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昀的脚伤其实不算严重，待了几天就“出院”了。
“出院”这天，（6）班普天同庆，何蓝也来了。
他待在医务室这几天，何蓝不是没来看过他，但都是躲在门后偷偷看他一眼就飞速跑走。
陆昀对待她也没有了刚开始的不耐烦和一点不爽。
惊奇的是，李圆竟然和何蓝认识。
当李圆挽着何蓝的手出现在医务室时，并亲切称呼“蓝蓝”时，陆昀受到的惊吓不少。
…… 这两个人怎么也不像能走到一起的人。
兴许是那天人多，何蓝并没有跟陆昀说一句话，只是视线一直在他身上而已。
下午，他和程喻去南巷买东西。
初秋，南巷的榕树落叶越来越多，这一并排排列下去，长得没有尽头的小道莫名就被铺上了一层金黄地毯。
刚进南巷时，便有一张蓝色牌子杵立于此，写着“南巷”这两个字。
好像很久之前，这个地方就叫南巷，从未变过 。
南巷的尽头是一堵墙，它的旁边是一块旧得褪色了的绿皮操场，绿皮操场的旁边就是那个小超市。
陆昀从小超市里出来，大包小包地拿着，见程喻坐在榕树下的长椅上等他，便赶了过去。
“你的。”陆昀将那瓶水递给他。
除此之外，这么一大袋里面再没有他的。
“谢谢。”程喻接过，仰头一口闷。
他喉结十分突出，此刻喉结上下滚动着，还挺好看。
陆昀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喉结也上下滑了一圈。
半晌，他才有些尴尬地别开头，无故咳了几声。
“打不打赌，”程喻一口喝完水，瓶身在他手中扭曲变形，“何蓝她对你有意思。”
陆昀拧眉，觑他：“男人的第六感？”
程喻哼笑一声：“还记得上回你生日踹徐冉一脚的那个女生么？她就是。”
陆昀头向后仰，手肘枕着头，闻言，轻笑一声说：“不可能吧。她才认识我几天，这就喜欢上了？”
程喻眼神晦暗下来，看着不疾不徐落下来的叶子说：“喜欢不就是这个样子的么。”
——哪怕你只在很多年前见过一面，也依然会记很多年。
陆昀饶有兴趣地问：“这就是喜欢？”
他眸子又明亮起来，仿佛刚才看见的那一瞬晦暗是眼花所致，“是吧。谁说一定要认识很久才会喜欢。”
陆昀不咸不淡地哦了声，随即又转移了个话题：
“像你这种交际花肯定有喜欢的人吧？”
“什么交际花，”程喻哭笑不得，“你能不能正经儿点。”
可不是交际花么，陆昀暗想。
表面他却说，“行行行，我才是交际花……你快说。”
程喻垂着头思索片刻，须臾才抬起头，笑了笑，“不知道。”
不知道算不算，不知道称不称得上喜欢。
“你呢？”他反问道。
陆昀望着上方的天，戏谑道：“后宫要满了。”
他说：“人就是要过纸醉金迷的生活。
程喻无言。
……
平时总偷东西的0406室今日阔气了一回。
一中晚上的自由时间有一小时多，时间绰绰有余。
那个不管事儿的大爷还没走，他除了关灯时候来看一眼，平时一般都不会上来。
要上来也只是在二楼和三楼之间徜徉。
晚上，陆昀正在跟程喻调侃税俊和张辰两人去泡妞，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骚动，隐隐约约地还听到了一句“牛逼啊F4”。
不一会儿，原本虚掩着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人影径直冲进来，不待他们反应，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地一声将一个装的满满当当的大黑色塑料袋扔在桌子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程喻：“……”
陆昀：“……”
那人带着个帽子，这才摘下来，是高健。
“昀哥，喻哥。 ”高健对他们一笑。
轰，风虚掩上的门又再次被人撞开，这次是一堆人。
F4全员到达，还有刚刚去泡妞了的张辰和税俊两个人。
程喻：“……”
陆昀：“……”
“昀哥，喻哥，”罗旋叼着他的狗尾巴草，见两个人还愣在原地，走过去一只臂膀拉一个人，“不要怀疑，我们带着光来爱你们了。”
