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跃起的长棍并没有砸向阁楼,而是到了半空又重新落下,被巡游的技者稳稳接住。
原来这只是表演的其中一环,虚惊一场,倒叫不识的人差点闹出事故来。
终于稳住心神的华月缓缓舒出一口气,便要转身与兄长说道快些离开这人群冗杂的地方,然刚唤了声“阿兄”,剩下的话便哽在喉头,嗫嚅了几下,硬是憋不出一句话。
四目相对,面前的凤眸中还倒映着火壶崩出的星光,冰萃与热烈无法融合,却交织交缠,揪着华月的呼吸几乎不敢喘动,仿佛一切静止。
“你怎么往这处来了?”几息,臧博轩的声音忽从身后传来,“我在前头......”
他的声音也忽然卡住,随即又略带疑惑地唤了一声,“司马兄?”
下一刻,臧博轩便快步来到华月身边,朝司马昭恭恭敬敬地拱手一礼,“司马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时,司马昭才慢慢地松开环在华月腰上的手,转而抬手一礼,“承蒙挂念,臧兄亦见安好?”
回过神的华月连忙退离司马昭一步,微微福礼,但面前的二人似乎皆没有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待华月再抬头时,臧博轩已经扒下才穿在身上几息的文人皮囊,恣意地一伸手,便自顾地揽上司马昭的肩膀,仿若亲兄弟般,大大咧咧地问道:“你这皇亲不在昌平阁,怎么跑到这儿和平头百姓挤占位置?”
他略带戏谑的眉目略略扫过司马昭一身的朴素武服,顿了顿,才惊道:“你该不会是在乔装平头百姓罢?”
司马昭的面上不如平日那般,冷得如同写着“生人勿进”四字,甚至还有几分谦恭之意,但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的主帅,说起话来仍是冷冷硬硬:
“多年不曾回京,对皇族礼仪也甚是生疏,换个妆造身份参席,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儿,他似漫不经心地朝华月这处扫了一眼,才又道:
“不过,凡事该伺机而动,量力而行,当以安全为先。”
臧博轩听完一怔,循着司马昭的视线,也看了看华月这边,见她惊魂甫定,随即便朗笑几声,道:“司马兄说得对,这百姓们热闹起来,总没个定数,那火壶也看过了,且随我快些回席吧。”
与华月说完,他又朝司马昭道:“司马兄若是没有落座之地,不若到我们的厢座小叙?”
说罢,他又压低了声音,道:“我阿爹也念叨了几次,就说好些年没见过你了。”
臧家明面上乃太子一派,自然不好与司马昭走得过近,是以,多年来,两方鲜少有什么交集。
如今倒是怪了,司马昭与父兄分别驻守西疆和北疆,天南地北各自一方,他们是如何有了交情的?
华月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多耽搁,见看护自己的兄长已经往高处的小厢房处走去,便提起裙袍,快步跟上。
只是,往后的宴席上,华月再不似先前那般畅快自在。
一来是座上的三位边疆将帅多谈及领兵杀敌的大事,华月虽然热衷兵法棋局,但毕竟少了实践操作,听起他们的话也只能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
再者,她虽做了男子打扮,但已许久未曾这般与外男如此这般,近距离的饮酒畅谈,总觉得哪里不妥。
华月神思飘忽,只得面朝广场,尽量不把视线落在身边的三位大将身上,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时不时往她这处瞟来的目光。
司马昭多以少言寡语的形象示人,对于臧博轩一连串的问话,间或回答一两句,倒也不让人觉得无礼,他便借着这空隙,也朝着广场的方向,跟随着华月的视线游走。
从前她便常说,一家人要齐齐整整地坐在一块儿,一起守岁,一起过年,一起变老,平凡温馨最是难能可贵,最是让人可望不可即。
如果她没有被钦点为太子妃,如果他才是那个太子,那么,她的愿望,在今夜,是不是就能实现了?
司马昭的心底,千丝万缕涌过,却不显于色,只默默祈祷这一刻如锚定的船,飘摇却不移动。
但时光流逝,宴席一眨眼便到了尾声,为不与阁楼上的百姓抢道,四人提前从小厢房中离开,往背后的梯道走去,打算避开人流,先行离开看台。
哪知华月一行才下望台,已经打开的宫门后便有些同样提前离场的百姓蜂拥而出,将四人的路径一并冲散。
待华月看看从人群中挤出来时,父兄早已不知所踪,身边只剩下司马昭一人。
这......
