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得知华月拿癸水搪塞了太子的秦嬷嬷,两眉一竖,就开始对华月絮絮叨叨个不停,
“娘娘,如今前朝后宫都不太平,言官们日日都要拿太子无后说事,皇后娘娘又时时记挂嫡出的子嗣,您就不能服个软,从了太子殿下么?”
自从太子娶了第一个侧妃林冰烟后,便鲜少到华月的惠宁殿过夜。
后来,太子又陆陆续续抬了好几房妾室进东宫,他与华月同房的次数就更少。
表面上看,是太子与太子妃相敬如宾,不好房事,实则是华月时常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把司马焐拒之房外。
天底下便没有几个血气方刚又要面子的男人经得起妻子次次推诿,更何况当朝储君?
可华月对此从来不放在心上,眼下是柳眉都没有抬一下,只兀自拿起手边的金钗,摆在耳边与今日的妆容两相比对,似全然没有听见秦嬷嬷的话一般。
秦嬷嬷看华月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更是郁结,一脸的忧愁无所遁形。
她重重叹了口气,又思索了好半晌,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凑到了华月一侧,对着镜子里那张风轻云淡的芙蓉面,颇为郑重地道:
“好主子,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您的倚仗便是太子殿下,您又何必因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与殿下为难,落个善妒的名声呢?”
“退一万步来讲,咱们臧家世代功勋,家底丰厚,母族也可撑着您在宫中的门面,但咱们做女人的,没有个子嗣傍身总归是难走长远。”
“凡事也要讲求个相辅相成,老侯爷和世子爷在边关过得自在,您在宫中也会自在,反过来亦然,旁的事儿您都拎得清,怎就这个事儿您总看不透呢?”
秦嬷嬷束缚住华月放在桌案上的双手,迫使她听完了一番溢于言表的泣诉,但她心底掀起的波澜却不多。
黄花镜里的黑白分明的杏眸木木然没有转动,几乎毫无情感可言,只淡淡地望着秦嬷嬷。
好半晌,华月才推开秦嬷嬷的手,扯扯嘴角:“嬷嬷说的,我都知道了。”
秦嬷嬷可太清楚华月这般油盐不进的随口应答了,她心底一急,便斥道:
“娘娘若是觉得此番行事并无不妥,怎么在与老侯爷、世子爷的书信里从不提及,却要反着说您与太子两人恩爱不疑呢?”
华月听了这话,才欲离座的身子忽就僵在原地,斜眼瞪向秦嬷嬷,贝齿已经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后槽牙还在微微地发颤。
秦嬷嬷见状,忙又改了好言相劝的语气:
“您是老侯爷和世子爷的掌上明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们也希望您过得好些,这深宫怕是出不去了,但咱们也该尽量地过得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才好,是不?”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
“再者,老侯爷和世子爷马上就要回京述职了,若是看见您与太子夫妇不睦,难免又要担心,您何不就在眼下先和太子处好一些,便是做做样子也好呀。”
于华月而言,这一生中真正能让她牵挂的也就只有远在边关的阿爹和阿兄。
从七岁入宫至今,她步步为营,无非也就是为了做好权力平衡的棋子,保臧家的荣耀平安。
既如此,有些委屈该吃还是得吃。
这么一想,华月便略略按下心底的不舒坦,终于朝秦嬷嬷扯出一个稍真实一些的微笑:“这回是真听进去了,嬷嬷可莫要再担心了。”
她毫无主人家的架子,伸手便亲昵地拉过秦嬷嬷的小臂,带着她一道往外走,笑道:“您若是再唠叨,这给太子殿下搭台唱戏的时辰便要耽误了。”
*
华月一行赶到阳梁殿时,正好是申时。
这里本是太子议事专用地,今因平西大捷庆功宴的需要,已僻做筹备大典的重要议事场所。
宴席上戏乐的选演,便安排在此处。
大殿红砖飞檐,雕梁画栋,古朴中透着皇族沉稳的装潢,与阁楼内已经摆满的各色乐器,分列两边的奇装异服的伶人艺人,显得格格不入。
华月立在大殿门前,逡巡一眼,礼貌的笑一笑,才款步而入,施施然落座于高台之上。
她今日是穿了一身金线绣莲花纹的素色衣裙,本是为了不抢那些戏曲演员风头的,可就是这般出类的着装配上清冷高雅的气质,又让她更独树一帜,引得众人眉眼横飞,对美人是想看又不敢看的踌躇不定。
“娘娘,这是本次庆功宴参演队伍的名单,还请您过目。”
待华月坐定,便有礼部的官员将选演的名单次序殷勤送上,在对节目一一介绍之余,还要将其背后的推荐者细细道来,唯恐遗漏了哪个权贵的名字。
其实,从林冰烟那处得到选演名单时,华月便对这些参演的人员做了逐一校核,今日要选哪些人她也早已有了主意。
但面子功夫总要做足,对于礼部官员的说辞,她极有耐心地认真听完,才下令“开演”。
参选的节目一共四十个,其中又有将近三十个来自大臣推荐,大约是一些未曾婚假又未有官职在身的官家子女,希望在这次庆宴上大放异彩,谋些彩头的。
华月勾勾选选,对每个上了台的演员皆给予了充分的点评。
顺畅的流程直到胡舞上来时被打破。
朵朵黄花绽放,银铃叮当作响,华月看得正起劲时,那最中央处的胡服舞娘竟忽然摔倒在地,裸/露在外的雪白脚踝处,鲜红漫出,潮湿晕在名贵的碧绿地毯上,显出浓重的墨绿色彩。
“这是怎么了?”