“嘿哟，又是在哪里刷到的段子？”徐冉讥笑道。
罗旋：“……”滚吧。
“哎呀你们两个不要愣在这里了，”税俊也过来了，不蔓不枝地说，“咱学校的F4今天出息了，说偷吃我们太多东西，今天来补偿咱们，他们四个花重金买了自热火锅，咱八个人一人一桶。他们连热水壶都带来了。”
“是么，”陆昀觉得稀奇，拍了拍高健的肩，“还真仗义啊你们。”
F4：“那是。”
陆昀咋舌，“万一待会儿老师来了怎么办？”
徐冉对答如流：“我们决定值班，每30分钟就换下一个人，在门口守着。”
许瑞接话：“然后开着窗，在阳台上吃。”
陆昀：“……”吃饭太麻烦了。
程喻闻言，随手从床铺上拿了件外套，“不用了，我不吃，我去守着。”
说罢，他便扬长而去。
“你看吧我就说喻哥不吃，早让你们选别的……”
他们的对话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模糊不清，程喻擤了擤鼻涕，还特意下了个楼，站在了四楼楼梯口。
他呆呆地看着窗子里被框住的天空，时而会探头往楼下看一眼。
许许多多的人从他身旁走过，许许多多的目光在他身上驻留半晌。
“小喻子。”身后突然有人喊。
他未见先笑，回头看着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陆昀，“怎么突然喊这个小名？”
“我握着你把柄啊，”陆昀一面说一面悠悠下台阶，离他一两个台阶那么远的时候，顺势坐下，“偶尔说一说，怕你忘了。就像如果不给狗拴上狗链，它就不知道它主人是谁。”
“不用拴狗链，狗知道它的主人。”程喻说。
陆昀耸耸肩，不以为意。
“你怎么下来了？你不吃？” 程喻终究还是没办法在万人踩过的台阶上坐着，无奈只能站着。
“不吃，”陆昀摇摇头，转移了话题，“你觉得今天他们会被抓住吗？”
程喻闻言，又看了看楼下，“不会吧。”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陆昀突然兴起，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扯住他的外套袖口就带他往上走。
“哎还要看着呢。”程喻想甩开。
陆昀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说，“他们被抓住是他们的事情。”
经过五楼时，陆昀探头往四周看了眼，然后火速带他跑上楼顶。
楼顶的门一直锁着――为了防止学生跳楼――即使从未有人跳过楼。
“没有钥匙你怎么开的了。”程喻看着那把锁，挑眉道。
陆昀弹了弹他脑门，灯光有些暗，但程喻分明就看见他在黑暗中笑得肆意。
“我肯定有钥匙啊，”说罢，他便从包里拿出一把锃亮的钥匙，“门卫大爷也有一把，高一时我偷过，找师傅配的。 ”
程喻勾唇笑道：“你还真是厉害。”
“我是全校唯一一个有钥匙的人。别人都不知道我有这么一把钥匙，你是第一个。”陆昀边开门边说。
他高一时虽然不再出尽风头，能不吭声就绝不吭声，但骨子里的那份桀骜，混还是没有除尽的。
锁和钥匙都已经生锈，要开还真不容易。
陆昀费劲许久都没打开。
程喻见状，“我来吧，这声音大得不知道的还以为顶楼装修呢。”
“……”陆昀哼哼两声，放开了手，不屑道，“我初中学过两年跆拳道，为了学跆拳道我还旷过课，我要打不开你也不可能打开。”
程喻手一顿，也不着急开锁了，“初一和初二？”
“昂，初三我就不学了。”
程喻又若无其事地开锁，片刻后才嗫嚅道：“我说怎么初三见到你这么频繁。”
陆昀并没有听到 。
他还没将锁打开，就听下方传来一声严老师好。
严老师？
今天最后一节课化学！
陆昀低骂一声卧槽，火急火燎地拔下钥匙。
程喻的手还握着钥匙，钥匙生锈，他动作又快、准、狠。
竟给程喻的食指划了一个口子，血找到了出口，发疯地涌出来。
“没事，快走！” 程喻也来不及收拾，连忙和陆昀一起下去。
税俊几人吃得正香，统一挤在阳台上吹着热风吃自热火锅。
吃得不亦乐乎，有了部手机就人生无憾。
