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大殿外,皇宫的主干道上,尽是退朝离宫的朝臣,三三两两,各自成群。
不少从前不识的官员经过司马昭时,都要朝他殷勤地问声好,但来得最多,还是要数那些来恭贺的仁德皇后一派的旧臣。
对于这些或友好或讨好的探问,司马昭一概谦恭有礼,微微颔首应付过去便告辞拜别,丝毫没有要留人长谈的意思。
但他脚步却不算快,相较于平日的健步如飞,今日倒可以说是走得很慢的了。
又将几张讨好的嘴脸送走后,林满德已看出司马昭略显不耐的神色。
他略抹过额角上渗出的细密汗珠,便开始催促司马昭,“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看着就讨人嫌,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说话间,他眼观八方,谨防又来一群献佛的,还得费上一番口舌搪塞。
司马昭听了林满德的话,神色不改,“嗯”了一声,但步调却依旧,不紧不慢。
“三王爷留步。”正当时,两人身后又一次传来呼唤。
林满德蓦地一僵,眉头一锁,便面色郁郁地转头看向司马昭。
而此时的司马昭眼底竟闪过一抹精光,亮如黑夜中的北极星辰。
跟随司马昭多年的林满德对这位少年主子的情绪,少说也有七分的了解:他眼下这副神情,分明是什么计谋得逞之意?
狐疑间,林满德见司马昭施施然转过身,面上的冷淡消融,换上了恭敬的神色,朝快步而来的兵部尚书曹全拱手一礼。
曹全本出身行伍,也曾官拜少将,后因战场厮杀落下腿疾,退居二线。
这腿疾虽不影响正常行路,但曹全现如今上了年岁,也可见地行动迟缓了许多,不过是几丈远的路程,他也能走得满头大汗。
“王爷乃皇子侯爵,现又已受监国之责,老臣哪里受不起您的大礼?”终于赶到司马昭面前的曹全拱手回礼,动作上礼数周全,但嘴上却阴阳怪气。
“曹大人乃长辈,又是三朝元老,就是父皇揖礼您也受得起,何况本王?”司马昭淡淡一笑,便施施然收回手,问道:“只是不知曹大人寻本王,有何指教?”
曹全精明的绿豆眼睛半眯,上下打量了司马昭几许,才收回揖礼的手,捋了捋唇下的山羊须,嗤笑一声,才道:
“老夫有一事不明,王爷当初是如何断定,皇上必会同意太子殿下出征?”
开年大朝会之前,曹全专程暗访司马昭府邸,劝说这位战绩斐然的三王爷自行请命出征平南,但却遭到拒绝。
按司马昭的意思,文宣帝既将黑甲军召回京中,而非直接调往南部,那便是希望司马昭从战场上退下,将黑甲军交出,换其他的将帅披甲上阵,而这个“其他将帅”便是指太子司马焐。
如今皇上的决断,与司马昭所说无出其右,文宣帝不仅同意了太子出征的请求,还将黑甲军调作京城布防军。
要知道,守卫京城的将帅,是受制于皇帝亲卫统领的。
司马昭看出曹全满腹猜疑,对他的不善不怒反笑,“若不是曹大人也笃定父皇会同意皇兄出征,又怎会来本王府中游说本王?”
文宣帝多疑敏感,又善用制衡之术。
司马昭除却在平西征战中立下大功,近来几年,还凭借出色的治世才能,将陇西一带治理得井井有条,被百姓尊称为陇西王,单从上缴的课税来看,陇西天洲一个县的收入已可追平燕京周边的小城。
文宣帝怎么会看着自己的儿子在陇西坐大,建出一个“国中之国”?
再说司马焐这处,他借吴皇后的布局和妻妾的裙带,已然坐稳朝堂,将过半的朝纲握在手中。
年富力强的文宣帝又怎么可能让儿子将权力都分走呢?
明眼人都可想见的事情,曹全与司马昭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只是都未想到文宣帝竟然如此当机立断,一道圣旨,便将司马昭与司马焐多年积淀翻了个底朝天。
想到这儿,曹全精明的眸光淡去,反而将眉头紧紧锁起,又眯眼看了司马昭好一会儿,才问道:
“所以,王爷是打算顺水推舟,就着这次易位,要与太子殿下成对仗之势?”
祸福相依,文宣帝一道圣旨看似堵了司马两兄弟的路,可柳暗花明,未必不可借势而上。
司马昭自然也听明白了曹全话中深意,旋即难得地扬天大笑起来。
好半晌,他才敛眸收回张狂的神色,转而郑重地看向曹全,沉声道:
“本王还是那句话,本王所行之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大燕王朝,只要他人无害于本王,本王也绝不动人一根手指头,平南一事,乃父皇旨意,本王绝不插手一分,还请曹大人,放心。”
他重重落下话尾,便又是拱手一礼,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恍然发觉少主子这是专程等着给曹全立状的林满德见司马昭已抬步离去,猛然回神间,也忙朝曹全拱了拱手,旋即快步跟了上去,但他仍百思不得其解:
“王爷何不向曹大人言明当年事情真相,让他支持王爷的大业?”
