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自打坐上皇位其实就很清楚,大清固然能够进山海关,他能够坐在紫禁城这张龙椅上。可是,这龙椅真的不怎么稳当。前几年是他那位皇父摄政王,至死大概都觉着没能坐到龙椅上当皇帝是人生的一大遗憾。
如今,他那皇父摄政王再也没机会坐龙椅了,可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人虎视眈眈,心怀鬼胎。想到这个,福临就觉着头大,脑壳很疼。
在和前朝大臣议政的时候,孟古青让他当狠则狠的话,始终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他起身走向挂在一旁的大清地图之前,地图的右下角有一座小小的岛,他握着朱笔,将那小岛圈了起来,在场的大臣们都十分诧异,他们不明白福临此举到底为何,当其时福临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这里很重要,十分重要。
福临在前朝忙,孟古青在后宫也没闲着。当然她没再考虑董鄂紫菀她们,现而今的情形,她若是再考虑她们,也属实有些对不起自己了。她又重新琢磨了一下这一次的从开始到现在,捋顺了自己的思路之后,开始准备东南沿海的相关信息,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福临的感觉是对的,孟古青的思路也一点儿都不错,东南方向,和清军鏖战失利的郑成功正准备乘船到台湾去。当其时,清军擅长陆地战,毕竟大将大都是草原上的猛士,到了海上,可就不灵了。
东南方向的战书一送到紫禁城,福临倒是也不觉着吃惊,或者可以说,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海战到底该怎么打,难,属实太难了。这个问题,就算是他顶顶聪明的母后皇太后,恐怕也不能给他一个答案。
人在遇到难题头大的时候,最想找的人还是他觉得最值得信赖,或者说最值得依赖的人。如今这紫禁城里面,除了孝庄之外,孟古青就是福临认定的最值得依赖的人了。
所以坤宁宫中,见到眉头紧锁的福临,孟古青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前朝又有了麻烦事。
不过,作为孟古青的丈夫兼表哥,福临还是觉得前朝大事自己能扛就自己扛,即便不能扛,也要硬扛,反正总能扛过去,左右不该把这些难事说给孟古青听,那不是大丈夫应当做为之事。
孟古青了解福临,他不说,她自然也不会开口问。于是,一个在榻上坐着犯愁,另外那个坐在对面陪着犯愁。
终究还是孟古青忍受不了这沉默,她起身去了小厨房,再回来的时候,往福临手边放了一小碟酥酪。“吃点儿甜的,容易高兴。”
福临看着孟古青,朝她笑了笑,拿起摆在小碟子里面的小汤匙,搅着碟子里面的酥酪。“你,看出来我不高兴了?”
“都写在脸上了,再看不出来,那就是我怪了。”孟古青挨着福临坐了,犹豫了犹豫,才问:“能说来听听么?”
“前朝的事,不该说给你听。”福临吃了一口酥酪,果然觉得心里没那么堵了。
孟古青轻抿樱唇,道:“是,东南方的事儿?”
福临笑道:“你是会读心么?还是在前朝放了卧底啊?”
“我有必要放什么卧底么。”孟古青不屑,“表哥你啊,在我这儿把心事儿都写在脸上了,根本用不着我放个卧底帮我打探。你不会,在前朝也这么挂相吧?”
“在前朝么……”福临揽住孟古青的肩膀,道:“我的脸是这样的。”他板起一张脸,真是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孟古青被福临逗笑了,而后道:“本来咱们大清就是马上得来的天下,于海战,不擅长也是正常。不过,什么都能练出来,是吧表哥。”
“是啊,什么都能练出来。”福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是,谁能训出一支无往不利的水师呢……”
“那肯定还是擅长的人来训,最合适不过。”孟古青迟疑了一下,道:“洪承畴他们都能为表哥所用,再挖个水师将军来用用,是不是也使得?”
“抓个水师将军来……”福临琢磨着孟古青这个主意,叹道:“如今跟在郑成功身边的,大都是他的亲兵了,恐怕不好抓这个人啊。”
孟古青也跟着福临一起皱眉:“虽然,也许很难。不过,表哥你说他们都会那么心甘情愿跟着郑成功去台湾么?毕竟,他们的爹娘,甚或妻子,都在这边吧?”
福临顺着孟古青的思路想下去,终是点了头。“表妹你真是,可以的。”
“什么叫可以的!”孟古青对于福临对自己的评价多少有些不太满意,“这就只值得表哥你说‘可以的’?”
