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的喜庆随着亲友的散场逐渐消退,但东宫却仍热火朝天。
因为监国之责易主的圣旨下得突然,虽然六部官员可以慢慢与司马昭接洽事务,但司马焐手里还没断尾的事,甚至过往积压的案件没来得及与司马昭一一细说,就得一囫囵都移到平西侯府去。
是以,司马焐开拔后的这段时日里,司马昭每日都要到东宫阳梁殿,清点司马焐残留的手尾。
大燕开化,女子可为官,后妃可参政。
与司马昭对接的便是掌东宫中馈的林冰烟。
她既担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又是太子的贤内助,处事周全周到,司马昭那处自没什么可挑剔的。
“娘娘,阳梁殿那处,我们真不用去瞧瞧么?”
秦嬷嬷差人将洗漱的杯盆撤下,伴在华月身边,见她漫不经心地翻看前一日阳梁殿送来的账册,还是止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林娘娘心思浅,只怕一不小心,得要着了外人的道。”
华月捏着黄纸的指尖一顿,抬眸古怪地瞥了一眼秦嬷嬷。
林冰烟的心思浅,难不成那太子殿下的心思就深得猜不透,连第一才女都盖不住他做的事了?
“我说嬷嬷,您可别操心了。”华月将手里的册本摆低了些,随即努了努娇俏的下巴,“林公公不是还守在阳梁殿么?若真有什么大事,他自会来禀,何须我们杞人忧天不是?”
再说了,司马焐到底没做过什么伤人性命的事,那些明里暗里给母族牵的关系,送去的好处,能过明路的也都过了明路,过不了的,华月也早寻人掩盖了过去。
就算司马昭有通天的本事,无证可查,自然也无题发挥。
想到这儿,华月就更觉得司马昭这一招不足为虑了。
她复又将账册抬高,遮去半张脸,不再理会秦嬷嬷忧心忡忡的神色。
就在华月打算继续气定神闲计算东宫进出的账目时,门外却忽然传来林舟慌慌张张的叫唤声。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这段时日,林舟被华月安排在阳梁殿伺候。
一是因为邓公公跟着司马焐去了南部,阳梁殿便再找不出第二个能顶得住事儿的人。
其次,司马昭既为接洽监国之事而来,东宫这边虽已有林冰烟坐镇,但正宫太子妃到底也要给些面子,派个能替主子说话的人去陪侍左右,如此才算是全了礼数。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华月需要有人在阳梁殿看顾着,时时报备最新的情况。
眼下才刚过早膳的时辰,按理也正是阳梁殿最为忙碌的时候,再急的事儿,林舟也不该选这个时辰来回禀呀?
未待华月问话,林舟已经急得一摆拂尘,忙把那要命的事说来:“方才林娘娘与三王爷大吵起来,还惊动了黑甲军,娘娘您可快些去瞧瞧吧。”
华月心头一惊,随手就把书册按到榻上的方桌面,蹭得起身,“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林舟听主子发问,也顾不得再着急,虚抹一把汗,便急急地道:
“前几日,三王爷从户部调取这两年‘地税’收取的账册,数目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不过,主子您也是知道的,太子殿下将‘丁税’改成‘地税’,就是为了减轻贫农的负担,那收上来的数目少了便是少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到这儿,他小心翼翼地瞟一眼华月越蹙越紧的眉头,也不敢耽搁,小声地继续道:
“可昨日,三王爷又调了整个大燕近五年的人口登记册,这不看还好,一看,便发现越是豪强多的县镇,缴上来的税竟是越少,最为离谱的便是那淮东郡,去岁的税收竟然是三年前的砍半不止。”
“淮东不是皇后娘娘的本家?”秦嬷嬷听到这儿,也疑惑起来,“去岁皇上巡游,还夸了那地方人杰地灵,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
“可不正是?”林舟一跺脚,“林娘娘的本家也在那地儿,去岁巡游,还是林宅接的圣驾,这地儿怎么可能只交那几个呀蹦儿的税银呢?”
这言外之意,便是有人中饱私囊,把本该上缴的税银独吞了去。
至于问题是出在那些豪强身上,还是地方官府办事不力,大约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林冰烟怎么选这种时候和司马昭讨理?