司马昭闻言,如飞健步一顿,随即挑眉深深看了一眼林满德,似告诫般,款款地解说道:
“曹大人与镇北侯乃是一类人,一心只为大燕朝纲,只忠于皇帝,只盼国泰民安,尔虞我诈的脏污勾当皆入不了他们的眼,当年之事谁对谁说错,如今谁还说得清楚?”
说到这儿,司马昭转头再看一眼来时路,哼笑一声,“与其将事实都告知,倒不如让他们自己去看一看。”
*
文宣帝的口谕传到臧府时,华月还在小院里做着女红。
再过几日,父兄便要整装再次北上,再见恐怕又得是五年之后,华月想亲手给他们缝制几对护膝。
“娘娘,娘娘。”月亮门外,林舟的声音仓皇失措,快步跨过高凸的门槛时,还险些绊了一跤。
“何事慌里慌张?”秦嬷嬷心底一颤,忙先抬眼看华月手里的绣针拿得还算稳当,才放心地抬头,朝林舟睨了一眼。
林舟被秦嬷嬷一番训斥,才后知后觉地连忙稳住心神,规规矩矩立在一旁揖了一礼,然语调依旧焦灼:
“宫里传信,皇上准了太子殿下和老侯爷的奏请,殿下开春便可领兵出征平南。”
他抬眼瞥向华月才见起了欣慰之色的面庞,又小心翼翼地朝堂上的事一一说来。
“三王爷统领六部?”秦嬷嬷惊呼,下一刻又慌忙掩唇转头看向华月变得煞白的脸色,追问道:“没有弄错?”
“千真万确呀。”林舟一拍大腿,嗓音也吊得老高。
历来,若非太子病危,哪有令旁的皇子行监国之责的?
皇上此举,莫不是真的起了易储的心思?
华月越想便越是心惊:只怕太子殿下这次真要弄巧成拙。
正待华月要将手里的针线交给秦嬷嬷,赶往前厅寻父兄议事时,月亮门外又传来传唤:“太子妃,老侯爷请您速速去书房商谈要事。”
*
“我可真没想到皇上会下这步棋,更想不到司马兄竟然会接圣上的旨意,暂代监国之责?”
臧博轩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才喝过一口茶,心头的惊讶还未见压下,茶杯便又被重重放在茶碟上,发出“哐哐啷啷”的声响,又道:“说来,司马兄倒确实更适合坐那储君之位,只是......”
臧博轩话到一半,沉思的臧建章便猛地一挑眉,朝他狠狠剜了一眼。
臧博轩自知失言,才猛然住嘴,又端起茶碗,狠命地灌了一口。
此时,华月正赶到书房外,恰听见兄长说了一半的话,心里一咯噔,有片刻的失神,但她面上还是尽量维持平和的神色。
半晌,她才跨过大开的房门,款款入内,朝二位长辈颔首行礼。
臧博轩蓦地一愣,唯恐妹妹将他方才说的话听了去,心中不爽利,但见华月面色平静如常,又不见不满。
他眼珠子一转,便全当方才的事未发生一般,只摆摆手,“一家人见什么外。”
说完,又指了指臧建章另一边的太师椅,道:“快坐。”
屋里的气氛安静且压抑,三人都在为朝堂上文宣帝的旨意而思虑筹谋。
不知过了过久,沉吟的臧建章才先开腔,打破屋里的静默:
“方才,林舟都把朝堂上的事情与你说了罢?”
这话,是对华月说的。
华月眉眼低垂,微微颔首,本不打算回话,但见父亲眉头紧锁,还有隐隐的愧疚之色,便没忍住,宽慰道:
“朝堂诡谲,本就瞬息万变,况且圣心难测,恐怕今日这一幕,也是父皇早就做好的筹谋,哪轮得到我们算计?再说,既然父皇心意已定,那殿下无论如何,都必须出征的,倒是得了父亲的支持,他的胜算倒可大几分。”
先前华月不允司马焐出征,除却他能力不足外,便是当心这人一走,朝中势力要重新洗牌。
如今,文宣帝一张旨意下来,倒是完全印证了她的想法。
臧建章抿唇,从鼻头间长长舒出一气,才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华月,“朝中之事,你已比为父看得清楚,只是......”
他顿了顿,又看了看臧博轩,才再将视线落在女儿身上,道:
“罢了,南部也有为父的旧友,定会多多照看太子殿下,至于司马昭,他与我和你兄长有些交情,况且他也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你且好好在京都呆着,凡事都还有为父与你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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