足了她的心愿。”
谁年轻的时候还不曾气盛呢，你不服我，我又不服你，最后的结果大抵就是两败俱伤，之后的那些日子回忆起来，徒留遗憾。福临这边是气盛，而孟古青呢，她其实还不完全是气盛，她只是有了太多太多次失败的体悟，不再相信这一次会是例外罢了。如果终究不能成为一次例外，那早翻脸和晚翻脸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慈宁宫专司密报的小太监每日汇报给孝庄的，不再是皇上又和皇后怎么怎么样了，而是皇上今儿个又去了哪儿，哪儿哪儿哪儿夜夜笙歌之类的……都给孝庄听懵了。
作为福临的额娘，孟古青的姑姑，从科尔沁草原上来的女人，孝庄势必是不能让这个势头继续下去的。于是，她找了孟古青进慈宁宫谈心。
“姑姑。”孟古青当然知道孝庄为什么找自己，不过，她不能就这么说出来，“您找我啊。”
孝庄示意孟古青坐，她自己缓缓拨动着手里的佛珠，瞧着孟古青那花容月貌的脸，道：“你聪明，知道我为了什么事找你来？”
孟古青眼睑微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福临挺喜欢你的。”孝庄直说出自己的感受，“你入宫之后，他收敛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么胡作非为。我原以为，后宫就这么平平稳稳下去了。要不，你跟姑姑说说，你和福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古青琢磨了一下，道：“姑姑，其实我们之间大概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那他近来都不去你宫里了？”孝庄一张脸上始终挂着慈和、温柔的笑容，“孟古青，我是福利的额娘，也是你的姑姑，我希望你能站在他身边，成为他有利的支持和依靠。他现在这个样子，是我不想见到的。”
“其实姑姑您大可放心。”孟古青说着自己对福临的了解：“皇上于私事上，就算再……也不妨碍他是个好皇上，他不会因为后宫的事而荒废前朝政务。”
“这个我知道。”孝庄当然也了解福临，“可是，帝后不睦，前朝、后宫都会有非议，蒙古那边也说不过去。症结究竟在哪儿，孟古青，你应该清楚。而且，这个结大概也只有你才能去解开。”
能解开么？这次解开了，这一世真的不会再系上么？孟古青心里不禁有了这样的怀疑。
见孟古青没说话，苏茉儿给孟古青上了一杯奶茶，而后笑道：“娘娘，咱们九阿哥是个率性的人。您别看他在前朝大事上从不糊涂，可是在后宫这些事儿上，他就有些死心眼儿，钻牛角尖儿了。奴才也和格格一样，希望娘娘能同九阿哥好好聊聊，这天底下啊，就没有什么事儿是聊不开的，也没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
孟古青轻声一叹：“嬷嬷说的是，我也希望这天底下没有什么结不能解开。可是姑姑……”她看向孝庄，“若是，我和皇上当真八字不合……”
“你们八字不合？”孝庄简直像听到个笑话一般：“你们两个的八字简直不要太相合，当年多尔衮要了近乎所有和福临年龄相仿的蒙古贵女的八字，唯有你的，和福临最是相合，天造地设。”
孟古青颇有些诧异，‘天造地设’这四个字，怎么都扣不到她和福临的头上吧。终究也不好再拒绝，孟古青应下了和福临再聊一聊的这份差事，姑且就算作是一份差事，而后离开了慈宁宫。
自从孝庄亲自提到了多尔衮，苏茉儿就始终在注意着自家格格的脸色。等孟古青离开了慈宁宫，苏茉儿方才柔声对孝庄说：“格格，您……”
“我不碍的。”孝庄看向苏茉儿，目光中透着一种释然，一种洒脱，“多尔衮，即便不提，也在我的记忆里。苏茉儿，我是不是很久没提起过多尔衮了？”
苏茉儿点了头：“咱们九阿哥和摄政王之间，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格格夹在中间，实在为难了。”
孝庄不由叹息：“多尔衮，于我大清是有功的。福临如此那般待他，其实对他不公平。可是，我又不能不考虑福临的感受。”
苏茉儿也轻声叹息：“摄政王毕竟已经去了，人不在了，又还能知道什么呢。九阿哥对他做的那些，他大概也不会介意吧。”
“终究是他僭越了。”孝庄想起多尔衮，心中的感情其实十分复杂，“皇父摄政王……”孝庄轻轻说出这几个字，“他等皇父这两个字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可终究还是不满足……人心，终究是不足的吧。”
“格格……”苏茉儿陪着孝庄一起悲伤。
孝庄缓了缓，终是看向苏茉儿，笑问：“晚些时候，准备做什么给你家格格尝尝？”
苏茉儿也笑了：“格格想吃什么，奴才就给您做什么。”
“多麻烦都给做？”
“多麻烦都给做！”
孝庄和苏茉儿毕竟已经过了大半生，该经过、该见过的，都已经经过、见过了。可是，孟古青还年轻。走在紫禁城中，孟古青有些迷茫，一百零一次，前一百次都是失败，这一次真的会成功么……她不知道，也，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一线天是紫禁城中最窄的一条小路，孟古青让天冬在巷子外面等着，她一个人走了进去，仰头看着那一线蓝天。巷子的尽头，一抹深蓝色的背影也和孟古青一样，仰头看着那一线蓝天。