华月心里着急,只怕父兄因为走散了而为她担心,仍在四处张望寻找。
一个狂奔着的小孩忽然袭来,她见已躲不及,心底一慌,然下一瞬已被司马昭从后扯住小臂,再一次避开了无端的冲撞。
“在此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还不如快些回了臧府,在那汇集通信。”司马昭的声音在华月的耳边低低响起,“我先送你回府罢。”
宴席刚结束,人头已这样多,再晚些,烟花秀毕,恐怕人流更大,到那时,说不定就是寸步难行,更何谈寻人?
想到这儿,华月只得朝司马昭点点头,“有劳王爷。”
她话音一落,便见司马昭凝霜的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深意,似有不悦,但还未待细想,又见他抬手伸来,她下意识便要避开,往后退了一步。
司马昭那只伸到半空的手霎时僵住,凤眸也跟着缓缓眯起。
好半晌,他才将手缓缓放下,转身,只冷冷撂下一句:“你发髻散了。”
华月怔了怔,忙伸手去够头顶。
本来束缚青丝的玉冠早已不知所踪,盘成一束的厚发则完全散开,若非还有一根丝带紧紧缠着,还保有早前盘着马尾的形状,恐怕她现在已是披头散发。
待认识到自己方才对司马昭的好意所起的防备姿态时,华月便觉心中悻悻然。
她连忙将大氅后的兜帽提起,盖在脑袋上,又系紧了领口处的系带,把乱糟糟的头发给盖住,才赶紧跟上已经提步往前的司马昭,唇角蠕动,低声地道了句:“抱歉。”
司马昭没有给予华月任何回应,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不过步子倒不算迈得很大,让只到他肩膀高度的华月仍然能够堪堪跟上他的速度。
两人一路无言,几乎并排而走,渐渐地,便走出了拥挤的人群。
“大人可要给夫人买一支花?”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娃娃忽然从路边店铺的阶梯上跃下,几步便蹿到华月与司马昭的面前,望着二人,似乎搜罗了脑海里所有的好词好语,巴巴地道:“这是新鲜摘下的桃花,今年戴到明年,寓意夫妇年年美满,团圆和睦的。”
华月闻言,起先是一怔,随即便想上前纠正他的话。
但才走近了些,便借着昏暗的月光,看清他一身的褴褛,还有一双破烂的草鞋头处,露出几根冻得通红的脚指头,话头又哽住。
正待华月愣神之际,司马昭施施然绕过她,已经蹲在那小娃娃面前,“你手上这些,我都要了。”
说罢,他的手从大氅中伸出,摊开的掌心里亮出一个小银锭。
那小娃娃眼睛一亮,猛地便伸手要去拿银子,然手到半空,又忽然顿住。
他怯怯诺诺地将手收回,嗫嚅道:“一支桃花只十文钱,这里一共是十支桃花,便是一百钱,阿爹说过,做生意,不可骗人钱财,我,我没有零钱找给您。”
司马昭听罢,蹙了蹙眉,随即侧抬起头,往站在身后的华月看去。
华月微微一愣,下一刻便连忙从袖袋底下取出一百钱,递向了朝她摊开了手的司马昭。
司马昭显然有些讶异,竟趣笑了一声,也未接过华月手里的钱,转而不知从哪又掏出了一串铜板,才与那小娃娃交换了钱货,道:“快回去与家人守岁罢。”
那小娃娃倒是机灵得很,连忙又道谢了几声,便攥着银钱,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司马昭摇头笑了笑,才捧着花,站起了身,似是又愣了愣,才将那束花递给了华月。
华月见状微怔,并未接过,而是蹙眉看着他。
司马昭大约猜出了华月心中的芥蒂,随意般摊了摊手,道:
“买花卖花本意皆是好,你若是不要,回头扔了便是。”
说完,他那动作竟真的是要把花扔掉一般,唬得华月连忙“哎”了一声,上前拦止。
“扔了多可惜?”华月不耐地从司马昭手里接过仍然娇艳欲滴的花朵,甚为怜惜地左右瞧了又瞧,有些愤愤然嘟哝道:“方才,你为何不纠正那孩童的话。”
华月觉得,这花就是司马昭不买,她也会买下,但那却不能是依着那孩童话中的意思来收下这花,她需要将这话给说清楚。
但司马昭却狐疑地反问她:“纠正什么话?”
说完,也不等华月再问,他已经抬步,继续往臧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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