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白日睡得多了,直到夜里三更天,已洗漱毕的华月还不见困乏,便盘腿坐在矮榻上重新研究起白日还没有下完的棋局。
微弱的烛火在偌大的寝房里轻颤跳跃,偶尔发出几丝噼啪响声,是油灯炸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娘娘,不若早些歇息吧,仔细劳神。”伺候在旁的秦嬷嬷温声提醒,“明日您还要去帮着选庆功宴的舞曲呢。”
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伺候了一日,她的脸上也有几分疲色。
华月宛然一笑,点点头:“嬷嬷不必陪我,先去歇下吧,再一会儿我让四喜和青樱伺候便好了。”
——“恭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安。”
华月声音才落,一道出人意料的问候声倏地传来,寝房内的主仆二人俱是一惊,面面相觑之余,又都侧头隔着密闭的窗户看了看屋外不真切的天色。
都三更天末了,司马焐怎么还来?
不待多想,华月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盅,将身上随意披上的外袍拢紧,便起身下榻,福礼相迎。
绣着戏水鸳鸯的屏风,借着烛火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由远而近。
几息,司马焐白静剔透的脸庞就现于屋内,柔和的轮廓衬出他温润舒朗的气质,威严却不失亲和。
不过大抵是因为进来政事繁忙,休息不足的缘故,他勾人的桃花眼少了几分平日的神采,下眼睑还有些浓重的乌青。
“三更天了,怎么还在钻研棋局?”
司马焐的视线扫过矮榻棋盘上满满当当的黑白色,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便兀自伸手去解身上的大氅。
华月赶忙上前帮着从后接住司马焐半耷下来的大氅,递给秦嬷嬷,勾了勾唇:“大抵是知道殿下要来,这瞌睡虫都跑了个没影儿。”
温温软软的声音虽然清冷,但落在男人的耳朵里,也像一朵轻柔的棉花,铺在心头时,带起几分骚动。
司马焐看着华月低垂的眼睫如翩翩蝴蝶飘过,澄澈的杏眼仔细检查明黄色大氅上不太明显的雪花碎末,又将大氅挂于木架上,才将视线移回来:
“殿下今夜要留宿么?”
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一分谄媚,好像世俗的所有尘埃和欲/望都进不去一般。
司马焐胸腔里才涌起的躁/动,很快又沉静下去,淡淡点了点头,绕过华月,坐到了她先前所在的矮榻上,抬起眉峰:
“既是还不困,便来陪孤下一局吧。”
说完,他就将头垂下,视线落在棋盘上,来回几巡,眉头不自觉拧紧起来。
夫妻二人从小便都在宫中念书,棋艺师从同一太傅,皆属天赋异禀者。
但近年来,太子忙于朝堂政事,对棋技早已疏于习练,相较于常于深宫悠闲自得的,能空出时间日日钻研棋谱的太子妃,技艺自然略输一筹。
也正因如此,司马焐已很久没有与华月一道下棋。
华月见司马焐难得有兴致,便略略整理了下思绪,唤了秦嬷嬷下去歇息,才在司马焐对面坐下,轻轻在残局上落下一子,随即又提醒还在拧眉沉思的司马焐,道:“该殿下落子了。”
屋内的地龙烧得正旺,但也不过是将将抵住窗外的寒冬,可司马焐眉间的褶皱上竟然渗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似乎这棋局真有多难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起起落落好几回的司马焐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盅,缓缓抬起头来,眼底的疲倦愈显浓重。
他指着棋盘上已经陷入下风的黑棋,问道:“若换做是你,当如何破这棋局?”
司马焐所执之子正是白日残局上的黑子,本来平分秋色的势头,如今已如被赶入穷途的狗,胡乱地吠叫一通,还是找不到出处。
这也正是如今司马焐所面对的朝堂局势......
华月平静地看着星罗棋布,琢磨只一会儿,便缓缓抬起头。
但在司马焐已经被血丝围绕的漆黑眼珠里看见一个泰然自若的自己时,她又微微一僵,佯作冥思了半晌,才勾唇笑道:
“依华月之见,白棋既已成包围之势,那么黑棋便该无为而治,且待漏洞一出再逐一突破便可。”
如今落魄的三皇子已经一跃成为文宣帝最为看重的王爷之一,无论声望与实力皆如日中天。
两军对峙,硬碰硬,伤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
与其冒这样的风险,不若静观其变,才是上上之道。
司马焐大约是听明白了华月言语中的深意,本还略带审慎的眼神慢慢舒缓了些,不咸不淡地问:
“太子妃的意思是,孤应该先等一等,看看他有什么招数?”
