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京中上下皆在筹备新年贺岁，好不热闹。
因着父兄回京述职的缘故，华月早将臧家翻修布置了一番，必要物件也已换了新的，待将一些年货购置的琐事和布排交给了杜嬷嬷后，她倒是乐得清闲。
每日晨起，华月便向父亲问安，其后，就是与兄长讨教些北地的趣事，少了宫里的应酬，悠然自得。
一眨眼，便到了除夕这日。
按旧历，每年新岁前后，宫中皆会筹办除岁宴和开年大典。
所谓开年大典，是由天家在开年第一日举办的祈福大会，一般是由天家领百官在皇家寺庙祈福，以求新的一年里，大燕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而除岁宴则是由天家在除夕这日举办的庆贺除旧的大宴，此宴一般开在皇宫的宣德殿外，有天家邀请函的百姓皆可入内吃席，宴会上，百姓亦可与天家同席，无贵贱之分，寓意与民同乐。
为了跟随习俗，蹭一蹭这新岁的热闹，也为了给天家颜面，华月一早就安排了参加除岁宴的行程。
不过，碍于太子妃的身份，她不好抛头露面，便寻了个折中的法子——女扮男装。
玉冠束发，一袭青衣，再套上一件雪白色的大氅，便成了一个妥妥的弱冠少年，愣是臧博轩也要定睛瞧上几眼，才能认出是自家妹妹。
另又因为臧建章与臧博轩常年戍守北疆，朝堂百官里，能够一眼认出两父子的人是少之又少。
于是，臧家两辈三人走在人声鼎沸的大道上时，竟也无多少视线停留在他们身上，若真是有，也只是因为三人或是伟岸或是玉树临风的身影，而非对他们的身份存疑。
能够撇开太子妃的身份，自在地与家人走在阳光大道之下，华月甭提有多高兴了，夹在父亲与兄长之间，躲开了众人的目光不及，还要时不时地拿腔拿调，演上恣意小郎君的戏码，逗得兄长哈哈大笑，又惹得父亲时时数落。
然正说笑间，忽然一个人影蹿到三人面前，伴着一句恭敬的“见过太子妃”，直冲着华月而来。
臧博轩乃习武之人，敏锐的感知让他的动作比脑子还快，未待华月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拦在华月面前，就差习惯性地摸向腰间佩剑，朝突如其来之人劈去。
华月早辨出来人的声音熟悉，应是司马焐身边的内侍总管邓公公。
她先是一惊，忙从兄长的身后探出一双眼睛，确认来人。
只见邓公公似乎被臧博轩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又不敢过分张扬，只得小心翼翼地四处乱瞟，唯恐同样在排队查验邀请函的百姓发现这处的异动，认出华月一行的身份。
“阿兄，这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华月扯了扯臧博轩的衣袖，随即从他的身后走出，轻声问了句“邓公公好”，才道：“公公怎么来了这儿？”
按理，除岁宴以及开年大典这两日，司马焐最是忙碌。
虽说大的事情，总有礼部的官员和康平殿的林侧妃帮着张罗，但要拿主意的事总少不了，邓公公这个东宫的太监总管怎么脱得开身？
“回娘娘的话，殿下知道娘娘要领侯爷和世子来参加除岁宴，怕接待不周，便差了奴才来这儿等着。”邓公公又恭敬地朝臧建章和臧博轩微微行礼，继续道：“殿下给大人们留了上好的看台位置，奴才已经和守卫们都通了气，三位不必跟着大家排队查验，且随咱家来便好。”
说完，他便转身比了请的动作，引着华月一行，往大开的宫门方向走，一路上还不忘连连解释司马焐如何忙碌于操持盛宴，又是如何没有时间陪华月回府省亲的。
华月知道司马焐公务繁忙，本就没有打算让他陪着回臧府，再者，先前两人大闹一场后也未曾见过面，若是碰上了都丧着脸让父兄看见，也未必是件好事。
于是，她便叮嘱邓公公务必带话到司马焐那处，只管好好操办年事，不必记挂臧府。
待众人上了东大门上方的阁楼处，嘈杂的人声才被隔绝在后，让人得以细看已经被重新布置的宣德殿外的大广场。
巨大的舞台设在最中央，两圈的桌席绕着舞台摆放，在中间竟还有一个圆形环道，想必是给今夜表演火花秀的演员巡游所用。
在东大门的正对面，是设了天家主座的昌平阁，其上珠帘密布，但仍可窥见其后的雕梁画栋，奢华至极。
“三位大人，这一层是预留给晚到百姓的座席，未必用得上，若是用上了，也唯有这一角最是清净。”邓公公指着专门空出来的小厢房介绍道。