立于华月左侧的贴身宫女青樱先开口责问。
她如今还担着尚仪局的女官,品阶虽低,但因背靠臧华月,礼部官员、东宫里外的宫人也都对她礼让三分。
识时务的几个东宫老嬷嬷见状,当即便要上前去把入眼的污秽清理出去。
与青樱一并陪同选演的礼部官员则是一惊,在华月微微眯起的眼色中,急急忙忙奔到殿中,朝她连鞠三躬赔礼:
“臣监管不足,扰了娘娘雅兴,回去定再好好规训教坊司的奴仆。”
“等一等。”
华月的视线未曾落在礼部官员的脸上,反是盯着已经被嬷嬷们提溜起来的女子,抬了抬手。
嬷嬷们见状,立即顿住脚步,又急急忙忙地将那胡服女子提溜回到殿前,只手一松,那瘦弱无骨的女人,就抖抖嗖嗖地落在地上,如无根之叶,软匐在地。
“你姓什名什?”
得了华月眼色的秦嬷嬷施施然上前一步,低头斥问。
那女子头垂得极低,双肩微颤,并没有答话。
一旁的礼部官员侧目一看,眉头霎时蹙成麻绳,赶忙又朝上揖一礼,开口替她答话:
“她只是一罪臣之女,罚入了教坊司,姓名便是......”
官员顿了顿,眼珠子咕噜一转,似终于记起一般,忙又朝上拱了拱手,道:
“是秦香兰。”
去岁因涉嫌贪墨拒不认罪而入狱受刑,尔后却又突然在狱中畏罪自杀的罪臣兵部侍郎之女,秦香兰。
教坊司的日子果真不好过,竟连铁骨铮铮的秦叔叔教出来的女儿,都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华月眨了眨眼睛,面上神色不改,但声音冷沉:“抬起头来。”
秦香兰浑身明显地一震,下一瞬,她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双浸满阴翳的桃花眼里尽是耻辱和不甘,甚至还带了些嫉妒与痛恨。
礼部官员余光瞥见她发了狠的眼神时,大冷的冬天里,后背霎时汗湿一层,啐了一句“你是不要命了”,才朝上继续拱手:“娘娘,罪奴卑贱,不识礼数......”
华月再一次摆手,打断礼部官员的聒噪。
她抿唇从高台上起来,款步而下,施施然立在秦香兰的面前,居高临下看她好半晌,才勾唇笑了笑,语气裹挟不屑:
“教坊司的女子也有贵贱之分,只是姑娘若连一个胡舞都跳不好,又拿什么去与旁人争个高低呢?”
她视线瞟过秦香兰还在汨汨流血的脚踝伤口,辨出那是铁链勾出的痕迹,眸色又暗了暗,不着痕迹地瞪了那礼部官员一眼,才继续道:
“不过,她既是负伤都能跳出这般姿态,可见功底不错,烦请大人好好照料照料她,莫让庆功宴上也出今日的岔子才好。”
言下之意,秦香兰领的这支舞便是入了选。
礼部官员微微一愣,忙上前拱手,“这伤也非三天两日便能好的,多的是别的节目,娘娘不若......”
“怎么,选舞不该选精?”华月沉声打断,“还是大人连小小教坊司里面的舞者都管不好,治不了?”
此话一出,便是暗指教坊司苛待了内里的舞者乐者,那礼部官员哪里还敢驳斥,只得连连点头应是。
华月却不再看他,只在落座的一瞬,朝台下还在颤颤巍巍的秦香兰,轻飘飘道:
“庆功宴上多的是贵人,他们赏的一颗糖够你们这些罪奴甜一辈子的。望姑娘珍惜这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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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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