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一点一点合拢,街边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我与曹嘉木浑身上下喷满了花露水,坐在小院子的花架下消暑,耳边传来的是阵阵悦耳的钢琴声,那是祖父晚饭后必做功课之一。
曹嘉木听着钢琴曲轻柔舒缓的旋律,他告诉我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望无际的麦田,蜿蜒而波光闪闪的河流,他说他想起了莫奈的画,他想画中也有微风,正如现在一般的温柔。
我静静听着他的描述,感受到了无比的惬意。此刻我与他身处一个简单而别有风格的小花园中,耳边是流水般的悦耳琴声,鼻尖能嗅到隐隐花香,我心爱的人坐在身边,他低声告诉我微风轻轻撩起我耳边碎发时,挂在我耳垂的饰品会闪烁出微弱光芒。
我忽然好想要时光静止,永远的停留在这一刻。
屋内的钢琴声缓缓停止,屋外小院子的虫鸣声清脆,曹嘉木觉得刚才曲子非常动人,他隐隐觉得曲子像是德彪西的风格,但他对音乐不算太了解,便问我刚刚祖父在弹什么曲目。
可惜我对音乐也不甚了解:“大概是什么奶奶爱听的曲子吧。”
我仍在想着此前与父亲的谈话。
曹嘉木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好像有点不开心。”
“我在想妈妈的事,”我叹了口气,“你不要太在意她的看法,她只是有点固执,不太了解艺术之类的……”
“好,我不会在意的。”
片刻后,他又补充道:“那你也不要在意我妈妈对你的看法。”
提到双方的家长,顿时一切都有些低落,我只好气鼓鼓地玩笑道:“随便她怎么想我,反正又不是她跟我谈恋爱!”
曹嘉木被我逗得笑了一下,但这笑容转瞬即逝,他有些阴郁:“你不要太生气了,我想日后相处的时间长了,妈妈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况且不论她怎样,不论未来怎样,我觉得天底下再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姑娘了。”
我望着曹嘉木在灯光下闪亮清透的眼睛,那是一双温和而隽永的眸子,充满着热忱与爱意,但我仍有些失落与担忧。曹母确实不太喜欢我,为此曹嘉木这个向来温顺听话的儿子与母亲大吵了一架,但这并非我失落的根本原因,我忍不住思虑我与曹嘉木的未来,我知道暑假结束后他就要远渡重洋,但我不知道万里距离是否会阻隔两颗火热的心。
屋内的钢琴声重新响起,我不想在继续在失落的情绪中纠缠,索性换了一个话题,重新聊起了那张速写画上的球星:“真想不到,奶奶以前也会看球,我还总觉得她就是中规中矩的传统老太太呢。”
曹嘉木一笑,调侃道:“怎么可能是‘传统’老太太,她那张速写画的可是安曼德斯,著名的风流球星啊。”
“风流?”我立刻想起了速写画中张扬热烈的笑容了。
“当然不止风流,其足球技艺也是十分细腻……”曹嘉木提起了安曼德斯的足球生涯,最初在巴西踢球,后来先后在西班牙法国等俱乐部效力,接着他又讲起了安曼德斯在法国俱乐部效力的丰功伟绩,他是那家豪门俱乐部的粉丝,热爱其历史底蕴,对此非常熟悉。
