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各方对于平南一事各执一词,不过是因为司马昭已从西疆凯旋归来,还成为了能够与太子竞争储位的实力人选,曾经支持仁德皇后一派的旧臣便见蠢蠢欲动,处处以稳固司马昭在朝中地位为先。
但前有反对太子带兵平南的言论,现又有曹全提出由司马昭携余威出征,这两厢叠加,都于司马昭有利,无疑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文宣帝突然点起他的名,是真的征询意见,还是想试探他是否已授意亲近的朝臣,为自己的未来筹谋,那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各厢猜疑中,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之余,不免都拿余光看向司马昭,或是鄙夷嘲讽,或是手心捏汗,都在等着看他会对皇帝的问话作何回应。
不过,司马昭看起来倒是不急。
方才朝臣唇枪舌战之际,他静默观之,不做表态,如今被点了名,也只是略抬了抬剑眉,似乎才将飘荡的神思拢回,缓缓抬眸看向文宣帝。
“儿臣久戍边关,不擅朝事,自不敢对皇兄平南一策妄加评议,一切谨执圣上裁决。”
司马昭一脸云淡风轻,施施然抬步出列,双手抱拳,躬身一礼,三言两语便将事情推个干净,甚至不为自己言说半分,言外之意还要抬举一番自己的皇兄。
太子一派大约也没有想到司马昭会是这般回应,拱手便让出了平南一事的决策参议权。
作为太子另一岳丈的文臣之首林康顺心中暗笑一声,思忖了半晌,便也抬步出列,朝文宣帝拱手一礼,道:
“三王爷宽容大体,天下大事确实复杂繁重,非一朝一夕可了于心中,平南一事又非同小可,若非太子殿下与镇北侯对此已做了详尽的布排,或许也未见得可想出如此周全之策。”
说到这儿,林康顺掀袍跪地,磕过一头,才又道:
“臣愿为皇上分忧,暂代太子殿下协理六部,免殿下出征平南后顾之忧。”
林康顺为大燕首辅,在太子行监国之责前,便已经协理六部。且他早年便曾任职户部尚书,时常督管军饷筹措,又熟悉司马焐现推行的新政。
由林康顺来暂代太子协理六部之责,显然最为合适,不仅免除了曹全所提的筹措军饷的担忧,还能保障司马焐所推新政的持续落实,可谓一举两得。
于是,林康顺话音一落,太子一派的朝臣无不站出来应声附和。
而司马昭一派的朝臣则暗自对视,眉头紧锁,净等着有个堪用之人上去驳斥林康顺的谏言。
然事与愿违,仁德皇后一派的旧臣所剩虽不少,却少有在要职上任的,相比于太子一派的人马显然式微许多,自然就没有人能同时驳去被臧建章和林康顺这两位文武大臣共同维护的女婿。
至此,司马焐只觉胜券在握,脸上的喜色愈发浓郁。
他施施然侧过头,朝与他并列与朝堂上的司马昭道:
“亦如三弟所言,你久居边关,难得回朝,不若便歇一歇,在皇祖母与父皇膝下承欢,有镇北侯十万大军相助,放心由孤来清理了南边的蛮夷便是。”
他顿了顿,又朗声道:
“不过,南部、西部蛮夷皆属同宗,想来也有相似之处,三弟若是能为孤与镇北侯的计策再添些指点,那我大燕四海平定指日可待也。”
司马焐话音一落,朝臣中又起一片附和之声,甚至还有不少直言要司马昭为平南一事只招的。
而司马昭不过浅浅勾了勾唇,朝尊座上拱了拱手,便道:
“南部蛮夷虽与西部同宗,但毕竟还是部落分居的形态,未成气候,只要小心行事,必能万无一失,而镇北侯行军多年,打算调拨予辅助皇兄的臧家军将士又属翘楚一类,届时必能助皇兄势如破竹。如此周全,儿臣这处,已不能有更多的良策了。”
“你当真这么想的?”沉默许久的文宣帝蓦地开口,一双凤眼半眯,闪着凌厉的精光直勾勾地望着司马昭,似乎要看出他面上神色的破绽。
可司马昭自坦然自若,只又拱了拱手,道:“儿臣不敢妄言。”
那平淡的语气,叫立在他侧身后的臧建章与臧博轩,都不自觉将狐疑的视线向他投来。
且不说南部匪寇横行现状,司马昭还未曾亲身阅历,于一个在沙场摸爬滚打出来的优良战将而言,轻言一道计策必有九成胜率也是少有之事,可依司马昭之言,司马焐平南得胜似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这哪里像是一个在战场上谨小慎微的司马昭会说出的话?