倏地，一束强烈刺眼的光柱就直直照向他们，把他们罩在光中。
像照向黑暗一样，照亮了黑暗中苟延残喘的败类，无处可逃，无处藏匿。
税俊：“……”
张辰:“……”
F4：“……”
最后一节本来是语文的，但林寒请假了，让严律代课，他无奈只能爬楼梯来看看（6）班的同学们。
本来他觉得，这种东西只是走一个过场，不会有什么问题。
前面的几个宿舍也都规规矩矩的，结果到最后的0510室却上演了一出一锅端。
人数之惊人。
严律看着他们，眼睑止不住地跳。
轰。
“报告。”
“报告。”
他循声转眸望去，好家伙，还有两个。
“你们两个想必就是替他们捎风的吧？”严律推了推眼镜，“你们还真是有预谋的犯罪集团。阳台上的，端着火锅做桌子上，捎风的两个，床边站着。 ”
陆昀两个闻言，站在他们那组床的旁边，背手而立，微微低着头。
阳台上的几个人沮丧得犹如丧家之犬，端着自热火锅站在桌子前。
他们哪儿敢坐啊。
“两个宿舍的，这个毒还不是内部自销，”严律关了手电筒，径直往前走了几步，直至胯顶上桌沿，与他们隔了一张桌子的宽度才停下，“ 再过几天是不是就要闻名全校，满城风雨了？”
陆昀一心想着别的事，见严律背对着他们，便微微屈膝，很憋屈地摸到了床底下的小收纳盒。
小心翼翼地打开，终于摸到了一排创口贴。
他撕下一张，又慢慢伸膝，直至站直。
他撕开包装袋，另一只手背过去，摸索着，摸到了程喻的手臂，便顺藤摸瓜，摸到了他的手。
他记得程喻伤的是左手，于是他牵起程喻的左手，微微倾身，斜对着程喻，急忙将创口贴贴在了他的食指上。
干完这一切，立马转过身，目不斜视，一脸平静。
程喻静静地看着他做这一切，并没有出声。
其实更方便的是他自己拿创口贴贴，毕竟人闭着眼睛吃饭，也不会把饭喂给鼻子或眼睛吃。
但他就是莫名没出声。
很多东西好像都说不清为什么，它到底在为什么事情埋伏笔。
“你们胆还真大，”严律的讲话还没完，“改天是不是要把这个学校炸了？
这件事我不会跟宿管说，但林老师身为你们的班主任，她不能不知道……现在，把垃圾扔了，收拾好，快点。待会儿关了灯就给我麻溜地滚回宿舍上床做梦。 ”
几个人闻言，立刻开始行动。
即使有的人的火锅还没吃完，但都咬咬牙扔了。
严律看他们一张张地抽纸擦阳台上的油渍，脸色这才有所缓和，带上手电筒走了。
他一走远，刚刚还静得只有严律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的宿舍顷刻之间便又恢复了生气。
“好烦啊，怎么就被抓到了。”高健瘫坐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下回再带就麻烦了。”
“你俩怎么回事啊？怎么守的啊！”罗旋气不过，诘问程喻他们两个。
程喻并未作答，这事儿确实有自己一份责任。
况且，他也不是软柿子，他怕他待会儿收不住嘴再来个混打。
陆昀则是一蹙眉，“行了，就这点小事儿，我们俩也照样少不了挨批，我倒是无所谓，但人家小……程喻好心帮你们守，你们怎么还带骂人家的啊。”
罗旋可能这才意识到自己误说错话，词不达意，悻悻地吸了吸鼻子，嘟哝着说：“没娘的野种。”
“罗旋！”陆昀这才彻底怒了，冲他吼了一声，“你他妈有完没完？瞎哔哔个屁！给老子滚！”
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罗旋也不是好惹的，反应过来，就要冲上去上手：“他妈的老子说你吗？你他妈凭什么让我滚啊？！这你家啊！”
后知后觉的税俊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其他人一起拦住罗旋，把他往外面拉，“行了罗旋咱回去，咱不吵啊！”
徐冉熊抱着陆昀，生怕他们两个打起来 。
罗旋虽然个头在他们这一群中排名倒数第二，但块头大，重，这几个人还真推不动他。
他还在说着， “老子说你吗？你他妈又不是没妈你急个毛线跟老子急！你个龟孙虚什么啊你他妈又不是野种！”
陆昀怒火中烧，一把推开对他来说毫无缚鸡之力的徐冉，直接踢了罗旋一脚，“他妈的说够了没有？！ 你信不信老子把你这张嘴巴给撕烂！”
