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丑年冬,至寒,大雪一落三日不停,笼罩在高楼有殿宇上,白皑皑,静悄悄。
雕花镂空的窗牖里隔着一面巨大的纱纸,在最中央处破开一口子窗缝,露出一张凝脂透粉的芙蓉面粉桃腮,点缀在上的晶莹杏眸全神贯注,其上的黛眉微微蹙起。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葱白的指尖自窗缝划过,拈着一颗通透白玉子,缓缓落下,朱红饱满的唇瓣才弯出一道满意的笑容。
秦嬷嬷见主子面色稍霁,朝外瞟一眼等候了多时的宫人,终于上前问了一句:“娘娘,从北疆来的贺岁礼物都到了,您可要过目?”
臧华月摆在棋盅处又要拈子的指尖一顿,视线从黑白相当的棋局转至绣满鸾凤的彩屏上,其后宫人和箱笼的影子交错。
“嬷嬷照常例安排便是,我不看了。”华月将视线收回,又拈起一个黑子,继续对着棋局斡旋。
秦嬷嬷听着,层层皱纹围起的精明眼珠一转,并没有按华月的吩咐将屏外的宫人挥退,反而差惠宁殿的太监总管带几个内侍,将一个三尺长宽的箱笼和一个巴掌见大的小盒子都抬了进来。
华月听得动静,眉心微蹙,踌躇在手的黑子便更难落下,只得转头侧目。
眼前用金子楠木特制的嵌金边大箱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几张大狐皮,银丝若雪,抚过无痕。
而一边小得可怜的只用几颗铆钉固定住的简易木板盒子里,则是一个极怪异的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的丑丑的胖娃娃。
华月本还染了几分不耐的眉眼顿时一亮。
她将手里棋子放回棋盅,又提起裙摆,下塌趿鞋,快步走到林舟身边,待要取那小盒子里的木雕娃娃时,手上的动作又顿住,转头看向秦嬷嬷,“这是阿兄雕刻的?”
秦嬷嬷看华月又惊又喜的眼神,高兴地笑了笑,才走近华月,将她还没来得及理好的衣裙顺了顺,道:
“娘娘上回不是写了书信,说世子爷只记得给未来嫂嫂雕发簪,却把妹妹给忘记了么?这不,世子爷马上给您送来了一个木雕娃娃。”
华月听罢,朝秦嬷嬷眨眨亮晶晶的杏眸,再转头看向箱箧里安静躺着的小人偶,圆圆的脸颊两旁是厚厚的肉墩,双髻盘在两耳侧后,其上还别着两朵硕大的牡丹花,这样式不正是她七八岁时候的打扮么?
她再不犹豫,将盒子拿起又将里头的小人偶取出,一边满心欢喜地转身移步回到榻上。
葱白指尖描摹过小娃娃的脸庞一轮,华月就噗嗤一声笑出来,抬眼嘲笑:“嬷嬷,你说阿兄这雕工,未来嫂嫂哪瞧得上他的手艺呀?”
秦嬷嬷听了,也跟着打趣:“是是是,世子爷哪能像您这般心灵手巧?倒不如多猎几只雪狐,既能练了骑射,又能得些皮毛做大衣。”
她将话头不着痕迹地引到已经被华月忽视在一边的大箱笼,又道:“您看这几件狐皮可算圣品,不如老奴给您缝件大氅吧?”
华月的视线循着秦嬷嬷的,一道落在那大箱里,面上的笑意蓦地僵住,随后又缓缓退去,变回平日宠辱不变的淡笑面容,“与其日日杀生,倒不如多练练精雕细刻的手艺。”
她将木偶娃娃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以木板**而成的简易盒子里,又起步将它放在装着金银首饰的妆奁抽屉里,一边道:“那些狐皮送到尚衣局,让人给永寿宫的皇祖母缝一件大氅,若还有余料便给太子殿下缝一顶防风帽。”
秦嬷嬷听华月的安排,顿时急了,“娘娘也有三年未添新衣,这狐皮是老侯爷和世子爷专程从北疆给您猎来的,您也不能什么都往外送啊。”
自从华月入主东宫为太子妃,娘家送来的东西便没有几样能留下的,样样都按照她的吩咐充给了皇室。
今日送些珠宝给皇后娘娘,明日缝些大衣给太后,平日里还要看顾着太子那些宫中侧妃侍妾,应接不暇。
秦嬷嬷瞧着主子的懂事豁达大方,是真正的心肝皮肉疼。
可华月却满不在乎,抬头借梳妆台上的黄花镜,看向背后的秦嬷嬷,不容置喙地道:
“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阿爹阿兄送回来的好东西,明面上是给女儿的,实际上却是要给夫家的。”
她转身对上秦嬷嬷不赞同的神色,带了些训斥的语气,继续道: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道理还是嬷嬷教会我的,怎到了这个时候却拎不清呢?”