因着华月作了男子打扮，邓公公便改了对她的称呼，亦和臧家父子一样，称作大人。
说来这小厢房的位置也实在是妙，居高临下，可俯瞰广场全局，但又离天家主位的昌平阁最远，全然照顾了华月此次回门便是想撇了太子妃的身份，稍稍脱离天家的掌控。
邓公公见华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欣欣然绕道小厢房的背后，对着臧家父子，道：“这后边儿有直通宫外的阶梯，散席时人若是太多，大人们走此道，便无需与百姓们拥挤，也能免去不必要的冲撞。”
“还是公公想得周到。”臧建章拱手一礼，嗓音还是一贯的低沉严肃，但满意之色已溢于言表。
邓公公不着痕迹地瞥一眼华月，才又哈着腰，朝臧家父子福礼，客气道：“哪里哪里，咱家也就是一传话的人，这都是殿下记挂娘娘和侯爷、世子，就怕想得不够周到，扰了大人们的兴致。”
说罢，他从袖袋里掏出今夜宴席的流程，便告辞退了下去。
待华月三人落座不久，广场中的宴席便被坐满，而他们所在的阁楼也涌上不少百姓，个个满面喜色，翘首以盼，谈笑道贺间也不忘望向昌平阁高台上的主座方向。
这大约是平常百姓离天家最近的机会。
不多时，昌平阁那头便传来“咚咚咚——”的鼓点声，紧接着，珠帘之后便有一个胖墩墩的身形走出，一展手中的卷轴，高声念道皇帝旨意，恭祝去旧迎新。
语毕，便是文宣帝从珠帘后走出。只见他着一身繁复华服，额前珠帘轻晃，与手中的鎏金酒盏相互辉映，朗声一笑，便将手中酒杯举起，侃侃道：“迎送新故岁，年年谷丰登，与民共同乐。”
浑厚的声音在安静的广场上荡漾回响半晌，霎时全场沸腾，百姓亦举杯与文宣帝一饮而尽。
满目张灯结彩，比比皆是欢腾，无不彰显盛世太平丰足。
“看来京都的盛景果然不可同日而语了。”臧博轩忽然开口打破沉默，半眯的双眼在逡巡了场下几回后，冷笑一声，“也不知那些居庙堂之高，身在福泽中的，还看不看得见贫穷百姓的疾苦？”
“当心你的舌头。”臧建章听罢，冷不丁接上儿子的话头，又狠狠剜了他一眼。
臧博轩接到父亲冷厉的眼刀子，不情不愿地冷哼一声，才闭上嘴，抄起手边的酒坛子，咕咚咕咚猛灌几口，面色才见缓和了些。
近年来，京都以北受旱灾困扰多时，颗粒欠收，又加之赋税过重，多有民不聊生的迹象，然朝中却无明显动作，放任不管，难免有高堂不知民间疾苦之嫌。
但在这处处皆是耳目的公众场合点评时政，确实不够妥当。
念及此，华月望了望场下已经开始巡游的火壶表演，转而朝僵持着面色的父兄二人笑道：
“月儿自进宫以来，便少能见这稀罕事，阿兄可能陪月儿下去瞧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住地往人群底下瞟。
父兄今夜来此不过是露个脸，看看京都百姓之态，对于那些花里胡哨的表演大抵没有什么兴趣。
但若是华月要去看看热闹，向来疼爱妹妹的兄长也不见得会推脱。
果然，臧博轩也没看父亲的脸色，便起身往小厢房外走，只撂下一句：“还愣着做什么？”
华月面上一喜，忙向父亲告退，便小跑着跟上兄长的步伐，往阁楼的栏杆处跑。
栏杆边上已经站满了观看的人，好在是臧博轩生得高大，气场亦是很足，没一会儿就在拥堵的人潮中挤开一条道，让华月能够站到最前排，将巡游道上的技艺表演尽收眼底。
只见一个三五个人儿手拎长棍，长棍两端是铁制的箱笼，里头尽是灼烧的焰火，每经过之地，画出不同的形状，又遍开火花。
待那表演的人群走近，又见他们拿着铁锤，猛烈地敲击随身的铁箱，崩出四溅的火花，宛若落水溅起，美不胜收，惹得观望的百姓欢欣雀跃连连。
忽然，不知是哪个技者手中脱力，旋转的长棍被猛地甩出，直直往阁楼上冲，栏杆边上原为铁花欢呼的百姓倏地一惊，逃窜般急急往后倒。
这如潮水般涌来的民众让华月猝不及防，她猛地往后倒，口中还来不及喊出阿兄的名字，便觉腰间受力。
下一瞬，她已被人从后带出了拥挤的人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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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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