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博轩到底是在士兵营里长大的,闲扯起话题来,生硬得叫人难以接上他的话头,让才缓和了些的氛围霎时又紧张起来。
不过,也不怪他的话显得莽撞,毕竟先前因小沙弥唤错了人的误会,他并未看见。
华月小心瞟过司马焐又见阴沉了些的脸色,心底腾起忐忑,便打算先开口化解尴尬。结果司马昭先她一步,朝臧博轩拱了拱手,扯了扯唇角:
“自是与臧兄无二,久别归乡,身上无事,便来长明殿,祭拜先人。”
司马昭应得坦然自若,半句不提与华月的偶遇,只把自己与臧博轩归为一类。
二人皆因圣旨卫国远戍边关多年,恰好难得圣旨召唤回京,都在新岁团聚喜庆的日子来与逝去的母亲见一面,倒真真有同病相怜之意。
司马焐听司马昭三言两语将自己单排在外,又暗指他领开年祭祀大典主持一职却无端来了后殿,默了默,也不见恼。
他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便如往常一般扯出温润的笑皮面具,拿出兄长的气量,说道:
“三弟有心,如今又是得胜安然凯旋,仁德皇后在天之灵,也算能安逝了。”
语毕,他才转而也朝臧博轩拱了拱手,笑道:
“前山祭祀大典已近尾声,父皇母后不见华月,心里总空落落的,便唤孤来后山请大舅与华月同去前山叙话,也好应了这团圆之意。”
司马焐恭顺的姿态,显出对臧博轩十足的敬重,更把自己的小家与司马昭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彻底隔绝开。
两相对比之下,司马昭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了。
臧博轩素来不喜皇族礼仪,是以才推了今日开年祭祀大典,与华月一道来了长明殿,如今司马焐亲自来请,显然再推脱不得。
他略略与华月对视一息,见妹妹示意不可推拒,便抿了抿唇,忽又眉眼一亮,望向司马昭道:“王爷可有意同去?”
臧博轩虽然是司马焐的大舅子,但与司马昭却更为相熟,且两人年龄相仿又同是新归京的将帅,一同去往前山,也算有个伴。
只是,臧博轩这般考虑,对司马昭自是好,却又似无形地在打司马焐的脸。
好在这时,司马昭的小厮胡川从长明殿里走来,说是礼拜仁德皇后的器物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司马昭进殿,便可启动法事。
如此一来,司马昭断然不能再耽搁时辰与司马焐一道同回前山,减去了两兄弟继续话里话外较劲的时机。
华月暗暗松了一口气,便催促着快些去往前山,莫让文宣帝与吴皇后久等。
一脸惶恐的胡川小心翼翼地看着司马昭盯着太子一行远去而愈发阴沉的面色,惴惴不安。
王爷不是说了摆好祭品便来寻他?怎的如今倒像他这个做吓人的来得很不是时候?胡川一边心里打着鼓,一边小心询问:“王爷,若再不进去,怕要误了时辰。” 司马昭却冷眼森森,恍若未闻,只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直到华月一行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悠悠抬起头面朝黄天,闭上双眼,似还深深吸过一口气,才缓缓地睁开眼。
“走吧。”司马昭长臂一甩,玄色的披风猎猎扬起,他已转身迈步往长明殿内走去。
胡川见主子的神色在一瞬已恢复如常,心中纵有千般疑惑,但也不敢再耽搁,只悄悄地再瞥一眼华月消失的方向,便连忙跟上司马昭的步伐,也往长明殿内走去。
*
司马焐领华月与臧博轩到前山向父皇母后问安后,开年祭祀大典也随之结束。
他没有随帝王步撵回往宫中,而是与华月同行,一道回了臧府。
虽然没想到太子会在开年祭祀大典后来臧府,但华月回门前,已预着司马焐会回臧家陪她些许时日,所以,臧府里早做了接待太子的排布。
是以,司马焐到臧家时,府里也未见忙乱,一律皆是井井有条。
只是这位司马焐这位太子女婿,到底与臧家人生疏了些,又加之话不投机,一餐晚膳下来,众人是真真做到了食不言,寥寥几句寒暄过后,便散席,回了各自屋院。
待进了卧房,华月一如惯常,正要伸手去接司马焐解下的大氅,他却忽地抬手,抓住她的手,嗫嚅了几下,才道:
“上次平南一事,孤有些心急,言语重了些,你……”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垂下眸,将华月的袖口拉开,露出一截雪色手腕,上面还有因为烫伤而留下的一块淡淡的还未完全消退的灰色疤痕,虽不算触目惊心,但落在光洁莹白的肌肤上,属实有些碍眼。
“这事是我不对。”司马焐抬眸,郑重地说了一句,便将华月往他怀里拉,“难为你为我考虑,倒是我自以为是,还伤了你,往后这事断不会再发生,你,你莫怪我……”
他长臂拢紧,勒得华月几乎喘不过气,低低的呢喃声音里夹着悔过与无奈。
华月默了默,缓缓抬起手,也将司马焐的腰身环上。
待听得耳边的气息平稳些许,她才慢慢开口:“平常夫妻也有意见不和的时候,何况殿下与臣妾?”