罗旋裤子上落了灰，这回是彻彻底底怒了，一下子就挣开了所有人，也抬脚往陆昀身上踢。
所有人都不禁呼吸一滞，真打起来了。
如此惊险的时刻，程喻突然跑了。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他逃也似的走着，走到了尽头的阳台，阳台上空无一人。
他吹着独属于秋天这个季节的风，思绪混乱至极。
太乱了，乱得像石头投掷进海里泛起的涟漪。
隐隐约约的，他听到一 串匆忙的脚步声，随即就是一声很遥远的怒吼――宿管来了。
怒吼还在继续，很久后，就出奇没有了声。
税俊来到他身后，“喻哥，我们都下去了……昀哥在宿舍里，你跟他好好聊聊吧。”
他说完就步履匆忙地走了。
程喻定了定心神，回了宿舍。
陆昀坐在他床上，满脸不豫。
他唇边渗出了一点血，指关节处破皮，衣服上也都是脚印。
见他来了，眼皮都没抬一下。
窗外有人在看热闹，程喻关了门，拉了窗帘。
他蹲下身，拿出收纳箱里的创口贴和纸巾。
“我帮你还是你自己弄？”
陆昀不回答，也没有任何动作。
程喻见状，又蹲下身，单膝跪着地，正对着他小心地擦拭着他的伤口。
唇角这一处破了皮，也没有棉签，他只能用纸巾。
两个人离得很近，呼吸彼此萦绕在一起。
陆昀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往上移，在他的脸上游离。
“你知道了？ ”程喻启唇，淡淡地问道。
“嗯。”良久之后，陆昀才低低地嗯了声。
程喻一边给他擦，一边像跟他讲，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的童话故事似的说，“小时候经常会有人这么说，他们骂的比这儿难听。
我也跟你一样，回怼回去，怼不过就开始打。
但后来很少有人这么说了，因为我朋友少，跟所有人的关系都是普通同学，没有谁会无聊到自己跑你面前说这些话的。
我也不在乎了，因为妈妈说，不能笨到眼睁睁地往火坑里跳……人家罗旋又不是故意的，你跳什么脚，还凭白多了几处伤口。”
孙燕姿唱的《遇见》里有两句歌词――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小时候的程喻没想到某一天，竟然是他哄别人，开导那个因为自己而落得一身伤的人。
程喻给他贴完指关节处的创口贴，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眸子，沉沉地说了句“谢谢”。
陆昀回视着他，眼前这个人的眸子里印出了他。
他搞不懂，搞不懂怎么会有讨厌程喻这个人的人，搞不懂他为什么会不在乎了，搞不懂他怎么独自一个人生活那么多年。
他一切都搞不懂。
但他就是隐隐觉得，遇见自己，程喻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只要他自己不推开他，他就会一直陪着。
两个人许久未说话，良久之后程喻才起身说，“他们应该马上上来了，你不用道歉，罗旋会自己来的。”
“睡吧。”他又补道。
其实也不算老家吧，那里已经没有我家的房子了，只是亲叔叔家住在这儿，叔叔家旁边有条河， 水迅疾而猛烈，不深。
还有铁路在附近。
晚上在床上码字，绿皮火车呼啸着飞驰过，与河流的声音相映成趣，还挺有趣。
现在的我只有3章存稿了（晋江上排版好了的，全文存稿这个是没差的），有点慌。
但是我竟然想要去河边玩……［冷漠脸］
我是个废人。
(22.7.29)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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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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