华月心中惴惴,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各种可能,一经想定,便迅速抬步出外,一边吩咐道:“唤上凌霄,带一队侍卫隐在阳梁殿外。”
*
华月一行紧赶慢赶来到阳梁殿时,情况已经远比林舟先前说的还要混乱得多。
一层黑甲军面色森森,绕在正厅之外,把金碧辉煌的阳梁殿镇得如同一座暗狱,远远地只瞧见里头正中央的尊位上有一处亮光,有如暗夜明灯。
待再走近了些,才发现那不过是司马昭腰上的嵌有金边的腰间玉佩。
此时,他正端方周正地坐在正厅的尊位上,整张脸被隐在一个粗矮的身影之后,似乎是在与什么官员说话。
他的脚边有些破碎的茶碗渣滓,再远些,是两个拔了剑的黑甲士兵,他们所隔开的,便是林冰烟和她的贴身嬷嬷。
因着距离太远的缘故,华月看不清林冰烟的神色,但从她蜷缩在许嬷嬷怀里的姿态来看,受得惊吓似乎不轻。
华月本就蹙起的眉头锁得更紧。
她抿了抿唇,朝林舟抬了抬眉眼。
林舟会意,连忙吊着嗓子,高喊一声:“太子妃到——”
司马昭面前的黑影闻声,连忙退开揖礼,露出一身太医官袍。
而司马昭的脸在这时完全显露出来,他眉眼间神色依旧淡漠,森森目光落在华月身上,也无异于平常,但华月却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上比平日多出的一抹情绪——愠怒。
为什么会有太医?
华月暗忖,脚步却不停,在得到司马昭的应允后,便款款入内,微微福礼问好,眼波流转间,竟还发现司马昭的侧脸的眼角到耳根处有一道似被瓷器划破的疤痕,伤口虽已被清理,但高企的领口处沾着的几滴血色,道明那伤口似乎不浅。
“姐姐,我无心的。”林冰烟见华月走近,便仿佛见了菩萨一般,连忙就从许嬷嬷的怀里探出,要往华月这处投来。
司马昭一个厉色,那两个持刀的黑甲军立马上前一步,生生吓退林冰烟的步伐。
她一个踉跄,又重新跌回许嬷嬷的怀里,一张脸梨花带雨,几缕碎发散落,毫无平日的风发意气。
华月看得心口随之一紧,然下一瞬,又连忙掩去面上的紧张之色,转而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才沉声训斥道:
“便是无心,那也是有过的。”
她转过头,朝着躬身立在一旁的太医,问道:
“王爷脸上的伤如何?”
那太医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司马昭,才朝华月拱了拱手,如实道:
“未伤及眼睛,但这伤口最深处也有一寸长,需得好好照料,才不会留疤。”
“我就说这妇人不安好心,不认账便罢了,还妨碍公务,若按律,可立斩。”胡川听罢太医一言,脸上就是一怒,说出的话也是毫不客气,看样子还这真要撸起袖子杀/人一样。
偏生他这话、这动作让人挑不出一处错来。
大燕律例,抵触了圣命,妨碍了公务,确实可以先斩后奏。
华月略敛了敛眉色,也不与胡川争辩,只是先吩咐秦嬷嬷晚些寻来祛疤的膏药,才与司马昭道:
“方才来时,我已听闻此间事,林妹妹毕竟没有亲自操持税法改制,其中细节难免有说不清楚的地方,与您起了误会,华月在此,替林妹妹给您赔个不是,还请王爷宽宏大量,饶过她这次。”
说罢,她又福了福礼。
司马昭面色还是阴阴沉沉,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华月,似乎并不接纳她的赔礼一般。
华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眉色微微一凝,随即又朝林冰烟那处使了使眼色。
林冰烟见状,不情不愿地挪动步伐,来到华月的身边,也朝司马昭福了福礼,“冰烟在此,给王爷赔个不是。”
“若是赔个不是,这事儿就揭过了,那王法何在?”司马昭没有回应,胡川倒是先开了口,言语还是很不客气,但怒气显然消退了些。
华月见司马昭的脸色也稍霁几分,心中便知应是有了转圜的余地,略一思忖,便温婉地笑了笑,道:
“不管是因公事接洽不妥,还是因为林妹妹无心之失,到底是我东宫无礼在先,王爷若有不满之处,尽管说来,只要是华月能做的,都尽量按王爷说的来便是。”
此刻,华月眉眼弯弯,如满月般的芙蓉面上透着盈盈笑意,比之平日的冷淡,甚是可人。
但这落在司马昭的眼里,却像是为了东宫的讨好之意。
他本就森冷的凤眸又眯了眯,好半晌,才冷哼了一声,道:
“此事本王可以不计较,但往后阳梁殿的事,税改的事,一概都得由你来和我接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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