不过,臧家父子狐疑的神色并未影响文宣帝对司马昭言语的判断。
司马昭话音一落,端坐于高位的皇帝当即便朗声大笑了三声,随即侃侃道:
“既然众爱卿都认为平南之战迫在眉睫,阿焐又有心领兵出征一试,那便依臧老与阿焐所言,择日由阿焐亲自挂帅,朕可待你凯旋归来。”
文宣帝说这话时,看向司马焐的神色和蔼慈祥,还有些为人父亲的骄傲姿态,让司马焐温润的桃花眼笑成了弯月。
“儿臣谢父皇认可。”司马焐一兴起,便掀袍跪下,“儿臣必不负众望,平定南部,大捷归来。”
“都起来罢。”文宣帝摆摆手,将长袖甩到一边,笑道:“莫让你那老岳丈一直跪着了。”
他指了指方才便匍匐在地的林康顺,又在林首辅被扶起之际,怅然道:“林首辅年纪不小,还有这般心思为朝廷奔走,为儿女筹谋,实属难得。”
林首辅听罢,眉峰一挑,忙又抬手哈了哈腰,“为皇上效力,臣万死不辞,不敢居功。”
“哎,新年伊始,莫要张口闭口便提‘死’字。”文宣帝又是一摆手,道:“只不过,朕惜才,林首辅既已年过半百,再替朕操劳国事,协理六部,实在不妥。”
说到这儿,文宣帝顿了顿,将视线缓缓掠过司马焐,再停在司马昭的脸上,又笑了笑,才道:
“既然阿焐要暂离燕京去往南部,那监国之责便由阿昭暂代,至于统管六部,若有不懂,你尽管去寻林首辅便是。”
文宣帝话音一落,满朝文武无不哗然。
这一言,出乎太子一派的意料,更出乎三王爷一派的预料。
“皇上,大燕历来,从未有太子在位,而王爷行监国之责的,此乃僭越之举,万万不可行啊。”林康顺率先反应过来,才直起的膝盖“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依三王爷与镇北侯所言,南边的战事并不吃紧,就算林首辅年老力衰,不能担任协理六部之责,亦可由太子坐镇于南,远道治理朝纲,何须行此下策?”
“再者,三王爷自己也说了,初回朝纲,对朝事不熟,若是此时全盘将监国之责接去,难免不堪重负,致使事事不顺,进而影响社稷朝纲,请皇上三思啊。”
......
一时之间,朝臣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巨浪一般涌来,就连福海公公连唤了几声“肃静”,也未见起效,直到文宣帝将手里的茶杯砸碎,喧闹之声才见消停。
面对众朝臣面上愤然,欲言又止的模样,文宣帝只冷冷地笑了一声,挑眉看向司马昭,沉声问道:
“如今朝臣都在这处,你便说说,暂代监国之责这事,能接还是不能接?”
帝王不怒自威,冷厉而威严的声音盘旋在宣德大殿的上空,压迫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这监国之责,司马昭若答接,便是正式向司马焐所在的储君之位发起了挑战,于朝堂而言,是一场巨大的变故。
但若答不接,那司马昭便是彻底退出了储位之争,更是在所有人面前打文宣帝的脸。
司马昭没有让满朝文武抓心挠肝太久,不过只思忖了半晌,便单膝跪地,掀袍跪下,郑重地道: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必还吏治清明,百姓安居。”
“好。”文宣帝一改先前对待司马焐时和蔼慈祥的模样,蹭地从龙椅上站起,厉声道:“传朕口谕,阿焐挂帅平南,领臧家军十万与皇城卫军开春出征,阿昭领黑甲军重新布防京都,统领六部。”
说罢,文宣帝未给朝臣反驳的机会,便一甩袖袍,往高台后走去。
同样在惊愣中的福海公公见状,连忙从龙椅旁绕出,将拂尘一摆,吊着嗓子高声道:“退朝——”
待话音落尽,他不敢消停半刻,也赶忙从高台后退场,以防被殿内已经乱成一团的文武大臣波及。
“呵,孤道你这般豁达,平西一事拱手相让,竟是早早便做好了安排?”司马焐脸上的喜悦已经一扫而空,只剩下阴鹜嫉恨。
司马昭缓缓从地上站起,看向司马焐的眸色依旧波澜不惊,只拱了拱手,漠然道:“皇兄有心力与我在此起口舌之争,不若好好布排布排这次南征的线路为好?”
说罢,他也不待司马焐回话,转而朝臧家父子揖过一礼,便一甩长袖,朝大殿外走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