“在法国俱乐部大放异彩?”我抓住了重点,“我听爸爸说,奶奶好像年轻的时候在法国呆过一段时间,说不定是这个缘故,奶奶才会看球。”
曹嘉木继续介绍安曼德斯,讲到他退役后回到巴西,大力创办学校时,我不禁打了一哈欠,无聊道:“这些都太没劲儿了,要不你说说他的风流情史呗。”
“这些嘛,”曹嘉木挑挑眉,揶揄笑道,“你自己上网查一查就知道啦,前不久他去世,关于缅怀他的报道可多了,至于他的情史,那些娱乐小报写的比我说得清楚多了,而且不乏相当劲爆的内容。”
“是吗?”我感到自己八卦之魂正冉冉升起,迫不及待的要回屋网上冲浪,但看到远处路灯光芒下影影绰绰有个人影走来,正是祖母。
在外一下午的老太太终于颤悠悠溜达回来了,顺带提溜了一袋子五香鸡叉骨,交给我和男友,让我们两个小辈啃着玩儿。
我一时被鸡叉骨俘获,忘了问速写的事儿,拉着曹嘉木大块朵硕去了。
祖母进屋后见丈夫在弹琴,便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随着旋律轻声哼了起来,一个乐章结束之后,祖父问她今下午听了什么曲子,她说听的《何文秀》,嘀咕着今天听的不如之前的好听,然后又小声哼起了《桑园访妻》那一段。两人低声笑谈了一阵之后,钢琴声又重新响起,变成了越剧的伴奏,老太太坐在丈夫身边,丈夫则顺着伴奏轻声唱起了妻子最喜欢的一段:“路遇大姐得音讯,九里桑园访兰英……”
陪我啃鸡叉骨的曹嘉木看得出客厅那一架钢琴价格不菲,他一时有些不适应钢琴的声音突然由古典曲目转向越剧曲目,我耸耸肩,告诉他在这里呆久了什么离谱的音乐都能听到,说不定下次能听到广场舞乐曲。
“我爸爸说,爷爷为了哄奶奶开心,经常‘自降身价’,弹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据说爸爸的奶奶,也就是我爷爷的母亲,一度对此非常不满,她认为爷爷的一双手只应该弹那些古典名曲,怎么能弹些流行歌之类的乱七八糟呢,”我偷偷笑道,“但是爷爷总是无所谓,他就是爱弹奶奶喜欢的。”
说完我擦了擦手,便上网去翻找安曼德斯的情史了,我点开了浏览量较高的几篇缅怀文章,算是了解了安曼德斯的生平事迹,其人不光在球场光芒万丈,更是在情场得意万分。
“南美人都这么开放的吗?”我一边吐槽着安曼德斯的大尺度花边新闻,一边浏览着球星前前后后的诸多女友图片,不得不说,安曼德斯眼光很好,口味单纯,喜欢的都是些前凸后翘的**美人,其中也不乏知名演员超模。
“啧啧,艳福不浅。”我忍不住感叹。
在网上翻找几分钟后正,我发现一篇专门讲述安曼德斯冗杂情史的文章,文章中极为煽情的将安曼德斯的去世称为“曙光的陨落”,但我只觉得安曼德斯确实风流的可以,没看出安曼德斯与“曙光”有任何联系。
在文章的开头,作者统计了安曼德斯所承认的女友以及其绯闻女友,当我一目十行的浏览时,忽然发现他数十任女友令人眼花缭乱的外文名中间夹杂了一个我极为熟悉的东亚名字——冯月如。
“冯月如?”我感到脑子一空,网上冲浪的手也僵住了。
“嗯?”曹嘉木此刻正抱着一本速写本,迅速的画着什么。
“安曼德斯有一任女友叫冯月如?”