她轻轻拍了拍司马焐的背,又继续宽慰道:“若是殿下觉得臣妾说的不对,尽管提来,臣妾必定也会仔细考量思过,总归,我们是夫妇一体,不是么?”
司马焐对华月的一番温言细语似乎很是受用,听罢便将人从怀里拉开。
四目相对时,他眼里的阴霾已经散去,替而代之晶莹闪亮,似乎又重新充满了希望。
“对,夫妇一体,你都会支持我的是么?”司马焐握住华月的肩膀,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
华月微微一愣,总觉得他这话中有别的深意,但面上却不好露出犹疑之色,忙点了点头,“自然是。”
司马焐得到肯定的答复,立马便又问:“先前你担心我出征安全难料,如今既是岳丈大人回了京,可请他向父皇请命,拨一二支骑兵与我,那平南一战便不在话下了,你说是也不是?”
他眉飞色舞,似乎对这此计策已反复考虑,且胸有成竹,又道:“你说岳丈大人可会应允?”
华月是真未料到司马焐会有此考虑:竟想要在父亲手中借兵?
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但转念想起先前吴皇后所说希望由吴家派人随太子出征一事,便又试图继续劝说:“殿下手中亦有不少骁勇将士,若未起用便直接拿臧家兵填补,恐惹不满。”
司马焐闻言,眉眼一挑,问道:“你是说母后那几个亲族?”
华月听他并不避讳,忙颔首应“是”。
虽说靠吴家裙带封官的那些个武将真放到战场上并不顶用,但若被晾在一旁,以吴皇后的孤傲的性子,难免又要引起什么不必要的争吵,华月不愿看到婆媳因这等事闹红了脸。
再者,若依司马焐所言,父亲贸然向皇帝请旨协助平南,多疑的皇帝难保不会怀疑父亲故意借太子之力,壮大兵力,继而壮大外戚的力量,继而与朝廷抗衡。
以臧家如今的殷实,不仅不能高枕无忧,反而是日日如履薄冰,哪里还能承得起司马焐这样的折腾?
但司马焐显然不如华月那般为臧家思虑周全,见华月担忧的神色,只当她真的是担心母族与妻族较量,生出一发不可收拾的矛盾来,忙又将她揽入怀里,柔声哄道:
“此事我已与母后商量过,吴家的将士要用,岳丈大人的兵也得借,如此,才可保万无一失,让南征稳操胜券之余,还能练一练我手下的兵将,为日后......”
说到这儿,司马焐忽地顿住。
如今易储一事扑朔迷离。
虽然他已行监国之责,但父皇对那个曾经被逼出走西疆的儿子的关心,丝毫不比他这个做太子的少,甚至有些过多了。
就比如朝臣每每提及将已封王的皇子送返封地时,父皇总是一再推诿,避而不谈,可见父皇对司马昭这个三弟是另有打算。
一想到这儿,司马焐的眸色冷了冷,随即又落了个轻吻在华月的额角,才继续款款道:
“总之,一切尽有我来周旋,你且放心便好。”
司马昭的语气似宠溺又似命令,带着不容人反驳的意味。
华月平静地听进耳朵,却在心底掀起轩然大波:以司马焐如今的领兵才能,未必能降服臧家军,更何况那些吴氏武将?
千头万绪涌进心头,但华月自知此时不能明言反驳了司马焐,否则两人恐怕又要似年前那般,为平南一事起冲突,闹得家宅不宁。为今之计,便是先稳住了这头,过后,再与父亲和兄长相谈,尽快商定应对之策才是正理。
如此想定,华月心中的忐忑便见平缓了些。
她略略转动眸子,才轻轻推开了司马焐的怀抱,抬头来柔声叮嘱道:
“殿下思虑周全,父兄能够襄助一二,已是无上荣光,不过南征并非小事,艰难险阻重重,还请殿下从长计议,万万以性命安全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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