华月浅笑:“易储乃国之大事,轻是朝纲震动,重则动摇国本,与其被架在火上烤,不若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如今的太子已经协理朝政,主管六部,若是遇上文宣帝出行或身体不适,便会将监国一责交予太子。
除此以外,围绕吴皇后与太子所形成的裙带关系,也塑造出了支撑司马焐的稳健朝堂阵营。
这样的局势下,太子之位并不如朝堂所传那般,轻易就能被新凯旋归朝的司马昭取代的。
华月的一番话,无疑在一瞬间驱散了司马焐心头里连日积压的阴霾。
他当即大笑三声,“难怪前朝后宫都要赞一句太子妃性格沉稳,贤能出众,堪比男子,这般洞若观火的能耐,便是孤也自愧不如。”
“不过是臣妾陋见,殿下谬赞了。”华月自谦,面上的神色也因司马焐情绪的变化而松快不少。
此时,寻得了慰藉的司马焐再看向满盘黑白棋色,便再没有往下走的兴致,只想在政敌再出招之后再做盘算。
如此一想,他当即撩袍起身下塌,很自然地张开了双手。
华月微微一愣,见伺候在旁的两个宫婢慌慌张张地取来盛放衣裳的托子,才恍然回神。
她略有些手忙脚乱地下了榻,趿上鞋便快步绕到司马焐的面前,为他宽衣解带。
两人虽已成婚三年,但司马焐其实鲜少宿在惠宁殿中。
是以,华月对伺候丈夫的流程和动作都不甚娴熟。
雪白的素手在紫色领口处解了又解,愣是没有将司马焐的脖颈前的纽扣拨开。
司马焐似乎也不着急,本大开的双臂缓缓放下,两手轻轻搭在华月纤细的腰身上,连上身也微微向华月这处靠近,喑哑的声音才轻轻飘出:“不急。”
他话音一落,华月的手上忽地一用力,那领口上的绣纹纽扣就被生生掰扯开。
华月暗地轻轻松了口气,顺着领口的走向,将罩在司马焐身上的外衣掀开,又轻巧地避开司马焐缓缓上移的手,将他的衣裳放在了宫婢端着的小托子上。
只是好巧不巧,叠放的外衣将衣领雪白的内衬翻露在外,一块红色的口脂凝固在连着胸口的衣领处,鲜艳夺目。
华月的眸色微微一暗,纤手一抬,那抹红色印记被浓重的紫色掩盖过去。
她挥挥手,两个宫婢便端着衣裳,退了出去。
“怎么了?”
司马焐见华月的背脊微僵,从后将她揽住,下巴浅浅搁在她的肩窝蹭了蹭,又贴着她的耳珠轻轻问了一句。
华月下意识扭开脖子,避开司马焐探来的亲吻,双手还抬起来轻轻推了推他的腹部,“殿下,时辰不早,您明日还要上早朝,不若还是早些歇下吧。”
“这离早朝还有三四个时辰呢。”司马焐没让华月逃开太多,长臂猛地一用力,就让她完全跌回了他的怀抱中,紧接着就将脸向她这处压过来。
此时,司马焐平日那张温润亲和的脸上染上了掠夺的神色,双目眼白中的红血丝又多了许多,让看向华月的眼神如同一只饥肠辘辘的困兽。
“殿下,臣妾来癸水了。”华月慌忙抬起手挡在司马焐的唇边,隔在了自己面前。
当对上司马焐半眯起的锐利桃花眼时,华月迅速扭开头,错开他的视线,看向冰冷的地板,尽量平静地道:“臣妾身体不适,不能侍奉,还请殿□□恤。”
司马焐身上的燥热似乎在一瞬间化作冰冷,但他束缚在华月身上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越收越紧。
而华月则是硬绷着脸,强撑着没有去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屋里的烛火都要燃尽了一般,司马焐才猛地松开手,随即迅速转身,双手插着腰,背对华月,似乎还深深地呼吸了几回。
在华月打算上前来说点什么时,司马焐猛然一个转身,就朝华月破口道:
“这两年同房,你不是腹痛便是脑热,如今是又寻了新的花招,不想让孤碰你是不?”
他双目圆睁,一步到华月面前,咬牙切齿:
“你且看看,哪一朝哪一代的太子妃如你这般?”
华月被司马焐唬得显然一愣,下一刻,眼角也不禁微微泛红,甚至还渗出些晶莹的泪珠,但她面上依旧倔强如初,好似司马焐是真的在无理取闹。
司马焐大抵对华月是有几分真心的,看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脸上的怒气也见消退些许,一双怒目慢慢转冷,半晌,只猛地一转身,便去取了被宫婢们放到一边的衣裳,随意地往身上一罩,甩门而去。
听得动静匆匆从耳房而出的两个宫婢着急忙慌上前,“娘娘,太子殿下......”
“无碍,歇吧。”脸上已经恢复平静的华月,眼里只剩淡漠。
她抬手抹了抹根本没有溢出的眼泪,瞥了宫婢一眼,见她们都噤了声,才摆摆手,“殿下事忙,今夜不留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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