“是吗?我不是很了解。”曹嘉木抬头看了我几眼,又低下头继续画他的画。
我沉默了几秒,说出了一个劲爆的消息:“我奶奶的名字就叫冯月如。”
曹嘉木有些吃惊,但仍表示:“不至于这么巧吧。”
那时我也认为这一切仅仅只是重名的巧合罢了,于是继续翻阅那篇“曙光的陨落”,一直翻到专门讲冯月如的篇章,作者将冯月如与安曼德斯的恋爱描写成了一场悲剧性的异国恋,称“曙光与明月终究是不能共存的”,并对这一场无疾而终的恋情表示遗憾,表示自己当年非常看好这一对,甚至和朋友打赌,推测安曼德斯到中国踢球的几率……
接下来是一大段关于赌约的诙谐叙述,我一边看一边笑,顺便好奇为啥要把安曼德斯称作曙光。
曹嘉木继续完成他的画,铅笔在纸上留下“沙沙”的摩擦声,他随口答道:“安曼德斯是音译过来的,意译的话就是晨曦曙光的意思。”
在浏览完冯月如与安曼德斯漫长的故事后,我发现作者配了一张图片,图片地点显然是在绿茵场,看起来应该是球赛刚刚结束,图片的主人公则是一男一女,男人身着球衣,深红小卷发,浓眉深目,一双眼睛弯着,嘴巴咧着,笑得张扬恣意,显然是安曼德斯。他的手臂揽着一个个子不算高的女生,也将头发染成了与他相似的深红,穿着印着安曼德斯球衣号码的淡黄T恤,黄肤黑眼的长相无不透露出其华夏人的身份,女孩在镜头下有些拘束,显然就是上文提到的冯月如。
我盯着图片里的看了又看,照片中女孩的面孔我越看越觉得熟悉,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我非常努力地想,想得脑子都有些发痒,终于在听到客厅传来祖母发笑的声音时,瞬间如同听到了贯耳鸣钟。
我“噌”一下站起来,把旁边的曹嘉木吓了一跳。
“怎么啦?”他问道。
“我怎么觉得,这个冯月如跟我奶奶有点像啊!”我把他拉到身边指着那张图片,并要求他与我一同进行翻箱倒柜寻找祖母相册的大事业。
在一刻钟后,在从橱柜中翻出了大量泛黄的中文以及外文乐理书籍与乐谱之后,我们终于旧书的夹缝中找到了那本封面五颜六色,极具年代感的厚重相册。
相册中的照片放置毫无章法,第一页是父亲荀星达的结婚时拍的照片,第二页又跳到了他十几岁时,第三页则是祖父弹琴的一组照片,我一页一页翻过,匆匆寻找着奶奶年轻时的照片。
终于在翻过了几页父亲二十多岁时的证件照,以及曹嘉木评价我和父亲很像,而我失望地表示如果我长得像妈妈会更好看之后,相册的纸页向我们展示了近乎五十年前的时光。
照片上的女人留着一头长发,与我有几分些相似,女人微微笑着,非常的年轻,非常的干净,好像永远不会变老一样。
我抽出这张照片,手指禁不住微微颤抖,我和曹嘉木将这照片与网络报道中的图片仔细的对比,一直盯着看到认不出照片上的人,我只觉得腿有些软,因为我确信报道中的冯月如正是我的祖母冯月如,我甚至在相册的后几页翻到了年轻时的祖母穿着那件淡黄T恤拍的照片。
照片中的祖母捧着一只肥胖鸽子,T恤外披着一件外套,站在公园的长椅旁,她对着镜头或者是对着拍照的人笑得非常灿烂,那是一种好像全然没有一丝烦恼、无忧无虑的笑容,晨曦洒在她的身上,使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柔的光芒,仿佛一副色彩柔和的油画。
我与曹嘉木呆呆盯着照片,最后都摊在了地板上,久久难以回神,直到客厅那边柔和的钢琴声忽然变调变得激荡起来,我们才如梦初醒般的傻傻望着彼此,谁能想到自己身边那位温和普通的老太太曾经有过如此轰轰烈烈的青春岁月。
我记忆中的祖母都是一个本分慈祥的老太太,我有时甚至会忘记祖母也曾有过与我一样的二十岁,我也更想不到祖母年轻时也有过轻狂岁月。
曹嘉木热爱足球,在他的记忆中,球星以及他们身边的人永远是出现在电视上与网络上,他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女友的祖母竟会是一代足坛天骄的某任女友。
最后曹嘉木也阅读了那篇“曙光的陨落”,惊讶之余半开玩笑说:“说起来安曼德斯和奶奶的名字,曙光和月亮,确实有点缘分的意思。”
我则引了文章中的句子,表示曙光和月亮终究是不能共存的,我认为祖母的名字冯月如与祖父的名字更配一些:“爷爷的名字是‘恒之’,和奶奶的连起来刚好是那句诗。”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曹嘉木微笑着念道,又说道,“看来爷爷和奶奶是很有缘分的。”
我不由想到了我与曹嘉木的名字,“薇”为芳草,“嘉木”为美好的树木,我想他们两人也是很有缘分的。
不知是否是因为我们两人都想到了同一点,对视时均是一笑,而后又共同望向窗外的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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