“那表妹你除了喜欢兵器之外,还喜欢什么?”福临握住孟古青的手,瞧着她那双眼睛。
孟古青其实看不得福临的眼睛太久,可是,福临在看着她时候,她又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我……”孟古青轻轻咬着自己的口唇,“喜欢和表哥你在一起,这行么?”
福临的心跳得快了些,更快了些,他情不自禁搂住孟古青,凑到她耳畔,低声道:“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真想去哪儿都带着你。”
“那……”孟古青回抱着福临,也低声说:“如果将来四方安稳,我们就携手游天下,可好啊,表哥?”
“好。”福临回得没有一丝迟疑,“我们携手游天下,走遍大清的每一片土地。”
有了孟古青的主意,福临即刻发出了八百里加急,命正在前线马科必要在郑成功的阵营里挖一个大将出来,当然也给他密授了‘挖人秘籍’。
虽然是用八百里加急联络,京城距离福建毕竟太远了些,马科按着福临的密信在郑成功的阵营里挖人也没有那么顺利,不过,这世间事终究是有天意在的。
入了冬,紫禁城里下初雪的那天,福临手握马科的密信来到坤宁宫,兴致很高。
当其时,孟古青在暖阁里摆了个炉子,炉子上面烤着羊腿。
“有局不叫朕?”福临解下狐裘,在孟古青对面坐了,捧着吴良辅送上来的手炉,“早说你要烤羊腿,朕早些过来。”
孟古青却撇嘴道:“不是我不叫啊,是表哥你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福临装着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皱眉道:“表妹可是说,我曾许诺,紫禁城下初雪,和你一道围炉煮酒这事儿?”
孟古青抿起的薄唇已微微弯起,见吴良辅已带着几个奴才又抬进来一个炉子。却听福临又道:“外面儿挺冷的,我们还是在屋里,你就不要赏雪了,看看你表哥,如何?”
孟古青将烤好的肉夹到福临手边的盘子里,道:“表哥你怕冷,我又不是不记得。”
福临挥退了吴良辅他们,将那封密信递给孟古青。“瞧瞧,这马科总算有点儿样子了。”
“是终于挖到宝了?”孟古青展开密信,一目十行,“硬骨头其实更好,将来不会有什么后患。”
福临点了头:“你说的不错。硬骨头啃下来,心里踏实。”
孟古青其实已事先烫了酒,她给福临斟了一小盅,自己那琉璃盏里盛的却是奶茶,她举起琉璃盏,对着福临,道:“那,恭喜表哥。”
“诶?”福临却不肯捧杯,“我喝酒,你喝奶茶,没有这个道理。”
孟古青不理福临,当先喝了一小口,小声道:“我若说出道理来,怕要吓到你。”
福临耳朵多好用啊,话又是从孟古青口中说出来的,他自然听得十分真切。“什么风浪我没见过,还没什么事儿能吓到我,你说来听听。”
孟古青双手交握在一起,眼睑微垂,道:“表哥今儿个没收到太医院院使的折子么?”
“太医院院使没事儿给我上折子做什么?”话音刚落,福临便反应过来,他握住孟古青的手,瞧着她那张有些泛红的脸,问道:“是,你要做额娘,我要做阿玛了?”
孟古青没点头,也没摇头。
福临当然明白孟古青的意思,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瞧着孟古青,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表哥你怎么了?”孟古青捏了捏福临的手,“还没喝啊,不该醉啊。”
“我……”福临言语间竟然透出些紧张,“其实我想过很多次,如果哪一天你有了孩子,我该是个什么反应。”
“你这反应,大抵是没反应?”孟古青放松下来,又端起手边的琉璃盏,“那,表哥我喝这个,不陪你喝酒,可行啊?”
“当然!”福临握起酒盅,一饮而尽,跟着笑道:“初雪的日子果然是个好日子,明年也必定是个好年头!”他小心翼翼摸了摸孟古青的小腹,道:“朕就要做阿玛了,朕终于要做阿玛了!”
所谓开心的像个孩子,大概就是福临此时此刻的样子。
孟古青道:“现在表哥你可以交差了,再也不用找各种理由应付姑姑和前朝大臣了。”
“你又知道?”福临有些好奇,“我真的要怀疑,你把吴良辅他们给收买了!”
“用得着我收买么。”孟古青一撇嘴,“你那个奴才有多会邀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奴才告诉我的奴才,我的奴才又告诉了我。我甚至有理由怀疑,是表哥你故意的!”
故意不故意的吧,福临当然对这些事儿一点儿意都不介,他现在只觉得,很高兴,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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