说完,华月也不再看秦嬷嬷的欲言又止,径自回到榻上,盘腿而坐,继续先前的棋局。
天下之势,如同棋势,一子起,便有一子落。
华月素来爱棋,平日便喜欢借棋排兵布阵,看前朝后宫种种局势。
今日,她以白子为皇帝第三子三王爷平西侯,以黑子为皇帝嫡子太子殿下,各相排布,至此已是平分秋色,旗鼓相当。
但两王相争,总有一伤。
华月虽然已经是太子妃,但这颗心也得先向着皇室,再向着东宫。
如此,真有不测风云之时,也才好给自己,和臧家寻一个全身而退的理由。
秦嬷嬷不知华月心中已有这么多思量,但毕竟也在宫中呆了近十年,多少能看得清前朝后宫的局势,不太平。
她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才依着华月的吩咐安排了老侯爷和世子爷从北疆送回来的贡物。
待惠宁殿的太监总管林舟将箱笼都抬了下去,一道拈腔提调的声音就从殿外到殿内:“大老远便嗅到姐姐殿里的沉香味儿了,这满宫中也就只有姐姐有这么大的派头,把沉香当柴火般烧。”
话头戛然而止,尖利的声音又提了几个调,无不惊讶:“哟,镇北侯又给姐姐送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外头天冷,妹妹还是快些进屋里来吧。”
华月转头看向来人,皮笑肉不笑,只淡淡地应道,又挥挥手,让林舟下去。
来人是东宫太子侧妃,内阁首辅大臣林康顺的女儿林冰烟。
她满面容光,是金冠红衣也压不住的神采飞扬,一双狐狸眉眼无时不脉脉含情,又俏皮撩人,应是个男子都难以将视线从她脸上挪走的。
也是怪了,书香门第怎么就养出了这么娇纵美艳的女儿呢?
华月转念一想林家的家风,几不可见地摇摇头,转而换上一贯的客套笑容,亲切地问:“林妹妹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处?”
林冰烟像是回了自己宫殿一般,随手就将肩上的大氅撂下,脚步匆匆朝华月走来。
几步路之间,她已经将面上的跋扈收起,转而凝重谨慎地问:
“姐姐可知,原来殿下上月从花满楼带回来的女子,已经是有了身孕的。”
华月眉间几不可见地颤了颤,但并不答话。
林冰烟是个急性子,见华月不做声,便当她也是不知,拉着她的手急急就往矮榻上一坐,又继续道:
“我说怎的这么急着抬进来,今日太医去诊脉,已经足足四个月了。殿下怎么把我们都防着?一点儿信息都没透漏?”
“殿下协理六部,后宫之事不能面面俱到也属正常,妹妹最近又忙着平西庆功宴一事,对新人少了些关切也是不怪,怎么就能算是殿下故意设防?”华月不置可否的笑笑,“妹妹还是莫要多想,殿下得了子嗣,那是整个东宫的喜事。”
太子成婚三年,妻妾通房已不下十人,却子嗣缘薄。
如今天降一个子嗣,对于稳固储君之位无疑是雪中送炭,不过是按照民间惯例把矜贵的孩子藏一藏,等胎像稳了才公之于众,实在算不得让人惊怪的事。
林冰烟听得华月的话,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脸上的厌弃与嫉妒却毫不掩饰:
“到底是姐姐母族有数十万的兵力撑腰,沉得住性子,心怀大度,我们这些个肚皮不争气的,也就只有仰仗旁人的份儿了。”
华月对林冰烟的拈酸早已见惯不怪,只佯作微嗔,笑道:
“妹妹何必拿我说笑,林首辅为文臣之首,得父皇倚重,你又执掌东宫中馈,得殿下倚重,哪还须得仰仗旁人。”
林冰烟本还愁云密布的脸被这么一夸,顿时便有了几分欣欣自得之意,但很快,又讨好地笑开:“妹妹自然还是要仰仗姐姐的。”
说完,她侧头示意随身的掌事嬷嬷一眼,令她将端在手中的木盆托子呈上。
仔细一瞧,原是摊开的记录教坊司乐班名字的卷册。
“东宫承了平西大捷的庆功宴,这几日妹妹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唯恐准备不足,怠慢了将士们,妹妹还盼着姐姐能指点一二呢。”
林冰烟一边说着,一边亲昵地挽过臧华月的小臂,
“姐姐出身将门,又最懂乐理,这庆功宴上奏什么曲,演什么戏,一定最为清楚,不知姐姐能否替妹妹挑一挑,选一选?”
华月侧目看向林冰烟殷切的神色,又漫不经心浏览一遍卷册上写着些曲名、戏名,还有推荐的官员名字,脑海里闪过些什么,面上犹豫几下,才问道:
“选演之日定在何时?”
“就在明日申时,阳梁殿的议事堂。”林冰烟一听华月松口,立即喜笑颜开,迫不及待告知华月选演的时辰和地点。
秦嬷嬷见华月投来的询问目光,连忙朝林冰烟福身:“我们娘娘明日是得闲的。”
林冰烟听了,脸上笑意更浓:“既如此,便要劳烦姐姐出马,帮着妹妹选一选这舞曲了。”
说完,她又唯恐华月反悔般,急急说定,便告辞退了出去。
秦嬷嬷见林冰烟来去如风的身影走远,脸上的恭敬才慢慢消散,转而看向华月时又是不耐又是心疼:
“林侧妃既是掌了中馈,理应承接太子所承的大小事务,您又何必老是替她奔走?况且,这教坊司鱼龙混杂,不知藏了多少前朝后宫的眼线,庆功宴的戏乐一旦选不好,得罪了些朝廷命官倒无甚大碍,只怕宴上惊扰了......”
“嬷嬷,慎言。”
华月微抬眉梢,打断秦嬷嬷的话,继而又垂首,略略思索,才轻笑了一声,吩咐道:
“太后娘娘的母族有一人获罪,入了教坊司,听闻那人曾是要献给皇上的官家女子,是原先兵部侍郎的女儿,曾随父兄到过边塞,学过胡舞,晚些你且去瞧瞧能不能打探打探。”
若是真有这么个人,不管是太后还是兵部,或许都可拉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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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设————
东宫位分高低:
太子妃
太子侧妃
太子庶妃
太子王嫔
太子王姬
良媛良娣
侍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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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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