孟古青是有些犹豫的，她固然接了孝庄的差事，应该和福临聊一聊，把事情说开，可是此刻，福临就在眼前，她却有些胆怯。
仿佛知道孟古青来了，福临仍是背身，道：“表妹，过来吧。”
孟古青轻声一叹，走了上去。
福临比之她之前见到的，熬了几个大夜的表哥，看起来更憔悴了。“表哥……”孟古青多少有些紧张，“好些日子不见……”她尽量用听起来轻松的口吻：“过得可好？”
“你说呢？”福临笑看孟古青：“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过得好的么？”
“他们可是说你夜夜笙歌啊。”孟古青开了个玩笑，虽然并不轻松。
福临脸上的那抹笑渐渐消失：“朕，心情郁郁，只有夜夜笙歌，方可解郁。”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未看着孟古青：“表妹，朕有些问题不解，表妹可能为朕解惑？”
孟古青没说话。
福临继续说道：“朕不解的是，朕自问待你已经很好，可是你似乎并不想要朕的这种好，为何？”
孟古青双手交握在一起，好半晌才道：“我们，也许是没有未来的，即便现在关系再好，终有一日，会怒目相对，会完蛋的，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福临总算看向孟古青，双目灼灼：“即便你是天女，即便你真的可以预知未来，朕也不信你我的未来当真会如你所说那般。”
孟古青又不说话了，福临当然可以不信，他没有信的理由，可是她深知历史，深刻记得过往那一百次里都发生了什么。
“即便……”福临退了一步，“即便如你所说，当下并非未来，当下的美好就该视而不见么？”他坦言心中疑惑，“即便将来真的分道扬镳，过往的美好依然会在心中，我们就该破坏原本应该发生的一切么？表妹，你，当真要把当下过成未来？即便那未来尚有变数？”
孟古青被福临问住了，是啊，即便未来真的会分道扬镳，真的不能相濡以沫到白头，当下的美好就当舍弃么？“表哥……”
福临轻握住孟古青的手，道：“我们是活在当下的。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拒我于千里之外。可是，我很清楚我自己。这些日子的夜夜笙歌，让我更清楚我自己，我好像，我再适合夜夜笙歌了。”
别人歌的时候他喝，当然不再适合夜夜笙歌……
孟古青轻轻咬着下唇，好半晌方才反握住福临的手：“那就，得快乐时且快乐吧。表哥你说的也对，为了未来而苦了当下，不是智者之为。”
福临终于转过身，面对着孟古青，微低下头，瞧着她的眼睛：“这才是从科尔沁来的满蒙第一美女应当有的态度，这才是我舅舅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公主应该有的作为。”
孟古青笑着摇头：“怎么我觉着，表哥你不是在夸我，倒是在损我呢？”
入夜，坤宁宫中，福临和孟古青都穿着睡袍，对坐在床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表哥……”孟古青多少有些迟疑，“也许，我们……”
“嘘。”福临将自己的右手食指竖在孟古青的口前，而后道：“不会很疼，相信我。”
孟古青露出一副豁出去的神情，仿佛要舍生取义一般，仰头道：“来吧！”
福临被表妹的模样逗笑了，跟着，他的目光深邃起来，他轻轻抱住孟古青，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头，落在她的鼻尖，落在她的脸颊，最后在她的唇瓣上流连忘返……
孟古青于此事上面真的是笨拙的，她揽着福临的背脊，努力回应着他。
福临算得上个中高手，他轻轻地、缓缓地揽着孟古青躺到床上。“表妹，放心，我们会有未来，会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这一句低声呢喃过后，孟古青这朵花苞终于绽放，绽放过后，便是沉沦……
福临是个英勇的战士，直到孟古青用手轻推他的胸膛，他方才觉得不能太过放肆，毕竟要爱护好表妹。那个时候，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烛光透过纱帐，福临瞧着孟古青那张含羞带笑的脸庞，他只感觉幸福，心被装得满满的。“是不是不疼？”他将孟古青的长发绕上自己的手指，“我觉得，你我在一处，你不会疼。”
“表哥是个中高手么。”孟古青有一搭没一搭玩笑着。
福临却摇头：“过去，我是说那些放纵的时候，我从不像这次一样。为了你，我还特意去学了学，怎么能让你更舒服些。”
“你去学？”孟古青吃惊了，“这，怎么学？”
“汤玛珐神通广大啊。”福临挑了下眉，“他带了很多书来，朕又喜欢看书，里面有妙招。”
孟古青笑着摇头，不知可否。
“累了！”福临仰躺到床上，将一双手臂枕在脑后，“还是你这儿舒坦，朕在那群花瓶儿那儿，总觉着别扭。”
孟古青其时也很累了，她往福临怀里靠了靠，很快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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